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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在关于官员的政绩考核上,浙党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要知道,一般来说,对于一个官员的评价,都是由三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就是硬邦邦的政绩,钱粮,人丁,刑名,这些庶务上的东西是不太容易作假的,地方官职责就是守牧一方,只要这一点能够做好,自然能够在吏部考评当中得个好评价。
但是有一个很无情的事实就是,吏部对于优等的评价要求是很高的,除非是有极为出色的政绩表现,不然的话很难在众多官吏当中脱颖而出。
而绝大多数的官吏,能够做到守成,不给地方添麻烦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要说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成绩来。
所以这部分的官员想要谋求升迁,就只有两个办法,其一,讨好上官!
虽然说从理论上来说,大明的体制下不存在完全的统辖关系,知县和知府的官帽子都掌握在吏部手里,但是上下级还是存在的。
而通常来说,知府这类的上官对于知县这样独立性很强的正印官最大的钳制,就是岁末考核。
每年岁末,府一级的正印官会对县一级的各个方面做出一个综合的评定,并且对于正印官做出一个评价。
这个评价不会直接成为官员转迁的标准,但是却会计入吏部的考评当中。
所以说,要想升官,很实用的一条路子就是讨好上官,上官要是在给你的评语里说几句好话,绝对能极大的提高在大计当中的评级。
那若是和上官没搞好关系,或者是上官故意为难你呢,是不是就没办法谋求升迁了呢?
也不是,吏部的考评当中,还有很大的一部分,叫做士林名声。
名声这个东西,其实是一个很虚的东西,但是它的确有用。
如果一个人在士林当中风评极佳,那么吏部在下评语的时候就会考虑,如果给他一个不好的评语,会在士林当中引起如何的影响。
至于这种东西对于大计的影响有多大,请参考万历二十三年的沈思孝事件。
而名声这种东西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靠人说的,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一个人夸你别人不信,但是一百个人夸你,大家肯定就都会相信了。
浙党把持着朝廷最多的中层官员,理所当然的也就把持着士林当中的舆论风向。
有了这柄利器在,几乎每一次大计,浙党都能从其中捞到不少好处,而这一次天子意欲整饬吏治,于浙党来说,简直就是猫儿闻着了鱼腥,自然不肯放过这块肥肉。
但是要清楚一点的是,浙党想要的大计,和叶向高所建议的大计,完全不是同一种概念。
这二者的根本差别就在于,浙党主张以吏部的考核方式来大计官员,而叶向高的奏疏当中却明确提出了以官员是否贪腐作为评定标准。
而一旦将标准定的如此清晰明确,那么浙党的优势将会荡然无存,甚至相反的,浙党由于人数众多,在这场大计里面的损失也将是最为惨重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朱赓自然片刻之间便想到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表达自己的反对。
“肃清吏治,扫除积弊,老夫自然赞同无比,大计之事也势在必行,然朝廷自有章程,单以贪腐银两是否评判官吏,是否有失偏颇?”
朱阁老是政治斗争的老师,出手自然老辣,一开口就触及到了根本问题。
先不说吏部对于官员考核的各项标准,单说叶向高的奏疏当中所说的办法本身,就是不符合朝廷规制的。
吏部的大计是一件十分严格且庞大的系统工程,所有的标准都是经过多方推敲和妥协之后演变出的最合适的,也是相对而言最公正的办法。
而单独以贪腐是否来论定一个官员,是严重的违背了吏部的铨选原则的,先例一开,随之而演变来的后果是所有人都难以预料的。
别的不说,既然这次大计采用这样的标准,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往后的大计会不会循例而行,那么官员的能力,地方的政绩,官场和士林当中的规则,还算不算效力了?
若是吏部大计仅以此为标准,那么会不会引起大规模的官场攻讦,朝臣之间为求迁升,不把心思放在朝廷政务上,反而相互诬陷对方贪腐,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办?
如此种种状况,还只是初步的后果,其他不可控的风险还没有人能够预料的到。
这些事情,作为阁臣,都是要事先考虑到的,不然的话,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局面也就难以收拾了。
所以应该说,朱赓拿出来的这条理由,是完全能够站得住脚的,完全符合他内阁大臣应该考虑到的事情和态度。
不过李廷机也不是吃素的,冷笑一声开口道。
“是否有失偏颇暂且不论,老夫只问诸位一句,官场贪腐,该不该治?官员受贿,该不该惩?”
“这……”
朱赓一时有些无言,有些话潜意思表达可以,但是牵扯到明确的表态,有些错还是不能犯的。
李廷机这是在以话语相逼,恐怕他只要说一句应该,那么后者立刻有拿住他的话柄,并且借此发难。
但是若是不应或是说不,以他的身份却也有些说不过去……
第七百四十二章:内阁论战()
“自然是该的!”
朱赓尚未想好该如何开口,一旁的沈鲤就站了出来,道。
“不过国政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单看一面?贪腐之风固然不可放纵,然若因此而废改吏部大计之条例,更会致使朝局动荡,尔张聪慧机敏,想必不会不通此理。”
和朱赓所预料的差不多,李廷机的确早就盘算好了,等到朱赓一回答就拿话来堵他,甚至连该怎么说都盘算好了。
但是谁想到,沈鲤竟跳了出来。
如此一来,他原先想好的话就不能说了。
原因不为别的,资历二字!
内阁当中,李廷机的资历是最浅的,其他的阁臣资历最浅的朱赓,也比他早登进士十几年,所以一直以来,李廷机在内阁当中都束手束脚的。
而众位阁臣当中,除了李廷机之外,尤以朱赓资历最浅,也唯有他是隆庆二年的进士。
其他三位都是嘉靖年间的旧臣。
换言之,那三位都是历仕四朝的老大人,李廷机这个新晋的年轻小辈,自然不能随意反驳。
相对而言,朱赓的资历虽然同样深厚,但是差了一朝的资历,李廷机可动用的手段就多了不少。
至少直言反驳他的不正之词是无妨的,偶尔抢话也不是不行。
但是沈鲤就不一样了,他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在内阁这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足足高了李廷机两辈。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李廷机是绝不能打断的,虽然李廷机现在已经不在乎名声了,但是身为文臣,总还是要遵守一些规则的,不然的话,会被彻底排斥出文臣的行列。
“不错,老夫正是此意,贪腐之风自然当抓,然吏部大计重务,岂可妄动,官员铨选历来严格,岂可从一而论?况官场风气既已若此,吾等纵然有心回天,也当缓缓行之,贸贸然以严刑苛法肃清官场,岂不令有功之臣寒心?”
朱赓轻轻松了口气,随即便跟上附和道。
李廷机的眉头微拧,应当说,叶向高的奏疏的确是有问题的,这一点上沈朱二人并没有说错。
叶向高奏疏当中所说的一律按照律法判处,的确是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官场上贪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真要是严格判罚,整个朝廷有一大半都要被罢黜为民。
这是绝对不行的!
如此一来,朝政必然会全体瘫痪,而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即便是短暂时间的瘫痪,也将是致命的。
何况一次性罢免这么多的官员,朝政的瘫痪只是中央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地方上的影响,官场向来不是独立的,每一个官员背后都站着至少一家甚至几家士绅大族。
他们对于地方的安危和庶务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一任地方官上任,头一件事就是召集当地的士绅名流联络感情,甚至有些需要地方官亲自登门拜访,可见起重要性。
这些士绅是大明统治的基础所在,他们依托朝廷官员维持自己的地方的超然身份,又反过来替朝廷管理地方,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而一旦这么大规模的罢免官吏,难保地方上的士绅不会串联暴动。
所以说,叶向高的奏疏,事实上可行性并不高。
但是实际上,李廷机却是故意写成这个样子的。
他压根没打算按照这套严苛的方案来实施。
之所以会这么写,一是考虑到矫枉过正的问题,要抓官场的贪腐风气,必然会遭到浙党的强烈反对,这一点他早已料到,所以他故意将情况写的严重无比,如此一来,留下的回旋余地就大了许多。
还有一点,就是恩出于上,说的简单一点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先主张严苛律刑,然后由皇帝来减免恩赦,将施恩的机会交到皇帝的手里,这才是为臣者该做的事情,不然的话,直接交一份完美无缺的计划上去,皇帝除了批个准字,还能干嘛?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这份奏疏虽然是他执笔,但是却是由叶向高所上,写的越义正言辞,越容易将叶向高给摘出来。
不过让李廷机有些苦恼的是,看朱赓的样子,他压根没打算商量,而是打算借着这个漏洞,彻底否掉这份奏疏。
早知如此,他就该先将奏疏送到天子案前,等天子批复之后再交内阁,如此一来,虽然效果差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诸位不要着急,老夫观叶侍郎奏疏之上,除言官场风气外,更是直指科道台垣尸位素餐,有渎职之嫌,衷阁老出身风宪,对于此疏不知有何看法?”
李廷机正在懊恼之时,老首辅却是出言,替他解了围。
李廷机松了口气的同时,眼前也是一亮。
他怎么没想到呢?
叶向高的这份奏疏之上,除了要求严抓贪腐之风外,整顿台垣也是一个重点,李廷机在写的时候,只是在前一个上面浓墨重彩,但是后一个却是没怎么在意。
主要原因是因为两件事情的重要性不同,科道台垣纵然清要,可现在李廷机的手伸不了那么远,何况科道虽众,可和整个朝廷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整顿台垣这一点,是那天乾清宫中天子面前过了明路的,天子既要出手科道,也就不用他李廷机过多赘言了。
所以在这份奏本当中,李廷机对于风宪之事,不过是提了一提,并未作为重点。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老首辅竟然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借此机会将话题引到了衷贞吉的身上。
要知道,衷贞吉的身份十分特殊,特殊就特殊在他曾是风宪官,而现在却不是风宪官。
这两点至关重要,前一点决定了衷次辅在科道台垣方面的绝对话语权,后一点则是解除了衷次辅说话时的顾虑……
既然他已经不是风宪官了,那么风宪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很难追究到他的身上。
更重要的是,天子要整饬吏治,无论是打算从哪个方面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