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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解放军总医院,许光达的眼睛红肿没消,并且疼痛得夜里不能入睡,可他坚持着不打扰医务人员,常是双手抱拳、咬紧牙关,在地上来回踱步……
看见许光达这个样子,邹靖华很焦急,医院的领导和医护人员都很难受,下定决心要尽快把许光达的眼睛治好。
在张福星教授和许多医护人员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下,许光达的眼睛好了。
大家都感到很庆幸。
许光达很有感慨地对有关人员讲:“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如果一位普通病人手术中出了这么一点毛病,也会这样大动干戈吗?搞得满城风雨,没有必要嘛!医院的专家们为我的治疗是尽了他们心力的,政治上我们对他们要信任,用人不疑嘛!他们有这样或那样的疏忽是难免的,况且他们年纪又那么大了,怎么能怪他们呢?如果你们保卫部门一插手,问题就复杂了,就会把他们的政治生命断送掉。”
许光达的一席话十分中肯,有关人员听了也不断点头。
1960年。北京的冬天。
西伯利亚寒流侵袭着北京。风嗖嗖地刮个不停,马路被风吹得格外的干净,只剩冷冰冰的路面。街上很少有人,偶尔一辆自行车,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见不着影子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与这寒冷的冬天一齐压来的,是我国经济形势的困难。由于大跃进和连续两年的自然灾害,粮食减产,我国城乡陷入了空前的饥荒之中。
一段时间,装甲兵机关好多干部的亲属从四面八方拥进北京,在装甲兵司令部大院长吃长住。
当时,城镇里的居民都凭票证购买供给品,买东西总是排着长长的队,商店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乡下更不用说了,许多农户都靠挖野菜度日,有的地方己出现吃白泥,甚至饿死人的现象。军队,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对象,但也只能说是条件稍好一些,虽说官兵也都勒紧裤带,但毕竟每天还有一份口粮,对那些抢野菜吃的军属也够有吸引力了。
装甲兵机关院里这下可热闹了,随处可见身着便衣的男女老少,孩子吵吵闹闹,哭的哭,笑的笑,互相追玩,有的甚至跑到办公楼里玩,军事机关那份庄严、肃穆的气氛被破坏掉了,对在办公楼办公的同志也有影响。
装甲兵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会上,个个紧锁眉头,谁也不肯第一个开口。因为好多干部的亲属都住在这里,确实有困难,谁也不想自己的亲人没吃没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挨饿……
许光达主持会议,他客观分析了情况,向大家说明了道理。最后制定了一项决议:困难期间,装甲兵司令部机关的干部要动员亲属不要来北京;已经来的,要动员其尽快回去;以后,凡是来探亲的,只允许其住三天,就动员他们返回原籍。
就在装甲兵党委的这个决议形成的同时,许光达的四哥许德富和六弟许德强来到了装甲兵机关大院。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装甲兵机关大院的军官和家属们,都瞪大了眼,注视着许光达。许德富和许德强两兄弟的到来,使许光达夫妇意外又高兴。
他们在热情招待的同时,很关切地问起家乡的情况。
许德富心情一沉,叹口气,说道:“唉,别提了,自打前年搞起‘大跃进’、‘大食堂’,天灾,打不下粮食,老百姓可苦透了,‘低标准,瓜菜代’,野菜都快挖光了。”
许光达对这些情况早有所闻,今天亲耳从自己哥哥口里听说,当然还是有些震惊。坐在一旁的邹靖华听到这些,心里一阵难过,她没有料到鱼米之乡的萝卜冲会苦成这个样子。看见哥哥气愤的样子,她赶紧倒上一杯茶,让他平静一下心绪。
许德富接过茶杯,喝了两口,稍稍平息了一下,接着问许光达:“乡亲们让我来问问你,是上头的‘经’错了呢?还是上头的‘经’是好‘经’,让下面的‘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许光达和邹靖华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他怎么解释呢?只好说:“四哥,这个问题太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吧。”
一说吃饭,许德富也不说什么了,他和许德强站起身,向餐厅走去。到了将军家,一定会有丰盛的饭菜,这下可好好吃一顿。可一进餐厅,和想象的却不一样,没有满桌的鱼肉佳肴,炊事员张进保端上来的只是两菜一汤。
许德富扫了一眼菜盘,一盘炒白菜片,一盘煮黄豆。他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心底的不快,全写在脸上。
这顿饭吃得很冷清,大家相对无言。尽管许光达不时给他们斟酒、夹菜,可气氛怎么也热不起来。
饭后,许德富、许德强进房间休息了。
“四哥他们好像不太高兴。”邹靖华小声地对许光达说。
许光达没吭声。
“四哥他们这次来,不但不能留他们长住,还得撵他们走,我这心里……”邹靖华又说道。
“是呀!堂堂的装甲兵司令员的家,竟不能容哥哥和弟弟住几天,这叫世人无法理解。”许光达说话中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可眼下又是这么个特定的时候,只能这样做。”
“我担心,四哥想不通,会闹起来。”
“肯定要闹的。四哥肯定会想我是司令员,又是中央委员,我不发话,谁敢撵他?党委的决议,我也不能例外。大院里来队的亲属多,工作难做呀!”
许光达靠在藤椅上,沉思不语。看到这情况,邹靖华也明白丈夫的难处,“这事由我来说。好了,你去开会吧。”
“对于只能住三天的规定,四哥和六弟他们肯定想不通,你多解释几句,委婉一些。给他们带点钱,拿几件衣服,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他们带点。”
许光达戴上帽子,临出门又回过头来叮嘱。
“你放心去开会吧。”邹靖华送许光达出了门。
随后,邹靖华端着两杯热茶走进了两兄弟的住室。
“德华呢?”许德富接过茶问。
“开会去了。”
“他总是那么忙!哎,官当得大,心也操得重噢!”许德富对五弟的工作不太了解,但他有些心疼五弟。
“是呀!他整日忙得很。”邹靖华看着四哥,想找个机会和四哥聊聊。
“四哥,装甲兵司令部党委做了一项决议。”
“什么决议?与我有什么相关?”
“凡是来大院探亲的干部亲属,只准住三天,就要动员他们返回原籍。”
“定得那么死性?”许德富有些不以为然。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很多干部的亲属一来住就不走,原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来一趟不容易,本应照顾,提供方便。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都留下不走,如何开展工作,你说是不是?”邹靖华试探着说出想说的,但也不能直说,兄弟的感情不能伤害。
听到这里,许德富有些明白似的:“哦,是不是我们……”
“四哥,你是个明白人,我也就直说,党委的决议,都得执行,许光达也一样。”
“怎么,我和六弟刚来也得走?”许德富站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司令员的哥哥弟弟只准住三天?”
“是的,执行党委的决议,司令员的家属也不能例外。”
许德富的脸色都变了:“哼!我一来就看出了,你们嫌弃我们了……”
“四哥,你误解了,这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赶上了这个特殊的情况,不要说是三天,就是住三年,我们也供得起。”
许德富一下就无话可说了。
说句良心话,弟弟和弟媳平日也没有少接济我们,不时地寄钱、寄粮票回老家……想到这些,许德富刚才那气仿佛又消了些,但还是有些想不通,他就不相信司令员留兄弟多住几天会犯哪家王法!
许德富声音降低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乡下没饭吃,你看德强,都俄成什么样子了?”
的确,德强的身体瘦弱不堪,全身浮肿,面色蜡黄、憔悴,两眼失去了光泽。
邹靖华见这种情况也不好再多说,她心里也挺难过,谁愿意看着自家兄弟挨饿呢?
许德富见邹靖华不吱声,他也不好再发火、生气了。
吃完晚饭,许光达进了他的书房。
许德富见许光达一人在书房,随后也跟了进去,把门关严,小声他说:“德华,这里没外人,我和你说几句话。”
许光达请四哥坐下,给他点了一支烟。
“德华,不是我告弟妹的状,你不在家,她跟我们说什么党委决议,只准我们住三天,就三天啊!”说着,他伸出三个手指比划着。
“这事不能怪她,大家都要这样做,四哥,请你谅解我们。”
“这么说,你和弟妹想的一样,要撵我们走!是你的主意吧?”
“是的,是我的主意。”
许德富一听就来气:“这个地方,数你的官最大,你不发话,谁敢要我们走?”说着,转身赌气走了出去。
听见丈夫和四哥说话的声音这么大,又见四哥一脸不高兴地出来,邹靖华知道不妙,她赶紧走了进去,见许光达坐在那儿没说话,便坐下来对许光达说:“光达,你的心脏不好、千万不要生气。”
许光达笑了:“我不生气,哥哥的脾气我是了解的。再说,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本来嘛,这事我应该处理好的。但看到哥哥生气,也不好再说,想缓一下再说。”邹靖华觉得自己应处理好这事,不让许光达分散工作精力,但事与愿违,便觉不安:“我……我没有尽到责任,为这事让你心里不安静。”
“不,这事也不怪你。”许光达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我倒觉得好对不起你。战争年代,跟我吃苦受罪;现在好了,解放了,在人们的眼里,将军的夫人该是何等的荣耀?”许光达停顿了一下,“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你的苦衷!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你替我操了多少的心!就连家中这些琐事,也让你操心。‘大有大的难处’,王熙凤说的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谁能料到将军的家也有‘难唱曲’呢?”说到这里,许光达有几分激动。
怨这该死的自然灾害,扰乱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搞得我们骨肉伤情。“
“不能全怪老天爷,我们工作上的失误也明摆着。”说到这里,许光达思索片刻:“在去年的庐山会议上,彭总针砭时弊、呈上‘万言书’,结果呢?我们并没有采纳彭总的主张,反而把彭总当成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头子加以批判。”许光达用十分沉痛的语言说:“这样一来,谁还敢讲话?导致这样的结局,遭殃的是人民!”
邹靖华点点头:“农民辛勤耕耘,汗珠落地摔八瓣。可是,他们现在都吃不到粮食。”
“令人痛心啊!”许光达说着用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拍:“战争年代,人民用生命和鲜血支持了革命,用乳汁哺育了我们。而现在,我们却不能给他们以温饱……”许光达难过地团上了眼睛。
“要不,就留四哥和六弟多住几天,群众有反映,我兜着。”邹靖华征求许光达的意见。
许光达有些意外:“你这是……”
“德强身体虚弱,硬撵他们走,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说着,眼泪从邹靖华的眼里流了出来。
“不,不!不能这样。不能因为我就特殊。天下何止一个四哥和六弟,关键的是从根本上战胜饥荒。没办法,还得撵他们走!”
“天也不早了,这事还是由我做工作。你早点休息,别把身体急坏了。”
邹靖华说着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