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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遇上了一片被雨水冲刷得过分松软的地面,只好砍倒树木,当场造起一座旱桥。走过这种地区需要整整一天时间,但就算路面还过得去的地方,前进速度也慢得让人心焦。现在没人坐大车了。这条路的路基久遭冲刷,已经和其他地面没什么区别了,大车轮子随时可能乱转一气。只要稍稍转偏一点,下面就是山谷。约翰娜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在自己右面看到下面山谷的大树的树冠,离她的脚边只有几米远。
绕路六天之后,他们遇上了狼群,这时部队已经几乎到了山谷底部。不管它们是不是狼,反正行脚是这么称呼的。可在约翰娜看来,这些东西更像耗子。
他们好不容易才遇上了连续一公里好路,走起来很轻松。虽说在树下,也能感觉到吹过的风,又干又暖,顺着山谷吹动。树林间残余的几小块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看不见了,山谷北部雾蒙蒙的,好像烟气。
约翰娜走在木女王的大车旁,行脚在她身后十米处,正跟大伙儿聊天。(女王这几天很少说话。)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声尖利的爪族警号。
一秒钟后,一百米前头的维恩戴西欧斯也大喊起来。之字形队伍还有一部分没有走到谷底,就在他们上方。透过树林间隙,约翰娜望见那部分战士纷纷解下十字弩,朝他们上面的山坡放箭。阳光从树冠间洒落下来,斑斑点点,加上纵跃奔窜的士兵不住晃动,真是一片大乱……山坡上有东西,不是爪族共生休!个子不大,褐色或灰色,飞一般窜过林间阴影和有阳光的地方。它们掠上山坡,与战士们射箭的方向相反。
“转过来!快转过来!”约翰娜放声尖叫,但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四周的大混乱中。再说,有几个爪族士兵能听懂她的话?木女王的成员都在望着山坡上面,她一把抓住约翰娜的袖口,“你发现了什么?在哪儿?”
约翰娜结结巴巴正说不清楚,幸好行脚这时也发现了什么。呜噜呜噜,他发出一声长啸,压过四面的嘈杂和战斗的喧嚣。他奔向队尾,斯库鲁皮罗正在拼命解下一门大炮。“约翰娜!来帮一把。”
木女王稍一犹豫,马上下定了决心:“是的,恐怕真已经严重到了那个地步。约翰娜,去大炮那儿搭把手。”
炮车在五十米外,远倒不远,但在坡上。约翰娜撒腿就跑。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飞过来,猛地砸在她身后。是一个单体士兵!它挣扎着,惨叫着,好几只大耗子似的东西扑上来,毛茸茸的一团,撕咬着那个单体,血把它的皮毛都染红了。又一个成员体倒在她身后,接着又是一个。约翰娜跌跌撞撞,但仍旧不停地跑着。
离斯库鲁皮罗几米外,威克乌阿拉克疤瘌头并头站在那儿。他的所有成年组件全副武装:嘴里叼着刀,脚上戴着爪套。他招手让约翰娜到他身边去:“打、打狼巢。”行脚说话很吃力,含混不清。“肯定在这里和上面那条路之间。一大块,像、像——啊,啊——城堡塔楼。一定要干掉狼巢。你看得见吗?”显然他自己看不见,脑袋乱转,四下发疯似的张望着。约翰娜扭头朝山坡上望去,上面的战斗好像不像刚才那么激烈了,只有爪族战士痛苦的嚎叫声。
约翰娜一指:“你是说那儿?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行脚没有回答,他的成员不住抽搐,嘴里的刀子胡乱挥舞。她朝后一跳,这才险险躲过刀锋。他已经把自己砍伤了。是声波攻击。她张望着那条路上的情况。跟共生体们相处一年多了,她已经很了解他们,但现在她看到的是……疯狂。有些共生体已经散伙了,朝四面八方跑散,绝不可能还维持着自我意识。其他人呢?木女王蜷缩在大车上,扎成一堆,连一个脑袋都看不见。
她看见了一股灰色的浪潮,就在最近的坡上的树丛中。狼群。单个看来,毛茸茸的没什么吓人,可这么一大堆加在一起……约翰娜待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它们撕开一名士兵的一个组件的咽喉。
头脑清醒的人只剩下约翰娜一个,清醒头脑的惟一用处就是,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干掉狼巢。
身边的炮车旁只剩下斯库鲁皮罗的一只成员,就是她最熟悉不过的那只白脑袋。白脑袋还是跟平时一样傻呵呵的,它拉开了大炮的蒙布,正在炮管下乱拱。干掉狼巢。也许它并不傻!
约翰娜猛地跳到炮车旁,炮车被她一撞,沿着斜坡滚开,撞在一棵树上。她却根本没注意到。约翰娜学着炮手平时操炮的样子推动炮管,白脑袋则狠拽火药袋,但只靠它的几只爪子,拿火药袋根本没办法。没有其他组件,它既没有手,也没有脑子。白脑袋仰头望着她,大眼睛里全是绝望。
她抓起口袋的另一边,一人一狗将火药倒进炮口。白脑袋冲向炮车,连扒带顶,想找一颗圆炮弹。比狗聪明,而且经过训练。有他们俩,也许还有机会!
就在她脚边半米处,狼群不断冲过。一两只她还应付得了.但那儿足有几十只,正扑打撕咬着落单的残体。行脚的三只组件围着疤瘌和两只幼崽,但它们的防御显然没有大脑控制,只是胡砍乱劈一气,连刀子和爪套都扔掉了不少。
她和白脑袋将一颗炮弹塞进炮口。白脑袋嗖地一转身,开始摆弄起炮手用的那根小小的点火棒来。这东西是供一张嘴叼的,因为每次燃放大炮只需要一名成员。
“等等,你这个白痴!”约翰娜一脚踢开它,“先得瞄准!”
白脑袋十分委屈,它不明白约翰娜为什么骂它。点火棒被约翰娜踢掉了,但它的火柴还在。它嚓地划燃火柴,坚决地兜了回来,极力从约翰娜腿旁挤到大炮边去点火。她又把它蹬开,朝山头望去。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肯定是狼巢。她把炮口从支架上升高一点,瞄准山头,脸离不屈不挠的白脑袋和它的火柴只有几厘米远。它那颗脑袋从一个空隙钻了过来,火柴触在点火孔上。
炮声差点把约翰娜震得飞起来。片刻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两耳剧痛不已。她一骨碌坐起来,被浓烟呛得咳个不停。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有一个尖音回荡在耳中,响啊响啊,怎么都停不下来。他们那辆小小的炮车正搁在斜坡边,一只轮子悬空,摇摇欲坠。白脑袋被震得瘫在炮尾下,她把它拽起来,拍打着它头上的烟灰。它在流血,也可能是她自己的血。好一阵子,她愣愣地坐在那儿,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血,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她脑袋后面响起一个尖声。别烦我,别烦我。她强迫自己跪起身,四下张望。记忆又回来了,过程十分缓慢,慢得痛苦不已。
他们上面的山坡是炸断的树木,淡黄色的碎木溅在枝叶间。这之上本来是狼巢,但现在她只看到一大片炸翻的泥土。他们终于“干掉”了它,但是……战斗仍在继续。
路上还有狼,但现在四下逃窜的是它们。她眼看着几十只像弹丸一样蹦向下面的树丛和石堆。爪族战士开始战斗了。行脚已经检起了他的刀,劈杀中刀锋和尖爪染成一片通红。一只血淋淋的灰东西从大车边掉下来,落在约翰娜脚旁。这种“狼”不会超过二十厘米,毛色是一种脏兮兮的灰揭色。其实看上去挺像宠物,但它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满怀嗜血的渴望。约翰娜检起一颗圆炮弹,狠狠砸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木女王的手下竭力找回散落的装备和自己失散的组件。约翰娜趁这段时间了解了不少狼群的事。她和斯库鲁皮罗的白脑袋开的那一炮彻底中止了狼群的进攻。毫无疑问,干掉狼巢拯救了不少共生体的性命。所谓“狼群”,是一种具有共生式思维的集群化动物,有一点点像爪族共生体。但爪族的共生体式思维模式旨在追求更高的智慧,约翰娜从来没见过任何有理智的爪族成员拥有超过六名组件。狼巢却不在乎什么更高的智慧。据木女王说,一个狼巢可以有数以千计成员体,比如他们遭遇的那一个便是典型的大型狼巢。这样一大堆成员的集合,其智力不可能接近人类。单以思考能力,它甚至比不上单独一个爪族组件。但从另一个方面看,狼巢的成员却比爪族组件灵活得多。狼群有能力在距离狼巢极远的地方活动自如。而在离狼巢百米之内,它们又是居于狼巢内的“女王”向外延伸的肢体和爪牙,这种时候,其机敏灵活无人能及。行脚知道一些传说,有的狼巢的智力几乎接近爪族共生体,还有的森林居民和当地狼巢签定条约,以食物换取它们的保护。只要狼巢内的女王活着,继续发出超高频声波,下面工蜂似的群狼就可以彼此配合,协调程度接近共生体。可一旦消灭狼巢,狼群立即分崩离析,就好像中央拓扑结构的劣等网络一样。
这个狼巢给木女王的部队造成的损失着实不小。它静待部队来到很近的距离,声波能发挥出最大威力,这才一举发难。距狼巢最远的群狼模拟发声,伪装成狼巢发出的超高频声波,诱使共生体向远处林间徒劳无益地射箭。大举进攻时,狼巢对准爪族队伍集中声波,攻打部队。与这个声波相比,部队前一段时间在其他地方遭遇的声波攻击简直成了无关痛痒的小骚扰。对共生体们来说,以前的声波攻击只是响得刺耳,最多让人恐慌不已,但狼巢的超高频声却非同小可,足以摄人心魄,一举摧毁他们的自我意识。
伏击中共有一百多个共生体阵亡。许多人吓得躲了起来,这些组合中多半有幼崽组件。其他人则“炸了群”,比如斯库鲁皮罗。战斗之后几个小时内,许多炸群的残体被揪了回来,重新回到自己的组合。这些人没有受伤,只是吓得不轻。仍然保持坚强意志的战士满山遍野搜寻战友受伤的组件。下坡处有些地方很陡,高度足有二十多米。如果没有树枝缓冲,跌落下来的组件便硬生生摔在岩石上。最后找到了五只这样摔死的组件,还有二十多只受了重伤。摔下山谷的还有两辆大车,上面的弹药着了火,拉车的驮猪也摔死了。着火的弹药居然没有引发森林大火,这真是天大的好运气。
太阳在天空三次走完它的巨型弧道。木女王的部队一直在靠近河边的谷底森林中扎营,恢复元气。维恩戴西欧斯向山谷北壁派出携带阳光反射信号镜的岗哨。深入北方这么远,这个地方己经算安全的了。而且景色宜人,虽说赶不上高处的森林可以极目远望,但却能听到附近哗啦啦的水声,响得淹没了风声。长在谷底的大树树根上没有花,但仍跟约翰娜以前见过的树很不相像,树下没有低矮灌木,只有一层柔软、稍带蓝色的地苔,像绿草如茵的芳草地,一直伸向水边。行脚说,这种地苔也是树木本身的一部分。
休息的最后一天,木女王将所有没有值勤任务的共生体全部召集起来万,自从约翰娜全家遇伏以来,她从没有见过一个地点聚集了这么多组合。和伏击那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共生体们没有打仗。淡蓝色的地苔上到处是共生体,每个人离身边的同伴至少八米,约翰娜根本望不到头。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念头,她想起了老家殖民公园里举行的野餐会:草地上聚集着许多家庭,每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毯子和食物篮。但在这里,每一个“家庭”其实只是一个共生体,而且按军队部署排成队列:一排排略呈弧形,全体面对女王。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疤瘌站在女王身后十米处的阴影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