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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许德华有很重的心事。他在考虑走的问题了。党给他的任务是去西北军,那里有同志在等他。近些天,他为了壮大党在军队里的力量,正在长沙联络人。可好多同学对此缺乏热情,只联络到一个人,是他在长沙师范时的同学谢鑫。这个人是黄埔生,大革命时期被党派到朱培德部。大革命失败后,他在被捕人狱途中,侥幸脱身,潜回湖南老家。谢鑫同意跟许德华一起走。
可是,许德华还不知道,危险在向他步步逼近。婚后第十天夜里,桃妹子的继母忽然打着灯笼闯进了他们的新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让五伢子躲一躲!”
“躲?……”桃妹子被弄得莫名其妙。
许德华让岳母坐下,倒上一杯水,心上一紧,意识到,坏了,准是出事了。
“五伢子,你姐夫送信来说,长沙警备队要来抓你,让你快躲一躲。”
继母气喘吁吁地说。
这对于桃妹子真如晴天霹雳。她惊恐地问:“德华,你当真是共产党?”
许德华点点头:“我在长沙师范读书时就加入了共产党。”
“娘!……”桃妹子哭着扑到了继母怀里。
许德华心里正在盘算:武汉的特务机关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准是先去西北军的那六位同志出了问题。显然,西北军是不能去了。
的确,先去西北军的六人有一个去逛妓院,被敌人抓住,他经不起敌人的威逼利诱,和盘托出,幸好另五名同志闻讯逃脱,四散而去。许德华回长沙探亲,也是叛徒供出的。
这时的桃妹子,失神似地在那里流泪。她懂得,丈夫只有逃出长沙,才能活命,不然会跟郭亮一样,真是太可怕了。此时,她也明白了丈夫为什么要提起郭亮、共产党的缘故。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狗吠。许德华给妻子揩泪,握住妻子的手:“桃妹子,你要多保重,我会回来的!”
妻子紧紧拉住丈夫的手:“你就放心地走吧,我永远等着你……”桃妹子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
许德华给妻子擦擦眼泪,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狠了狠心,跨出了新房。
农历九月初一的晚上,浏阳河边。桃妹子流着泪把许德华送到岸边,紧拉丈夫的手,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空群星闪烁,月光窥测着人间的秘密。浏阳河里,夜行的船只吊着一盏盏微弱的马灯,有的船工在用锤子敲打着船的什么地方,拖着凄凉的音调哼着小曲,排遣着忧思。远处,狗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桃妹子狠狠心,松开了缆绳,渐渐地,小船消失在夜色中。
夜沉沉,路漫漫。许德华孤身一人沿着稻田的池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明白,在长沙是呆不下去了!西北军也不能去,那么,到哪去呢?他灵机一动:“有了!”
他想到了孙一中和廖运周,他俩已经去了北平,找他们去!要去北平,要在长沙乘火车,现在长沙肯定在通缉我,怎么混进去乘火车呢?口袋里只有点零钱,连买车票也不够,怎么办?
许德华放慢了脚步,他猛然想到东山镇里的倪谱轩老先生,倪老先生与爹爹有很深的交情,自己在长沙读书时,也曾多次看望过他,现在找他去,也许会有办法。
许德华来到倪老先生家里。
“德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眼下要紧的是快快离开此地,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倪老先生在帮他出主意。
“可是,长沙城我怎样进得去呀?”许德华觉得很难办。
倪谱轩也在屋里转来转去,稍许,他一拍腿,高兴起来:“有了,你就坐我大女儿的轿进城,不会出差的。”
倪谱轩大女儿嫁给了朗梨镇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算得上长沙附近有名的阔奶奶。许德华还在犹豫。
天已大亮,许德华男扮女妆坐轿来到了长沙小吴门。许德华悄悄撩开轿帘,发现站岗的又是回长沙时遇到的那一高一矮两个兵,不免有些担心。他又扫一眼城门,上面贴有缉拿许德华的布告,只是没有照片。他的心有些坦然,既然没附照片,就不容易被认出来。
花轿到了两个哨兵跟前,抬轿人口气强硬地指指花轿:“我们送倪家大小姐回婆家。”
高个子兵虽说没见过倪大小姐,却早有耳闻,冲轿子点点头,说了声:“请!”
“慢!”那个好找茬儿的矮个子兵上前挡住花轿,他撩开轿帘盯着许德华,觉得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高个子兵也凑过来,一见里面是穿花衣服的“太太”,料定就是倪大小姐。
“你还瞅什么?明明坐的是倪大小姐嘛!”矮个子兵只得挥了挥手,放轿子通过。
直到这时,许德华才着实地松了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可怎样混进长沙火车站呢?许德华心想,反正当局也未发照片,这么大的火车站,这么多人,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想到这儿,他抖擞了下精神,迈开大步,混进了长沙车站。
他取出钱想买张长沙去北平的火车票,可钱只够买到邢台的,怎么办呢?
许德华在车站里来回踱步,对了,临别前,岳母曾拉住手说:“五伢子,你到你岳父那儿躲一躲吧,他在河北清河县。”
许德华眼睛一亮,对!清河在邢台东面,改坐慢车省下点盘缠,何不先去找岳父?他是国民党的县长,那里一定很安全,暂到清河住一下,再寻找机会去北平。就这样,他买了张去邢台的慢车车票,混上火车。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地离开了长沙车站。许德华坐在座位上,他的心里依然紧张,他甚至不敢同旅客交谈,担心暴露了自己。他多么希望火车跑得快些,再快些!
火车终于驶出了湖南地界,许德华的心情轻松了些,望着窗前一闪而过的山川、河流、树木、村庄、田地,想起了仅仅十天的故乡生活,想起了爹爹、兄嫂,更想起心爱的桃妹子,许德华为桃妹子担忧起来:“是我害了她呀……”他感到对不起妻子。可我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许德华留恋而忧伤。他知道,现在又要四海飘零了,不知要飘到何方?
触景生情,许德华低声背诵起李白的诗:尔从泛舟役,使我心魂凄。
开帆散长风,舒卷与云龙。
吟着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来,许德华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应该改个名字。
我的处境不正像诗中的小舟吗?我这只凫雁似的舟,泛遍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党,一定要找到党。
对!就改名泛舟,在人生的沧海里泛舟……
1928年的深秋,清河县政府门前。两个穿着黑色警服的卫兵分立在门的两侧。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双目圆瞪,好不威风!给县府衙门增添了几分威严。
一个身穿蓝长袍的人风尘仆仆地走来,他用眼打量了一下,直向县衙门口走去,刚要往里进,那两名警察把枪一横:“站住!干什么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找县长邹希鲁,他是我岳父。”
两个警察先是一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见这个人满面灰尘,胡子拉茬,蓝色长袍撕破了几道口子,一双布鞋沾满泥巴。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笑得前仰后合,猜想这个人不是疯子,也是冒充的。
“快走开!”两个警察几乎同时吆喝道。
这个人就是许德华,现已改名泛舟。他见两个警察很凶,正要解释,其中一个警察挥棍打来,许德华手疾眼快,顺势一拽,只听“扑通”一声,那警察摔在地上,警棍落到许德华手中。他冷笑一下,把警棍扔到一边。另一个警察先是惊呆,随后也举起警棍,正要动手,猛听得有人一声断喝:“住手!”
警察放下了警棍。许德华循声望去,只见一副轿子落在县衙门口,一个身着中山服的人从轿里走了出来。
许德华一眼就看出了他是邹希鲁,自己的岳父,不禁喜上眉梢,上前深鞠一躬:“爹爹!”
“噢,是德华!”邹希鲁又惊又喜。
两名警察见状十分狼狈,呆若木鸡。
邹希鲁不去管他们,只引许德华向书房走去,正巧迎面碰上了邹伯川。
邹伯川是邹希鲁的堂侄儿,也是邹希鲁来清河县赴任时随身带来的唯一的一个家人,现从事县政府的抄事。
邹伯川看见许德华,紧握他的手,眉开眼笑地说:“啊呀呀,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两人寒暄了几句,一同进了邹希鲁的书房。
邹希鲁让许德华坐下,关切地问:“完婚了吗?”
“是阴历八月二十成的亲。”
“好!这我就放心了。”邹希鲁异常高兴。
邹希鲁马上吩咐邹伯川:要备酒菜,今晚痛饮一番。邹伯川笑着退下了。
“德华,怎么不先来封信?”岳父这才问到女婿何故突然前来,又是这般狼狈。
许德华明白,岳父要搞清他的来意,可又不好明说,更不便向岳父说谎,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歉意地说道:“好久不见岳父,甚是想念,桃妹子让我来看望您老人家。”
邹希鲁觉得,女婿的话虽在理,可为什么桃妹子不同她一起来?这里一定有缘故。于是问道:“桃妹子可好?”
许德华犯难了,他知道,他这一走,敌人是不会放过邹靖华的,眼下不知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可怎么向岳父说?如果实话实说,会使老人家难受,不说吧,岳父更会疑心,还是搪塞一下吧。
“桃妹子还好,长高了,也胖了,您老就放心吧!只是世道艰难,她跟随我,免不了要吃苦的。”
邹希鲁摆摆手说:“何出此言,事在人为嘛!”
邹希鲁听说桃妹子还好,也就不再追问下去。现在关心的是女婿的情况。
“你黄埔毕业后,在哪个部队供职?”
许德华明白,岳父是在了解自己近几年的情况,于是回答道:“先是在九江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当见习排长,国共合作破裂后,政局动荡,我就离开了军队,另谋出路,不想弄巧成拙,终日奔波,也没找到称心的工作……唉!”
许德华一语双关,触及了心事,神情也有些黯然。
“不要紧的,天无绝人之路。”岳父安慰女婿。他心里清楚,青年失业并不新鲜,到这半年有余,总是理不出头绪,特别是治安方面,更乏经验;他想在自己的任期内为老百姓谋点福利;也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他不善从政,不懂官场上的权术,更压不住那些为非作歹的地头蛇们。女婿是黄埔生,血气方刚,正好身边缺帮手,他对许德华说:“既然你眼下无去处,就留在我这里做事吧。”
许德华很理解岳父一片好心,可他更想去北平找孙一中,找党,所以没有吭声。
“我这个外乡人来当县长,官事实在难为啊,”邹县长指指案上的一摞子告急文书说:“你留下帮我吧,警察局长、税务局长、商会会长任你挑。”
许德华认真思考了一下,在三个官职里,警察局长最中意,作为军人出身的许德华,深知枪杆子的重要。他忘不了大革命的失败,就是因为共产党没有抓住枪杆子;湖南农民运动的失败,郭亮的被杀,都说明掌握枪杆子的重要。他意识到:眼下是个机会,先在这里抓住枪杆子,有可能的话,为党发展一批武装,也是好事。
许德华同意留下来,邹希鲁十分高兴。
“德华,你选中哪份差事?”
“如果爹爹不弃,我就干警察局长。”
许德华选中警察局长,正合邹希鲁的心愿。“你是知道的,我教了一辈子书,手无缚鸡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