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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三点变化,基本上可以归结为一句话——三省分工趋于模糊,分权体制宣告瓦解,首席宰相一人独大。
这项改革的好处是:权力高度集中,行政效率大幅提高,彻底杜绝扯皮、推诿等现象,可以迅速而高效地执行皇帝和宰相的政令。但是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极易导致宰相专权。若干年之后,大唐帝国之所以会出现一个独揽朝纲十九年的权相李林甫,未尝不是此次改革埋下的祸根。
完成上述这几项重大改革后,张说就步入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了。此时的张说上有天子宠信,下有百官拥戴,要声望有声望,要政绩有政绩,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力有权力,真可谓万事顺遂,风光无限。
一般人走到这一步,肯定会感到心满意足了。可是,张说并不满足。对他来讲,这一切固然令人自豪,却不足以令他止步。
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
什么事?
封禅。准确地说,是由他牵头,帮助玄宗完成泰山封禅。在张说看来,只有做完这件事,他才能以一个盛世贤相的光辉姿态当之无愧地走进青史。
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十一月,张说“首建封禅之议”,满朝文武群起响应,“屡上表请封禅”。(《资治通鉴》卷二一二)玄宗一再表示谦让,而张说则率领百官和四方文学之士再三请愿,“上书请修封禅之礼并献赋颂者,前后千有余篇”。(《旧唐书·礼仪志三》)
在作足了一番姿态后,玄宗才颁下一道《允行封禅诏》,宣布将于来年十一月登临泰山,举行封禅大典。
封禅是中国古代规格最高的祭祀天地的大典,是帝王“受天命,告成功”的重大仪式。古人认为,只有在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帝王贤明、天下大治的情况下,才有资格举行封禅。用张说在《大唐封祀坛颂》中的话来说,就是要满足三个条件:一、“位当五行图箓之序”,意思是政权必须具备正统性与合法性;二、“时会四海升平之运”,亦即天下太平,国力强盛;三、“德具钦明文思之美”,是指帝王必须具备高尚圣明、崇文重道的品德。
在张说看来,只有同时具备上述三个条件,举行封禅才能名实相副。“是谓与天符,名不死矣。有一不足,而云封禅,人且未许,其如天何!”(《全唐文》卷二二一)
正是由于条件如此苛刻,所以在唐朝之前,举行过封禅大典的皇帝只有三个: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此后历魏晋南北朝数百年而无人敢行封禅。迄至唐代,太宗君臣亦曾有过封禅之议,最后却因各种原因不得不取消。直到高宗乾封元年(公元666年),高宗李治凭借太宗李世民缔造的盛世余威,才以守成之主的身份举行了泰山封禅,但后人普遍认为他不具备封禅的资格,称其“封岱礼天,其德不类”(《旧唐书·高宗本纪》)。至于女皇武曌在万岁登封元年(公元696年)举行的嵩山封禅,更是因其女主身份而得不到后人的认同。
而作为大唐历史上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封禅,玄宗此次封禅应该说是最符合条件的。
首先从个人条件来看,与高宗李治和女皇武曌相比,李隆基身上似乎更具有创业色彩。众所周知,李隆基完全是凭借个人奋斗和不懈努力才取得天下的,而且正是由于他的奋斗,才终结了“后武曌时代”动荡不安的政治局面,使得大唐帝国不至于在“牝鸡司晨”的梦魇中继续沉沦。从这个意义上说,玄宗李隆基与太宗李世民的创业历程最为相似,他们所拥有的人格魅力也最为相近。如果给大唐开国以来的七个皇帝制作一个“个人综合素质排行榜”,那么玄宗应该和太宗一样,都是属于名列前茅的。
其次,从社会条件来看,正是由于玄宗和太宗一样,深知“草创之难”,所以在亲政之后,他才会“依贞观故事”,任贤纳谏,兴利除弊,并通过十几年的励精图治,使得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累岁丰稔”“年谷屡登”。据唐人郑綮在《开天传信记》中称,唐玄宗封禅泰山前后,大唐天下“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诸国,悉平为郡县。自开远门西行,亘地万余里,入河湟之赋税。左右藏库,财物山积,不可胜较。四方丰稔,百姓殷富,管户一千余万,米一斗三四文,丁壮之人,不识兵器。路不拾遗,行者不囊粮。”由此可见,此时的大唐帝国确实已经呈现出一派繁荣富庶的盛世景象。
综合上述的主客观条件,我们有理由认为,此时的唐玄宗是配得上“治世明君”之称号的,因此当然也就有资格举行一次“受天命,告成功”的封禅大典。
玄宗的《允行封禅诏》颁布后,以张说为首的文武百官就开始了礼仪制订、文告草拟、议程安排、人员派遣、物资调配等一系列筹备工作。在紧张忙碌地筹备了将近一年之后,张说等人的工作才宣告完成。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十月十一日,玄宗从东都洛阳出发,启程前往泰山,随行的有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四夷酋长、各国使节,以及大批的军队和侍从人员,一路上旌旗招展,鼓乐喧天。扈从人员所骑的数万匹马,分别以不同颜色单独编队,或纯白,或纯黑,或棕黄,或枣红,形成了一个个色彩鲜明的方阵,远远望去,如同大片大片的锦缎铺展在大地上。在绵延不绝的大队人马后方,还有满载各种物资的后勤车队,从首至尾长达数百里。每当封禅队伍停下来进餐或休息,方圆数十里内全是人员和马匹,熙熙攘攘,万头攒动……
此次封禅规模之浩大,场面之壮观,比之高宗当年的封禅,亦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一月初六,浩浩荡荡的封禅队伍终于来到泰山脚下。玄宗命百官、仪仗和军队留在山下,仅率张说等中书门下的主要官员、宗室亲王及负责祭仪的礼官登山。
十一月十日,玄宗君臣在泰山顶峰正式举行了隆重的祭天仪式。
仪式开始后,礼官在封坛上高声宣读告天玉牒:“有唐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李氏,运兴土德……上帝眷祐,赐臣忠武。底绥内难,推戴圣父。恭承大宝,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晏然。封祀岱宗,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旧唐书·礼仪志三》)随后,玄宗亲自主持初献,由邠王(原豳王)李守礼主持亚献,宁王李宪主持终献。
献礼毕,玄宗亲手点燃了堆满柴薪的“燎坛”。当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群臣山呼万岁,山下的文武百官和大队人马立刻响应,一时间万岁之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此时此刻,正值不惑之年的李隆基伫立在高耸入云的泰山之巅,俯瞰着莽莽苍苍的帝国山河,回首过去四十年的峥嵘岁月,眺望更加辉煌灿烂的未来,不禁豪情满怀,感慨万千。
是的,李隆基有理由为这一刻感到自豪。因为这一刻,他所登临的不仅是泰山之巅,同时也是历史之巅。因为他终于实现了上天赋予他的神圣使命,开启了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这一刻注定要彪炳千秋,永垂史册。
以开元十三年的泰山封禅为标志,大唐帝国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盛时代。
后人把这个时代称为盛唐。
然而,与盛唐的绝世繁华同时到来的,则是玄宗李隆基日渐膨胀的欲望,以及帝国高层日趋复杂的矛盾斗争。
从外朝的宰相,到内宫的后妃;从骄恣的宠臣,到得势的宦官;从权相的崛起,到太子的废立,这样的斗争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绚丽斑斓的盛世画卷背后,涂抹着另一种诡谲、阴郁、变幻不定而又令人心悸的色彩……
《血腥的盛唐V》
第五卷 盛极而衰,安史之乱
第一章 开元盛世背后
【都是封禅惹的祸:张说下台】
泰山封禅这桩盛事,不仅让唐玄宗李隆基登上了历史的巅峰,同时也让宰相张说走上了人生的最高处,企及了仕宦生涯中最辉煌的顶点。在当时的满朝文武中,借封禅之举而极尽荣耀、备享尊宠的,几乎只有张说一人。因为他不仅全程策划了这场盛典,而且自始至终陪同在皇帝身边,抢尽了所有人的风头,俨然成了整个封禅活动中仅次于玄宗的二号人物。玄宗这个领衔主演有多风光,张说这个总策划人就有多炫!
然而,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顶点的到来就是下降走势的开始,从灿烂再往前迈一小步就是腐烂。这既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也是人世间的普遍法则,任何人都概莫能外,张说当然也不能幸免。
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四月,玄宗君臣从泰山回到东都还不到半年,山呼万岁的余音还在人们的耳旁萦绕,令人震惊的一幕便发生了——封禅大典的总策划人张说,突然从风光无限的首席宰相,变成了披枷带锁的阶下之囚。
到底出了什么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张说这个人有才,可有才的人通常会犯一个毛病——恃才傲物。自从他就任首席宰相以来,凡是百官向他禀报事情不合他意的,轻则被他讽刺挖苦,重则遭他厉声叱骂,总之在他手底下当差,简直是一种精神折磨。那些被他“面折”过的官员,没有人不在背后诅咒他。
假如张说只是让一般官员讨厌,那问题倒也不大,可关键是他太过专横霸道了,一心打压冒尖的人,结果跟皇帝新近宠任的一个大红人也成了死对头。
这个人,就是开元中期著名的财政专家——宇文融。
宇文融,长安万年县人,高门显宦出身,曾祖父官至隋朝礼部尚书,祖父宇文节是唐高宗永徽年间宰相,父亲也官任莱州刺史。有这样的家世背景,注定了宇文融在官场上绝不会无所作为。史称他“明辩有吏干”,入仕没多久,就受到了前后两任京兆尹的赏识(其中一个就是后来的宰相源乾曜)。
宇文融的发迹始于开元九年。当时,民间的逃户现象非常严重,朝廷深以为患,时任监察御史的宇文融就向玄宗上奏,建议对各地的逃亡、迁移和虚假不实的户口进行彻底清查。一向对其才干甚为欣赏的侍中源乾曜也极力赞成此事。玄宗遂任命宇文融为特使,专门负责逃户和“籍外田”(不在当地政府登记注册的农田)的清查工作。
宇文融没有让玄宗失望,很快就查获了大量逃亡人口和私自开垦的农田。玄宗非常满意,立刻擢升宇文融为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让他进一步开展大规模的清理整顿工作。为了在最短时间内获取最大政绩,宇文融又奏请玄宗,专门设置了十个“劝农判官”,让他们以朝廷特使的身份分赴全国各地,负责监督括户①政策的执行。
特使们邀功心切,遂不顾地方上的实际情况,以严厉的督责手段逼迫州县官吏加大括户力度。由于宇文融圣眷正隆,连朝廷公卿都惧他三分,所以各州县的地方官就更是不敢抗命,为了交差,只好弄虚作假,把当地的原住户也当成逃户报了上去,“于是诸道括得客户凡八十余万,田亦称是”。
逃亡人口被查出这么多,所谓的无照农田也查出这么多,各地上缴朝廷的赋税自然就大幅增长了。当年年底,朝廷就额外“征得客户钱数百万”。(《旧唐书·宇文融传》)
对此,玄宗自然是满心欢喜。
即便民间颇受其弊,很多老百姓也被搞得苦不堪言,可玄宗看不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