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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像玩闹,那一年你和琏嫂子争斗、帮二姐姐肃清内贼,以至于后来种种,环弟是小聪明,人小鬼大,你是大智慧。”林黛玉说得有板有眼,她有什么说什么,也因为这种率真会无意中得罪人。
和这样的女孩说话,其实很轻松无压力的,哪怕这个女孩秀外慧中,至少却不藏着掖着坏心眼,林黛玉也觉得传闻中的贾琮和现实中的贾琮是不一样的,她这样说,贾琮也只是笑笑,林黛玉好奇道:“家严对你可另有交待?来日举业发达,你所为者何呢?”
“姑老爷不交待我大事。”贾琮知道林黛玉担心什么,一本正经地道:“自然是功业和齐家了。”
林黛玉松一口气,如果父亲把她托付给贾琮,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了,又有点患得患失的,点头道:“就和他们出仕当官一般?”
“嗯,也就是富贵和女人,俗不俗?”
“很俗,但很正经。”
“林姐姐倦了吧,我先告退。”贾琮适可而止,退回下榻书房。
“都憋死我了,富在山中有远亲,远亲毕竟不亲近,还得端着。”林黛玉等贾琮一走,直立而起,弱柳扶风地绕纸屏风一圈,笑道:“紫鹃,看你出的馊主意。”
紫鹃抿嘴笑道:“琮爷不是宝二爷,如今姑娘也不是很小的了,端着也是好的。”
管潮生是扬州巡盐御史老爷的出色幕僚,浙江绍兴府山阴人,秀才功名,浙东学派成员之一,他奉命拜见林如海之时,这天林如海又和黛玉谈过了,多是些天伦之情。
“点苍苔白露冷冷,幽僻处可有人行”管朝生眼见白露时分,清晨微冷,台下青苔,一句西厢记戏词心里默念,林如海一去,他也就失去了一个东家老板。
“管相公请坐,船行定在几日?”林如海靠在软榻上,问道。
“八月二十一,两淮盐场的盐按例分批出发,盐运使衙门的运同护送。那位贾小相公在下见过了,十岁秀才之身,实在令我等汗颜,不过此事他瞻观即可,不宜插手。”管潮生烹茶,滚滚的白水冲下,断然道:“不然岂不可笑。”
林如海望着雨前龙井一阵出神:“在没有释褐(中进士)、出仕为官之前,谁没有一番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宦海沉浮、官场倾轧之后,心境全然不同,往日抱负,至今看来便可笑了我还记得苏州老家有座沧浪亭,那年中生员去参观过,吴越有句俗语,你知道吗?”
管潮生平静道:“知道,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苏州沧浪亭有一幅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就是这话,他还年轻,不懂,咳咳官盐之中,私盐有多少?”
“不多,三千多担,这次少些,除了几个衙门、盐商、钞关平分,剩下的也不过区区几十万。”管潮生分析道:“圣上对金陵织造、杭州织造、苏州织造那边摧得紧,亏空严重,何况金陵甄家四次接驾先帝,这亏空怎么补得过来咱们这边,圣眷优容,暂可不用担心。”
“不过,贾小相公说的家财之事,东翁,我倒有几句良言。全数送进贾家,是下策,当时尊夫人也是利益联姻居多,这时能不能顾及令媛,难说。”
林如海半死不活道:“中策和上策是什么?”
管潮生头头是道:“中策便是折中,林家到东翁这一脉,是一脉单传了,族中远亲可靠不住,不是嫡系,过继一子兼祧,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折中的话,一半送入贾家,毕竟那位琏二爷定然抱此目的,也让令媛无后顾之忧。另一半,存入钱庄,开票就拿贾琮的功名户籍凭证。上策,东翁写下遗嘱,林家家产作为令媛嫁妆,索性快速写信协商,定一名贾府男性,在下认为,也是贾琮最适合不过。”
“你怎知那贾琮必是正人君子?此人权力、抱负极重,不像能伉俪情深的,若是选择一样,贾琮必然舍家情而顾权力,吾女还有何幸福可言?”林如海眼皮微抬,低沉道:“况且,夫人在世时,与我情深,我信得过贾家。”
管潮生摇头道:“东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贾琮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绝不像绝情绝义的人。方才在下与他相谈盐政,他也是顾及生民居多。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公府大院,家长里短、几房同居,令媛更无幸福可言了。一代奇女子柳如是为何自尽,就是为了保存家产”
“一介烟花女子,怎能与大家闺秀相比?做妾都是有辱门风,不妥,不妥。”林如海倔强道:“先生先下去吧。”
管潮生告辞,拂袖而出,回去便收拾行装,心道:“我想做诸葛亮,奈何如今官场贪污横行,尾大不掉。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三谏不听,奈何肉食者都是刘阿斗良禽择木而栖,巡完此趟盐务,我还是去投贾子礼”
第139章 书坊书商、官盐私盐()
第140章 林如海去世()
镇江府就在扬州府南面,隔江相望,越过长江进大运河,不消几日便停在江都。
大顺废除明朝的卫所制,有战事时实行募兵,军户定额总比率有所下滑,镇江营驻在金山。
船上,刘副总兵的家丁丘八们吆喝道:“娘的,我们才上来,他们开拨跑了,还缉捕个啥的私盐。”
“都给老子闭嘴!吃饱了撑的!奉豫亲王爷六百里加急的手谕,咱们就等着护卫王爷,私盐不过顺带提及的事,什么私盐官盐,官私早就一家了。”副总兵刘挺拍拍狮子补服,人高马大地踏板上岸,三百名镇江营兵列队跟上,真个是威风八面。
前一单官盐开走了,后一单又来跟上,岸上揽活敲诈的,在此时皆不敢露头,刘副总兵按剑走完台阶,就见埠头拴绳桩以内的石凳坐两名书生,一个小些,一个看似三十多,刘挺趋步过来:“哟,这不是管相公么?”
两人正暗生警惕,管潮生不及行礼,一片茫然:“官爷认识晚生?”
“前年奉调骆马湖剿匪,本官在淮北盐场见过管相公和林御史,管相公出面,即是代表林御史,江南江北哪有不知的!”刘挺哈哈大笑,刀疤脸便扭曲起来,他穿了官服,两人按例见礼,刘挺不介意地扶起,正正盔甲:“这位小相公是”
“他姓贾讳琮,荣国公之孙”
“噢,国公爷的贾琮?这名字怎么老耳熟呢,好似哪儿提起过。”刘挺抓耳挠腮的,想不起来。
贾琮熟读律法,却知大顺军营规矩,除非督抚亲临,亦或者钦差手令,兵部同意了的,否则镇江营兵绝不能跨界来扬州,他小心问道:“总兵大人是奉钦差手谕?豫亲王爷仪仗来了么?”
这声总兵大人叫得刘挺打心眼里舒坦,总有个副字,觉得别扭,到底不是掌印的,后面一句让他想了起来:“本官记起了,是四王爷找你,小相公等着发达吧。”
甲胄鲜明的镇江兵营踱步入城,扬州知府显然接到了公文,安排了行辕之处。
管潮生见这武将不仅认识他,贾琮竟然得王爷青眼有加,心思愈发活络,“山海兄真让人刮目相看,这样,过几天去甘泉?”
“走走也好,待闷了。”
甘泉县西盐镇离府城不远,从西门走驿道到达。
西盐镇是平原地带,分司衙门设在中心,坐南朝北,牌匾题“淮南盐场两淮盐运使司分司”,内设仓库,外面四通八达的路有挑夫担盐。
贾琮、管潮生各带了随从,冯董事引路至南边煮盐场地,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水咸味,场地被开垦得寸草不生,也许是晒盐煎盐的化学物质所致,冯董事收了钱,笑呵呵道:“两位相公请看,这成百上千的灶户,不过是两淮盐场的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贾琮眼见灶户们有晒的、有煎的,头发缠上去,汗流浃背,“两淮盐场都是煎晒兼用吗?”
“海盐嘛!”冯董事道:“说是灶户,其实无籍,有堕民,有流民。铁锅按册领,晒盐煎盐有人监督,每日点卯进场,出去再点人数,我大顺天下亿万百姓每天吃盐,都靠像我们和他们这样的人。”
管潮生扳扳手指:“统共说,除了两淮盐场,还有长芦、东三省、山东、浙江、福建、广东,这些都是海盐,有晒有煎。四川、云南是井盐,靠煎。河东、陕甘是池盐,靠晒。”
贾琮随意问一个锅下接竹管的堕民:“一月劳作有几钱?”
“回小爷,月入千文。”
一个佣侩对董事说了几句话,冯董事便失陪告辞,管潮生道:“你可怜他们?非要来看看。”
“我同情心没那么泛滥,只是这命数二字,有的地方真逃不脱。”贾琮感叹:“官督商运,苛刻的底层待遇,压抑了生产积极性,对于整个天下来说,只会越来越不好。”
“说得有些道理,不读书就没出路,我考了几次秋闱,落榜了,就不想再考了。一个秀才无权无势,宗族没落,入贡做官,打死也只是个地方县学教谕,不甘心就不干了,辗转四方,求个生计,也求个名声。”管潮生道:“走吧,回去了,你考功名、开书店、结盟友,图什么?”
贾琮边走边道:“第一是自保,人唯有生存下去,才能谈别的。其二想做些事,哪怕别人不理解、怨怼、诅咒,等根基站稳了,是该做些事的,施展抱负,只重结果,过程和手段,我不介意。”
管潮生无言,半晌才道:“你知道张居正死后,时人怎么评价他?”
“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贾琮提问:“那你知道甘泉县为什么名不副实?”
“扬州有句俗语:苦甘泉,甜江都。哈哈哈”管潮生快意道:“若不嫌弃,等林御史丧事办完,我跟你走。”
“乐意之至。”
九月初三,孙福从林府门口接信返回,路过贾琏住房,听到贾琏小厮谈论,墙角兴儿道:“林姑老爷快不行了,这回咱们又能去苏州耍耍,落叶归根,林姑老爷是要回苏州安葬的。”
隆儿小声道:“琏二爷还能白白带一个林姑娘回去,将来不知便宜谁了呢?”
“也不全是便宜。”兴儿不赞同:“娶林姑娘这样的千金,其一你得有权有势,不然她看不上。其二你得有钱,她那病天天吃人参,你吃得起吗?其三你性子还要好,她那千金脾气,几人消受得了?其四妻妾成群也就别想了,林姑娘不像是能容忍三妻四妾的”
隆儿道:“你这说的不是琏奶奶吗?”
昭儿道:“去去去,这些事不用我们操心。”
孙福嘀咕几句,进了屋子:“琮爷,城北虹桥驿站的来信。”
贾琮看完豫亲王的书信,默默思量一番,回了一封叫孙福拿去给管潮生盖章,再递去驿站,“半个多月了,书店那边卖得怎样?”
“进账不多,扣除出去的,也就五百两,要慢慢才有起色。”孙福说完,紫鹃慌慌忙忙扑进来,哭道:“琮爷,林姑老爷走了。”
孙福故意装出悲戚,贾琮愣了几秒,虽然说林如海的所作所为,和他的理想有相悖的地方,但是扬州盐政盘根错节,官商勾结,林如海这么做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他大抵就是听到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突然去世,那种对死亡的近距离感受罢了,然而他摆出一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