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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悦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派人前往深州游说朱滔,说:“讨平李惟岳事实上都是你的功劳,当初天子承诺,一旦把李惟岳的城池打下来后就都归属于你,如今看来纯粹是一派谎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今天子志在削藩,打算以文臣取代武将。在此情况下,魏博要是继续存在,你幽州就能高枕无忧;魏博要是亡了,你也就危在旦夕。如果你现在出手援救魏博,那就等于是在挽救你自己子孙万世的福利啊!”
朱滔觉得田悦的想法正与他不谋而合——朝廷要是把河北诸镇都扫平了,最后是不会单独留下他一个幽州镇的。随后,朱滔马上联络王武俊,二人一拍即合,遂决定三镇(幽州、恒冀、魏博)联兵,再度与朝廷对抗。
刚刚被朝廷任命为深赵都团练使的康日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狼群之中,第一时间向朝廷发出了求救信号。德宗皇帝匆忙下诏,给了朱滔一个通义郡王的爵位,试图以此安抚他。
然而,此刻的朱滔要的是实地,不是虚衔。他把天子诏书撕得粉碎,立刻与王武俊联合,先以部分兵力包围赵州的康日知,然后二人亲率主力驰援魏州的田悦。
形势突然逆转,此前的平叛力量现在都成了叛乱势力,屯驻河北的马燧兵团顿时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德宗紧急征调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命他率朔方军及神策军共一万五千步骑,开赴前线支援马燧。
建中三年六月底,魏州城下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两方援军在同一天进入战场。
田悦马上杀牛宰羊,犒劳朱、王援军;马燧不甘示弱,也摆出盛大军容迎接李怀光部。
所有人都很清楚,接下来的这场战斗将决定河北诸镇的命运。
李怀光求胜心切,打算趁叛军立足未稳发起进攻。马燧劝阻,可李怀光不听,独自率部向惬山(今河北大名县北)西面的朱滔展开攻击。
朱滔猝不及防,被杀一千多人,向后溃退。李怀光信马由缰地走上一面高坡,望着仓皇逃窜的敌军,满脸得意之色。士兵们见主帅没有追击的命令,随即一头冲进朱滔遗弃的营寨,疯狂争抢战利品。
李怀光没有料到,就在他自以为初战告捷的时候,王武俊突率两千精骑横冲而来,一下子将他的部众拦腰截断;朱滔紧随其后,对其发起猛烈的反扑。
正在抢夺战利品的官军毫无防备,顿时崩溃,逃跑中互相践踏挤压,落进永济渠溺毙者不计其数,尸体堆积如山,渠水为之断流。战场上的形势突然逆转,马燧想出兵援救也来不及了,只好坚守营寨。
当晚,朱滔又出兵截断了官军粮道。马燧等人大为惊恐,连忙拔营西撤,于七月初撤到了魏县(今河北大名县西南)。
惬山会战惨败,魏州围解,朱滔又遣将援救被困于濮州的李纳,一时间四镇联合,叛军声势重振。
败报传至长安,德宗李适呆立良久,半晌无语。
建中三年十一月,叛乱诸藩在一夜之间全部称王:朱滔自称冀王,田悦自称魏王,王武俊自称赵王,李纳自称齐王。
大唐帝国仿佛在一夜之间进入了战国时代。
诸藩设坛祭天,共推朱滔为盟主。朱滔自称“孤”,田悦、王武俊、李纳自称“寡人”;他们居处的厅堂改称“殿”,他们的政务公文改称“令”,所有的属下上书称为“笺”;他们的妻子称“妃”,他们的长子称“世子”;以他们所统治的各州为府,设立留守兼元帅;设立东西曹,视同中书、门下省,设置左右内史,视同中书令、侍中;其余各级官员的设置一律仿照中央政府,只是名称略有差异。
建中三年十二月,更让人抓狂的消息接踵而至——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在河北诸藩的劝进下,自立为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俨然已有称帝之志。
消息传来,李适顿觉天旋地转。
乱套了,一切全都乱套了!为什么朝廷花这么大的力气平藩,到头来居然是前门驱虎,后门迎狼?为什么自己的梦想那么坚挺,可遭遇的现实却是如此疲软?
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适心里一片茫然……
【李希烈之乱】
茫然的德宗李适在新年伊始又遭到了当头一棒。
——建中四年(公元783年)正月初,李希烈派兵拿下汝州(今河南汝州市),继而攻下尉氏(今河南尉氏县),紧接着又包围了郑州,同时派出骑兵四处劫掠,前锋已进抵彭婆(今河南伊川县东北彭婆乡),对东都洛阳形成了严重威胁。
据来自东都的战报说,当地官军屡屡出兵征讨,却每每无功而返;东都“士民震骇”,已经有好多人拖家带口逃出洛阳,纷纷躲进了深山老林。
德宗无比震惊。
尤其让德宗感到愤怒的是——东都的南面屏障汝州,几乎是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投降李希烈的。
为什么会这样?
问题就出在德宗亲自任命的汝州守将李元平身上。
李元平,原本是湖南一个普普通通的中级官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资治通鉴》卷二二八)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的宰相关播听他谈了一通兵法,惊为天人,遂极力向德宗推荐,说此人有“将相之器”,才堪大用。德宗信以为真,赶紧把李元平派驻河南前线,让他专门防范蠢蠢欲动的李希烈。
李元平就这么带着天子和宰相的殷切期望,踌躇满志地来到汝州,准备大干一番事业。刚一到任,他就迫不及待地在城门口贴出告示,说要招募工匠修葺城墙、加固防御工事。
按理说,李元平这么做没什么不对,可问题是他的告示被李希烈看到了。
李希烈嘿嘿一笑,对手下说:咱也派些人过去,支持一下李大人的工作。
随后,便有几百个淮宁士兵化装成民工,光明正大地走进了汝州城。几天后,李希烈突然派出几百名骑兵,直抵汝州城下。还没等李元平反应过来,一伙“民工”就蜂拥而上,将他摁倒在地,然后把他捆成了一颗粽子,同时打开了城门。城外的淮宁骑兵遂长驱直入,群龙无首的汝州守军只好乖乖缴械投降。
李希烈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汝州。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被宰相关播誉为“有将相之器,才堪大用”的李元平被押到李希烈面前时,居然吓得屎尿失禁,弄得满身污秽。李希烈哭笑不得:“他娘的宰相瞎了眼,竟然把你当成我的对手,何至于把我轻视到这种地步!”
李希烈骂得没错,能从帝国基层的万千官员中挑出李元平这样的货色,宰相关播的眼光确实“非比寻常”。
那么,李唐朝廷为什么会有关播这样的瞎眼宰相呢?
答案很简单——他是首席宰相卢杞引荐的。
说白了,关播就是卢杞手中的提线木偶。
当初,卢杞除掉杨炎之后,知道德宗肯定要再提拔一两个朝臣为相,于是就主动推荐了时任吏部侍郎的关播。他给关播的定位很明确,就是木偶。他不但不让关播插手政务,甚至连话也不让他随便说。
有一次德宗召集宰相议事,卢杞侃侃而谈,关播忍不住也想畅所欲言,可刚刚要开口,就看到了卢杞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只好硬生生把话吞进了肚子里。会后,卢杞立刻向他提出严重警告,说:正因为你这个人恭谨少言,我才引荐你当宰相,刚才你怎么可以有说话的冲动呢?从此,关播就把自己的嘴巴缝上了。
有这样的两个宰相盘踞中枢,天下事可想而知。要命的是,德宗李适又偏偏对卢杞宠信有加,事无巨细皆与其商议定夺。这一次也不例外:当李希烈发动叛乱的消息传来,德宗的第一反应就是问计于卢杞。
卢杞胸有成竹地说:“李希烈年轻气盛、居功自傲,部将们肯定都不敢劝他。如果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携带陛下诏书,前去向李希烈当面剖析祸福利害,李希烈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到时候,中央可以不废一兵一卒而把他降服。颜真卿是四朝元老,忠贞正直、刚毅果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实在是此行的不二人选。”
德宗频频点头,觉得卢杞的话很有道理。
正月十七日,德宗下诏,命颜真卿前往许州(今河南许昌市)宣慰李希烈。诏书颁下,满朝文武尽皆失色。所有人都觉得,卢杞这么做无异于是让年过古稀的颜真卿去送死。
没错,卢杞就是要让他去送死。
自从当上首席宰相的那一天起,卢杞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如何把朝中有威望、有资历、有水平的人一个个搞掉,好让自己永远待在首席宰相的位子上。
很不幸,四朝元老颜真卿就是这么一个有威望、有资历、有水平的人。这样的人不除,卢杞就寝食难安。
接到诏书后,颜真卿义无反顾地出发了。临行前,他给儿子留了封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奉家庙,抚诸孤。
很显然,这是遗言。
颜真卿知道卢杞的用意,也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是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句怨言。因为,从安史之乱爆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了,能够活到今天,实属幸运;若能在古稀之年为社稷和苍生略尽绵薄,他宁愿赴死,并且死而无憾。
走到洛阳时,东都留守郑叔则极力挽留颜真卿,劝他在洛阳逗留一段时间,看天子会不会改变主意。颜真卿谢绝了他的好意,说:“这是圣旨,岂能逃避!”
颜真卿到了许州,见到李希烈后,刚刚要宣读皇帝诏书,李希烈就暗中指使一千多名亲兵冲进节度使府,一个个刀剑出鞘,将颜真卿团团围住。颜真卿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不迫地宣读了诏书。
李希烈见恐吓未能奏效,赶紧换了一张面孔,挺身挡在颜真卿面前,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厉声斥退了那些亲兵,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颜真卿送到了驿馆。
李希烈没有杀颜真卿,也不想放他回去,而是把他软禁了起来。
他知道,颜真卿这个人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作为当时硕果仅存的四朝元老,颜真卿在天下人心目中一直享有很高的威望,若能迫使他背叛朝廷,投到自己麾下,李希烈就能利用他的威望号令四方,增强起兵叛唐的合法性。
然而,李希烈打错了如意算盘。
……;
……;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倘若颜真卿真是他想的那种人,早在安禄山起兵时他就叛了,何必等到今天?
颜真卿到达许州不久,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也分别派遣使者来到许州,一起劝李希烈称帝。李希烈得意洋洋地对颜真卿说:“如今四王皆遣使劝进,可谓不谋而合,太师(颜真卿时任太子太师)都看见了吧,眼下受朝廷排挤、深怀功高不赏之惧者,岂止是我李希烈一个人?”
颜真卿冷笑:“我只看见‘四凶’,没看见什么‘四王’。大帅若不自保功业,而与乱臣贼子为伍,结果只能是和他们一同覆灭!”
李希烈强忍怒火,命人把他扶了出去。数日后,李希烈宴请四镇使节,特意邀颜真卿一起赴宴。席间,四镇使者在李希烈的授意下,纷纷以“宰相”之位劝诱颜真卿,说:“久闻太师德高望重,而今大帅即将正位称尊,太师恰好到来,这岂不是上天要把开国宰相赐给大帅吗?”
众人话音未落,颜真卿就厉声怒斥:“什么宰相?你们听说过那个痛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