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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气味了。他们钻出树林,来到岩石砌就的码头。水面闪烁着万点银光,两根系缆桩之间,一艘庞大的组合舰上下起伏,斜斜的船桅像一片没有树叶的森林。两人可以望见海中一英里外的秘岛。他的组件中有的把秘岛当成个寻常地方,有的则充满敬畏。那里就是中心,遍及全世界的“剔割运动”的中心。就在那些阴沉沉的塔楼上,伟大的剜刀完成他的实验、写下他的著作……策划着、安排着,要统治全球。
码头上有些人,大多在做日常维护工作:缝制风帆、系紧双体船。他们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注视着过来的雪橇,但没有一个人接近。看来我们可以不慌不忙走到码头边,选一只组合舰外缘的双体船,砍断将它和组合舰其他部分系在一起的缆绳,走。不过单凭码头上的人就能拦下他们,他们一嚷嚷起来,准会把刚才看见的港口堡垒附近的部队召来。说实话,那儿到现在都没人出来盘查他们,真有点儿奇怪。
这些船比南海地区的粗笨些。一方面是外观不行,剜刀严令禁止装饰船只;还有功能方面的原因。这里的船是运载部队用的,而且必须适应冬夏两个季节。但他很有把握,只要有驾船的机会,这种船他对付得了。他走到码头尽处,嗯,运气不错,身边就是组合舰首右缘的双体船,看样子速度很快,补给品也很充分。可能是一艘远程侦察船。
“呀,山上出事了。”写写画画一只脑袋朝港口堡垒的方向猛地一抬。
部队迅速收拢——集体敬礼?五名侍从奔过步兵队列,堡垒碉楼上军号齐鸣。这种场面疤瘌以前见过,但行脚目前还信不过这个组件的记忆。怎么会——堡垒上升起一面红黄相间的大旗,码头上的士兵和船员齐齐趴下,匍匐在地。行脚也跟着卧倒,悄声提醒写写画画:“趴下!”
“这到底——?”
“剜刀的帅旗……一打出这面旗,就是说他亲自出马了!”
“不可能。”六个十天之前,剜刀已经被人刺死在共和国。暴民们把他撕成了碎片,还当场杀死了他的十多个高级助手。共和国政治警察宣称,刺刀的所有尸体都已被发现 … … 只有他们的话,没有证据。
堡垒前方,一个共生体驰过士兵和侍从组成的队列,肩头金银徽记闪闪发亮。写写画画将一个组件挨挨擦擦蹭到系缆桩后,偷偷摸摸掏出眼睛工具。过了一会儿,“老天爷……是泰娜瑟克特!”
“她要是剜刀,那我也差不多了。”行脚道。他们和泰娜瑟克特从东界便结伴同行,一路穿过冰牙地区。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新组合,还没有彻底融为一体。很腼腆内向的一个人,内心却蕴含着激情。行脚早就觉得泰娜瑟克特性格中暗藏着一丝锋芒,有点令人不寒而栗……现在总算明白锋芒是从哪儿来的了。看来,至少剜刀的某些组件逃过了刺杀,而他和写写画画便同这些剜刀组件一起度过了整整三个十天。行脚打了个哆嗦。
堡垒大门口,那个名叫泰娜瑟克特的共生体转过身来,面对部队和侍从。她一挥手,军号再次长鸣。新组合的行脚明白号声的意思:收兵号。士兵们把肚皮压到接近地面的高度,向堡垒齐步前进。行脚压下心中涌出的想跟上队伍的冲动。写写画画朝他转过头来,行脚点点头。正需要奇迹,奇迹便出现了。这是敌人自己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写写画画慢吞吞溜向码头尽处,把雪橇隐在暗影里。
没有一个人回头张望。理由很明白:威克乌阿拉克疤瘌还记得那些胆敢藐视收兵号的人的下场。“把异形拖到舰首右缘那艘双体船上。”他吩咐贾奎拉玛弗安,自己纵身跃过码头,几个组件分落组合舰各处。重新回到随波荡漾的船板上,感觉真好。组件们各自朝着不同方向漂荡!他东奔西走,嗅着船头的石弩,听着船壳和缆绳发出的吱呀声。
疤痢是步兵,不是水手,那件重要的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找什么?”传来写写画画高频谈话的咝咝声。
“进水孔开关。”不知在哪儿,这个地区的船跟南海的完全不一样。
“咳,”写写画画道,“小事一桩。这些是北极船,有块活动板子,后面的船壳薄得很。”两个组件跳进船底不见了,一两秒钟后,砰的一声响,两个脑袋又钻了出来,抖抖头上的水。他反被自己的成功吓了一跳,接着咧开嘴笑了,神情似乎是说:“这有什么,书上都写着呢。”
威克乌阿拉克疤瘌也找到了。活动板子看上去像船员铺位,一拉就开,后面的木头战斧很容易劈开。他猛砍起来,一只脑袋始终探在舱外,看是否引起了别人注意。两人猛凿组合舰首那一排,第一排一沉,泊在后面的双体船出来追击时就会大费周章。
哎呀。一个船员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部分组件继续跟着队伍上山,部分组件则阵阵冲动,想冲向码头。但军号又一次响起来了,命令是不能违抗的,船员只有顺从的份儿。不过他惊慌的哀鸣已经惹得其他人的脑袋也转向这个方向。
没时间跷手踢脚干活了。行脚急如星火,奔回最右侧那艘双体船。写写画画割开把这艘船和组合舰其他船只联在一起的缆绳。“你划过船吗?”行脚问。真是个傻问题。
“这个嘛,我在书上——”
“得了!”行脚把对方的组件一古脑儿全轰进右舷舱里。“照料异形,别让它死了。趴低点。别出声!”这只船他一个人就弄得动,不过得用上全部组件,全神贯注。扰人的思想声越少,就越好。
行脚长篙一撑,双体船脱离组合舰。凿开的那一排还没开始下沉,不过已经能看到水直往上灌。他调转撑篙,用上面的钩子把离他最近的一只船钩过来,填补自己的双体船离去后留下的缺口。再过五分钟,这里剩下的便只有一排伸出水面的船桅了。五分钟。要不是剜刀的收兵号,他们绝对钻不了这个空子。上面的堡垒旁,士兵们都转了过来,朝港口指指点点。但他们必须等着剜刀——泰娜瑟克特发号施令。不久便会有某个高级军官下定决心,不顾收兵号,率领部队赶下来。问题是,这段时间有多长?
他扯起船帆。
船帆兜满了风,双体船驶出港口。行脚窜过来跳过去,几张嘴里紧紧叼着帆索。虽说罗姆死了,可他的记忆重又涌上心头:海水的咸味、驾船的技巧。帆索忽而绷紧,忽而松弛,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风向正得力。海风吹送着鼓着风帆、又窄又长的双体船,铁木制成的帆柱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剔割分子冲下山坡。弓箭手们扎住脚步,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飞来。行脚猛地一扯帆索,双体船一个左转。写写画画跳起来,用身体替异形挡箭。只见右前方水花四溅,但船身只中了几箭。行脚连连扯着帆索,左拐右转走着之字形,片刻后便将脱离弩箭射程。战士们冲进码头,见了组合舰的情形,顿时大喊起来。组合舰舰首的一排船已经沉没了,战舰锚地前方是一片沉船。还有,射程更远的石弩全都安装在舰首部分。
行脚拨正船头,直奔南方而去,把港口抛在身后。双体船右舷外就是秘岛南端,城堡的塔楼阴森森耸立在空中。他知道岛上有重型石弩,秘岛港口里还有一些快船。只要再过几分钟,就算石弩快船也奈何他们不得了。现在他渐渐认识到自己手里这只船是多么灵活轻快。本来应该猜到的,舰首翼侧的位置上停的肯定是剔割分子最好的船,准是用于侦察和追逐的。
贾奎拉玛弗安一个摞一个站在他那只船体的尾部,越过海面了望大陆岸边那个港口。码头顶端,士兵、船员和侍从挤成意识散乱的一大群。就算在这里也能感到,那个地方已经成了个狂怒沮丧的疯人院。写写画画意识到,他们这回总算死里逃生了。一个傻笑掠过他的几个组件。写写画画爬上一根横桅,朝空中一跳,一个组件向敌人一竖。为了做这个下流姿势,他差点掉进水里。但对方看见了。远处的怒火猛然间愈加炽烈。
驶离秘岛南端很远了,就算岛上的石弩也拿他们没办法。大陆上的共生体们已经从视线中消失,只能望见绿色森林映衬下红黄相间的一块,那是晨风中猎猎招展的剜刀帅旗。
行脚的全体组件举目眺望远方窄窄一道黑边,鲸鱼岛,呈弧形接近大陆。他的疤瘌组件知道,那里是重兵把守的咽喉要地。要在平时,那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幸好驻守该处的弓箭手已经抽调去参加伏击战了,岛上的石弩又正在大修。
……奇迹呀。他们活着,自由,拥有他全部浪游生涯中最珍贵的发现。他欣喜若狂,放声高呼,把贾奎拉玛弗安吓得一缩身。欢呼声在点缀着白雪的绿色山丘间回荡。
第五章
杰弗里·奥尔森多不大清楚那场伏击,厮杀场面他一点儿也没看见。当时外面闹哄哄的,妈妈惊恐地向他尖叫着,让他待在货舱里别动。后来是好多烟。他记得自己咳着喘着,挣扎着想爬到新鲜空气中去。他晕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在某种急救担架上,周围全是老大的狗,穿着白外套,还有穗带哩,滑稽死了。他记得当时还琢磨它们的主人在哪儿。它们的叫声怪极了:咯咯、嗡嗡、嘶嘶。有些声音特别尖,他简直不大听得见。
后来又在一只船里,再后来是带轴辘的大车。从前他只在画上见过城堡,可它们现在带他来的这个地方却是真真正正的城堡。顶上是黑压压的塔楼,石头墙又高又厚,见棱见角。大车沿着阴暗的街道朝坡上爬,车轮碾在街道上,咣当咣当响。那些脖子长长的狗并没伤他,可身上的带子实在扎得太紧。他坐不起来,也不能朝两边看。他问爸爸妈妈约翰娜怎么样了,还哭了一小会儿。一只长长的狗鼻子凑到他的脸旁,软软和和地拱着他的脸蛋。他感到一种嗡嗡嗡的声音,连骨头都感到了振动。瞧不出这种姿势是安抚还是威胁。他抽泣了几声,尽量忍住眼泪。哭鼻子可不像个斯特劳姆好孩子。
出来了更多的白衣服狗,还戴着傻里傻气的金银肩章。
他的担架又被抬了起来,这一次是下坡,走下一条燃着火把的隧道。他们在一扇双开门前停下。这扇门有两米宽,高度却还不到一米。浅色木头门上镶着一对金属三角。杰弗里后来知道这个符号代表数字,指十五,也可以是三十三,全看你的计数单位是腿还是前爪。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管他的人是用腿作单位计数,城堡的建设者用的却是前爪。因为这个误会,他被送错了房间。这个错误将改变无数星球的历史。
也不知那些狗怎么开的门,杰弗里的担架被拖进房间。一群狗围着担架,用嘴把绑着他的带子扯松。他瞥见狗嘴里长着一排排锐利的牙齿。好响的咯咯声、嗡嗡声。杰弗里坐起来,狗群立即退后。两只狗推开大门,其余四只走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这一场马戏表演于是结束。
杰弗里久久瞪着大门,他明白了方才不是马戏,那些像狗似的东西肯定有智力。不知怎的,它们把爸爸妈妈和姐姐吓着了。他们都上哪儿去了?他差点又哭了起来。飞船附近没有,他们肯定也被关在这座城堡里,但跟他不是同一间地牢。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找到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他爬起来,一时摇摇晃晃有点眼花,鼻子里还是一大股子烟味儿。不管他,要紧的是好好想个逃出去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