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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澣全身暴汗,面如土色,紧接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谢罪。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怪只怪齐澣宦海浮沉大半生,却不知舌头可以杀人的道理;怪只怪他不懂得“朋友”这个东西,不仅是用来交的,也可以是用来卖的。
数日后,玄宗下诏,以“交构将相,离间君臣”的罪名,把齐澣和麻察双双贬到了天涯海角,一个贬为边地县丞,一个贬为边地县尉,都是九品。
齐澣和麻察黯然离京的这一天,再也没有人来为他们饯行了。
虽然齐澣失手了,没能一举扳倒王毛仲,但高力士并没有觉得失望。因为,齐澣本来就只是一颗问路的石子。
经过这番投石问路,高力士至少可以确认一点——玄宗对王毛仲已经生出了戒备和猜忌之心。
够了,这就够了。
一只老虎站在高峰上,看上去固然威猛骇人,可当它脚底下的石头开始松动时,应该感到害怕的就是老虎自己了。这时候你不用管它,只要等待适当的时机,在石头上轻轻给出一个推力,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所以,高力士很有耐心,一点也不着急。
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年底,机会终于来了。王毛仲又有了弄璋之喜——他老婆又生了个儿子。孩子出生三天后,玄宗让高力士前去贺喜,不但赏赐了一大堆酒肉、金帛,还授予这个婴儿五品官职。高力士强作欢颜地到王毛仲府上恭贺了一番,回宫复命时,玄宗问他:“毛仲高兴吧?”
时候到了。
给出致命一推的时候终于到了。
高力士不紧不慢地答道:“毛仲抱其襁中儿示臣曰:‘此儿岂不堪作三品邪?!’”(《资治通鉴》卷二一三)王毛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对臣说:“这个孩子难道不应该封三品吗?!”
玄宗闻言,顿时勃然大怒:“王毛仲这个狗奴才!当年诛杀韦氏的时候,这小子就首鼠两端,躲得无影无踪,朕都没有怪他,如今竟敢为了一个小孩子埋怨我?!”
高力士在心里无声地笑了。
王毛仲啊王毛仲,你小子也有今天!
“皇上圣明!”高力士凑前一步,压低嗓门说,“北门禁军这帮奴才,势力太大,而且跟王毛仲勾结在一起,若不尽早铲除,必生大患!”
就在高力士这几句轻飘飘的话中,王毛仲等人的末日就降临了。
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正月,玄宗下诏,以“不忠”和“怨望”为由,将王毛仲贬为瀼州(今广西上思县)别驾;同日,葛福顺、李守德、唐地文、王景耀、高广济等禁军高级将领,也全部被贬为边远各州的别驾;王毛仲四个年长的儿子,均被贬为边荒地区的参军;此外,还有数十个朝臣遭到了株连。
不久,王毛仲行至永州(今湖南永州市),被玄宗派出的使者追上,就地缢杀。
这场宠臣与宦官的对决,以宠臣的彻底失败和宦官的全面胜利告终。高力士在这场胜利中,充分展示了舌头的力量。他用铁一般的事实向我们证明——舌头的确是世界上最柔软也最致命的一种武器!
随着宠臣势力的垮台,宦官集团的势力更为强大,作为宦官首领的高力士更是权倾中外。凡四方进奏文表,都要先经他过目,再上呈玄宗;有些事情他认为无须上奏,便可自己“专决”。玄宗对他极度信任,曾公开表示:“力士当上(值班),我寝乃安!”(《新唐书·高力士传》)
由于王毛仲死后,高力士一枝独秀,所以玄宗内廷的权力斗争总算落下了帷幕。但是反观外朝,自从泰山封禅之后,宰相之间的矛盾纷争就几乎一天也没有平息过。在开元中后期的二十余年间,帝国朝堂仿佛成了一个盛况空前的大擂台,宰相们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见面就急眼,一急眼就死磕;上一届宰相刚刚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继任者袖子一挽又开始干仗,真是让玄宗焦头烂额、大伤脑筋……
【帝国大擂台:宰相们的对决(上)】
自从开元十四年把张说斗倒之后,财政专家宇文融就抖擞起来了。
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和才干,加上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倚重,用不了多久,自己一定会入阁拜相。
但是与此同时,他还是有一点不大不小的担心。
他担心张说会再度被玄宗起用。
既然张说当年有本事梅开二度,如今又凭什么不能卷土重来?
有鉴于此,宇文融决定拿出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张说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随后,宇文融再度和御史大夫崔隐甫联手,开始在朝中大肆交结朋党,一边加紧打造自己的势力,一边频频向玄宗呈上密奏,拼命诋毁张说,一心要把他搞臭搞烂。
面对不肯干休、咄咄逼人的宇文融,张说当然也没闲着。他虽说已经离开了相位,可这么多年的宰相也不是白混的,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得到过他的提拔,受到过他的恩惠,所以张说大手一挥,便有一帮老部下应声而起,向宇文融发起了反击。
你想让我死,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双方就此展开死拼。
这种官员集体掐架的现象,在历史上的学名叫“朋党之争”,可要说白了,不过就是双方老大为了个人利益,各自招呼一帮喽啰聚众斗殴而已,实在没多大意思。
玄宗天天听他们吵架,最后终于被惹毛了。
领着朕的俸禄,却成天为了私人恩怨打架,朝廷的活谁来干?!
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二月,玄宗下诏,勒令张说致仕,仍在家修史;崔隐甫罢官,回家侍奉老母;宇文融贬出朝廷,担任魏州(今河北大名县)刺史。
都给朕滚蛋!好让朕清静清静。
但是,尽管张说和宇文融都滚蛋了,玄宗却还是清静不了。
因为他不久前刚刚任命的两个宰相,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两个人,一个叫李元紘,一个叫杜暹。
如果单纯从个人品质来说,这两位其实都称得上是正直清廉的好官。由于前任宰相张说因贪财好贿而罢相,所以玄宗重新物色宰相时,就刻意挑选了这一对廉政模范,希望他们能像开元初期的宰相一样,同心同德,共创佳绩。
关于李元紘和杜暹公正廉洁的品行,各自都有一段佳话。
中宗神龙年间,李元紘担任雍州(京畿地区)司户,当时他的顶头上司是窦怀贞。有一次,太平公主和当地的寺院争夺一处磨坊,官司打到了李元紘这里。李元紘经过一番调查,发现是太平公主仗势欺人,于是不管什么公主不公主,当即大笔一挥,把磨坊判给了寺院。窦怀贞吓坏了,命他赶紧改判。没想到李元紘竟然拿起笔来,在判决书后面加了一行大字:“南山或可改移,此判终无摇动!”窦怀贞拿他没办法,只好悻悻作罢。
从那时候开始,李元紘的正直耿介之名就传遍了朝野。
当上宰相后,李元紘更是大力推行廉政建设,在相当程度上遏制了请托求官、徇私舞弊之风,让那些走后门、搞腐败的家伙又怕又恨。“抑奔竞之路,务进者颇惮之。”(《旧唐书·李元紘传》)
由于为官清廉,所以李元紘当了好几年宰相,依旧是两袖清风、一贫如洗,不但宅子是从前的旧宅子,仆人是过去的老仆人,就连每天上朝骑的马,也还是多年前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朝廷所赐的钱物,李元紘也是随手散给了穷亲戚,从来不留分毫,大有当初的清贫宰相卢怀慎之风。
而杜暹也是一样,“常以公清勤俭为己任”,“弱冠便自誓不受亲友赠遗”。(《旧唐书·杜暹传》)从青年时代起,杜暹就立志当一个清廉的好官,发誓绝不接受亲戚、朋友或同僚的任何馈赠。比如他早年在地方上任职,离任时,当地的小吏要送他一件贵重礼品,就遭到了他的婉拒。
什么贵重礼品呢?
纸。一万张纸。
纸算什么贵重礼品?还一万张?既要雇人手来搬,又要找车马来运,这不是活活累死人吗?
如果我们这么理解,那就错了。要知道,那可是唐朝,不是现在。
现在,纸张都是工业流水线上出来的产品,只要机器一开,要多少有多少。可在当时,纸张都是手工业生产,质量高,数量少,属于异常紧俏的消费品。所以,古时候普通人家的孩子练习书法,只能在水缸里或沙地上比比画画,根本用不起纸张。
杜暹一见有人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一口拒绝显得太不讲人情,要接受又违背自己的意愿,最后只好象征性地从中抽了一百张,算是领受了对方的盛情。当时给他送行的一个同僚见状,大为感叹:“古时候有‘一钱太守’,不曾想今日又见此事啊!”
所谓的“一钱太守”,说的是东汉刘宠的典故。刘宠是东汉时的会稽太守,由于为官清廉,政绩卓著,被调往京师任职。临行前,当地父老感念他的德政,执意要送给他几百钱,刘宠不忍拂其心意,只取一钱收下。上路之后,他就把钱扔进了会稽附近的一条河里。据说那枚钱扔下去后,河水顿时变得无比清澈。这个故事从此流传开来,被千百年来的老百姓传为美谈,而这个地方,就是现在浙江绍兴市的钱清镇。
既然李元紘和杜暹都有如此令人称颂的嘉言懿行,性格和志向又如此相近,按理说在工作上也应该会互相配合、同心协力才对。
可是,他们偏偏就掐架了。
关于他们掐架的原因,史书的记载非常简略,只有这么一句话:“元紘、暹议事多异同,遂有隙,更相奏列。”(《资治通鉴》卷二一三)而具体有何异同、有何嫌隙、如何在玄宗面前互相参奏,史书则付诸阙如。
虽然史书无载,但我们至少可以作出一个判断,那就是——性情相近的人共事,更容易掐架。观诸开元初期的宰相,无论是姚崇与卢怀慎、宋璟与苏颋,还是张嘉贞与源乾曜,都是典型的一刚一柔、一主一辅,所以他们既能在性格上形成互补,又能在工作上分出主次,矛盾自然也就少了。而李元紘和杜暹,性情都是同样的刚直耿介,遇事当然也就不善于拐弯和妥协,一旦对事物的看法相左,必然要争一个是非对错,因而矛盾纷争也就不可避免了。
对于李、杜的矛盾,玄宗也是无可奈何。
最后,玄宗只好采取了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把两人一起赶下台。
开元十七年(公元727年)六月,李元紘和杜暹双双罢相。
也许是担心继任者又跟他们一样,在性格和处世方式上不能互补,所以玄宗这回特地挑选了三个人,希望通过人数的变化,给宰相班子增加一些弹性、注入一些活力。
新任的三位宰相,一个叫萧嵩,一个叫裴光庭,还有一个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理财专家——宇文融。
玄宗之所以会既往不咎,让热衷于搞党争的宇文融回朝拜相,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就一个字——钱。
是的,钱。
随着太平盛世的来临,此时的玄宗早已不像开元初期那样克勤克俭了,而是在很多方面都流露出了好大喜功、奢侈享乐的倾向,所以,尽管社会经济逐渐繁荣、财政收入日益增长,可玄宗还是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钱。
而满朝文武,最能搞钱的是谁?
那当然就是宇文融了。
宇文融没有辜负玄宗的殷切期望。
一坐到宰相的位子上,宇文融就使出了浑身解数,设置了各种各样的“特使”,然后把他们派驻朝廷的各个部门,开展争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