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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衙门门口不过三十丈的距离,三十丈外便是自由之所。
这种时候,范二心中充满忐忑,一时也不知现在是审判后的新纪元,还是审判尚未开始;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自己伪装成了游客,开始闲庭信步。
还未走出三丈,范二的身后便响起了一声轻叹,而后是一个沙哑厚重的洛阳腔,“就这么一走了之?”
谢安有一绝活叫做“洛下书生咏”,也就是用洛阳书生腔念书吟诗。谢安患有鼻炎,估计比较严重,说不定长了鼻息肉,发音的时候鼻音重浊,给人造成一种傲慢和不屑一顾的错觉,这倒很符合谢安的名士风度。
谢安掌权后,“洛生咏”就理所当然成了官场的普通话,由此江左名士纷纷效仿;只有顾恺之对这种语言潮流不感兴趣,有人曾请他作“洛生咏”,他讥讽道,“我为什么要学这种‘老婢声’!”
顾恺之讨厌谢安腔,是因为相比于桓温的看重,谢安对他这个大画家实在是太冷落了。
洛阳腔响起,范二只得站住,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离开不是那么容易了。
回转身,范二便见一个年近五旬的长者背着手站在自己刚出走出的屋门隔壁的屋子里;老人须发皆已花白,但肤色健康、双目有神,显示出他和那些服食五食散且涂脂抹粉的名士迥然不同的风度。
事实上,范二从他的衣冠上已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人正是吴郡郡守袁崧。
范二弯腰拱手,也用洛阳腔回应道,“学生范逸之,见过袁府君。”
袁崧步出屋门,捋着下巴的胡子微笑着打量范二,又点头道,“不错,不错。”
范二也不知人家夸自己的皮囊长得好还是礼仪到位,又或者是洛阳话说得好,但袁崧叫住自己绝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点赞来的。
“多谢府君盛情款待,刚才学生归心似箭,多有失礼了,不知府君有何吩咐?”
“老夫和令尊有同僚之谊,照拂于你也是应当的,你在府衙留宿,老夫已先派人告知令堂了。。。。。。”
原来是死鬼老爹的同僚吗?倒不知是敌是友。
范二搜尽脑子,也没找着任何有关袁家和范家交往的记忆,却从记忆中得知眼前这货竟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袁崧情秀远,擅长音乐,是个多情的人;他没有忧伤哀愁就会走在大街上唱自己创作的曲子行路难,边喝酒边高歌,听者无不下泪。”
“袁崧的行路难辞、羊昙唱乐、桓伊挽歌被统称为“三绝”,这三个人也被称为风尘三绝。。。。。。”
范二胡思乱想之际,又听袁崧的声音逐渐转冷,“本府原还以为老友的子嗣能继承先祖遗志,却不过一游侠儿罢了。”
范二一愣,死鬼老爹难道真是这老头的政敌,要不然他说的话怎么这么难听!
0006赠剑()
游侠儿的地位,可谓江河日下。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游侠儿是义气高标的代名词,太史公曾把他们写入史记;到了汉末,游侠儿便成了袁绍曹操之流,于是班固也只能讥史公“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
可谁能想到,如今的游侠儿竟成了地痞无赖的代名词?
奇怪的是,在西汉时专门由宦官担任的中书令,如今却变成了最清贵华重的职务。
不是我不明白,实在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
被袁崧一顿数落,范二顿时难堪起来,尽管魏晋风度讲究笑骂由人,可他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啊。
刘华强曾愤怒地说,“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范二的情绪也瞬间被点燃,面容一僵后,弯腰向袁崧行了一礼,朗声道,“袁公的求全之毁,学生铭感五内,但学生听过这么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袁公没别的吩咐,那在下告辞。”
范二故作平静地说完这话便转过了身子,这儿太过压抑,实非久留之地。
“还是有些脾气的嘛。”袁崧对范二的犯拧不以为杵,反倒很欣赏这种血性,先在心中默默点了三十二个赞后,又戏谑道,“你这小儿,你倒说说有什么志向。”
“在下的志向是,——文能提笔控萝莉,武能床上。。。。。。”范二头也不回地四十五度角看向天空,悠悠地把话说了一半,又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怎么能把自己上辈子的龌龊思想带来这个毫无污染的时代呢?
不是说好了纯洁的古代生活从昨天就开始了吗?
“嗯?”袁崧听不懂范二的胡言乱语,只是皱了皱眉。
范二只得收拾情绪,回转身对袁崧拱手道,“祖辈尚不畏斧钺,学生又岂惧刀枪?学生也想学学曹魏武,既可横槊赋诗,又能齐家治国。”
范二的先辈中,范汪、范宁、范弘之都是因为谏言而被罢黜,正是尽忠的表现,范二如今表明自己学不来他们忠言谏语,却愿意向曹操学习。
这一番话,也正是对袁崧刚才所谓的“不能继承祖先遗志”和“游侠儿”的正面反驳了。
袁崧听范二怒气冲冲地表明志向,又不由点了点头,要学曹操横槊赋诗、齐家治国?不错,很不错!
“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如今不正是乱世吗?
不管许子将对曹孟德的评语如何,袁崧对范二的表现还是极为满意的,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出语道,“理想很丰满,那你读了什么书?可能吟诗做对?”
范二点了点头,认真回应道,“前几天刚读完榖梁传集解,至于吟诗作对什么的,那都是小道,学生也略懂略懂。”
袁崧一时无语。
范二所言的榖梁传集解,全名春秋榖梁传集解,正是他的叔祖父范宁的作品。
人家范二不仅把先辈读过的书都读了,而且把先辈写的书也读了,这话还是对自己刚才所谓的“你不遵祖先遗志”的有力反驳嘛。
这小子很记仇嘛,真是完美的一击!
还有,袁崧深通音律,也常常以填词唱曲为乐,现在却被眼前这小子说是小道!
看着三丈外的范二一副大仇得报的小人得志样,袁崧气得暗暗咬了咬牙,“老夫倒想看看你所谓的小道学得如何。”
这是要考究自己吗?范二有些后悔自己的咄咄逼人,也不会因此怯场,“请先生赐教。”
既然是考究学问,官职什么的就先放一边,剩下的只有前辈晚辈先生学生了。
袁崧点点头,略一思索,便开口道,“两猿截木山中,看小猴子怎样对锯(句)?”
这是骂自己身材消瘦吗?
范二想了片刻,朗声答道,“一马陷身污泥里,问老先生如何出蹄(题)。”
范二的回应中没有半个脏字,袁崧却很快感觉了出来,他也意识到眼前这孩子的确是才思敏捷,只是锋芒还是有些外露。
真是个妖孽!
有了这想法,袁崧很快又想出了第二个对子,“老夫还有一句上联,‘国之将亡必有’。”
“那我的下联是,‘老而不死是为’。”
袁崧的上联出自“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范二的下联则截自“老而不死是为贼”。袁崧本想用中庸断章取义指出范二是个“妖孽”,却反被后者引用了论语骂为“老贼”。
两人一来一往,都是引经据典,骂人不带半个脏字,就算谢安范宁陶潜等文学名士在侧,也只会暗呼“快哉”!
仅仅只是两句对子,袁崧已大略看出了范二的才思敏捷,他心中虽有被小辈在小道上压倒的些许不郁,更多的则是为范二怀才却寂寂无名而不平。
“倒也有些狂妄的本钱了,可听说过‘小时了了(伶俐),大未必佳’之典?”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听范二朗声背出这时还没出现的世说新语上的掌故,袁崧对范二的才学算是彻底折服了,又做出最后的挣扎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又当何解?”
说到底,袁崧还是觉得范二的锋芒毕露有些过分了,这也是范氏一门几乎全被罢黜的根源。
范二也不知袁崧是好意还是讥讽,便用自己的话说道,“便是老子说的,‘道可道,非常道’,亦是‘佛曰,不可说’,亦是夫子说的‘君子慎言’。。。。。。”
“用庄子的原句,又当怎么说?”袁崧点点头,又有些期待地继续追问道。
“庄子知北游有云,‘辩不如默,道不可闻;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君之才学,不下乃父,志亦不下乃父,妙极!”袁崧首次对范二用了“君”字,夸赞之语亦来自内心,说完这话后又喊了一句,“来人,将我的佩剑取来。”
范二两世为人,与袁崧的对答中对子的答案源于范逸,对策则功在范逸之,能得到袁崧的高看,也算是侥幸。
范二听了袁崧的夸赞,又不知他取剑来是什么意思,心又忐忑起来。
两人互相对望,默默无语,直到袁崧接了佩剑,范二才开口问道,“府君这是?”
袁崧不语,拿着佩剑缓缓走向范二,而后手持剑鞘把剑举到后者身前,郑重其事地说道,“刚才领教了你的才学,又得知了你的志向,我很看好你。此剑名为江流,虽不是什么名剑,但我已佩戴三十年;今赠于你,希望你能涤荡江湖,实现自己的抱负。”
晋庭南迁江左,名士风流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他们佩戴的耍帅道具不是鹅毛扇加牛尾巴组成的麈尾,便是能够远传到岛国的折扇,还坚持佩剑的有几?
袁崧的佩剑,实在是太珍贵了。
范二听着袁崧的勉励,仿佛看到了梦里那个白胡子爷爷对自己循循善诱,“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本性纯洁,我这里有本神功秘籍,你拿去修炼吧!今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问题是,袁崧和那些推销武林秘籍的白胡子老爷爷不一样啊!人家这是无偿的赠送啊有木有!
范二没来得及想天下到底有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高深的问题,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双手也缓缓举起,珍而重之地接过长剑。
一种被领导看重,马上就要升职加薪,拳打白富美、脚踢高富帅,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即视感蔓燃在范二的心头,他也由此许下了自己的承诺,“定不负府君厚望!”
只要袁崧看重自己,就算他不举荐也可招为幕僚,自己用两世的经验和智慧在吴郡这一亩三分地发家致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该怎么开始呢?
范二缓缓拔出手中的佩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在阳光下缓缓流淌。
江流,果然名不虚传。
袁崧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专注的范二,又用叙述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道,“昨晚出事之后,通玄寺的住持和孙道君都夤夜造访了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