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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还没有落,宝福儿扑通双膝跪地,额头触在湿冷的大理石板上咚咚有声。
“福晋明鉴啊!不说这屋里屋外的哪个不都是一心一意侍奉两位主子的本分人。单说咱们爷和福晋两位主子都是难得一见的菩萨心肠,这么些年来对奴才们体恤有加的!金的银的哪个少见了世面?!咱们的良心让狗给吃了也断不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背信弃义的糊涂事来啊!福晋明鉴,福晋明鉴啊!”
待宝福儿伏地痛哭不止,我方才从刚才画轴的失踪中慢慢冷静了下来,双手扶起了宝福儿,语气缓和,料想宝福儿这样的年纪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宝福儿,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一时心急,那……那物件对我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如今我见它不翼而飞,难免心里狂躁,语气重了,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刚才是我不对。”
宝福儿的发辫早已散乱,见我向他道歉,转眼又要跪下,直呼自己福薄受不起主子这般恩泽,又说是自己看管不利,理应受罚。
我急急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眼下之际,最重要的是找回物件,那物件对我有……有再造为人的重大意义。若只是被遗漏它地,哪怕是被人窃取倒也无妨,只要能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其他都是其次。但,若是……”
我没有说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现在,你只管给我好好的想一想,那之后到底有什么可疑人踏足咱们的院子便可!”
宝福儿见我焦急无措,也领会了事情的重大,不由得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日咱们主仆三人梅苑一行,中途咱们看了万岁爷特别为张大人赐的焰火。您就打发安茜把那青玉盒拿了回来……之后,您便在梅苑里醉了酒,夜里,正巧咱们爷回来,便索性与您在梅苑安置了,奴才和安茜也就一直在那边伺候着直到天亮……又一次,便是那何大人归京,安茜随您和爷一起外出会客之时,我被支到后院的耳房里监管咱们入夏之后的杂货采办。
奴才想来想去,只有这两次奴才不在咱们跟前儿盯着,其它时候,有奴才在绝不可能让任何一个混人走进咱们院子一步!”
“是吗……”
我来回不安地踱步,口里低声自语。
“是吗……”
一个闪念,我止步回望,沉声问。
“那么,那日又是谁支你去后院耳房的?”
“是秦嬷嬷!没错!就是她!说是得了侧福晋和庶福晋合计之后的意,才列了单子,后院一时忙起来又缺了人手,所以那日见咱们东院清闲就调了人去。奴才也觉得无甚大碍,也就跟了去。照这么看来,秦嬷嬷向来和咱们这边不对盘,又一心向着自己的主子,难道是那秦嬷嬷给咱们使了绊子?”
沉思片刻,我缓缓摇了摇头。
“不,不应该是她……房里应有尽有,哪个不比它值钱,为何就单单拿了它?!”
是的,不会是她。自打巫蛊事件之后,秦嬷嬷彻底地被我击垮了精神防线。说她还有什么异心,我还真不太相信。要知道她的宝贝独子只要尚未安全走出四贝勒府一天,她就一天提心吊胆,不敢轻怠。我乃至整个贝勒府目前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救助她儿子性命的唯一伙伴。想那巫蛊事件老四虽未得手,实现他一箭双雕的目的,不过总算以张明德的名义承担下了所有的罪名,不至于令他怀疑到她儿子的身上。但日后他对隆科多的失算终还是以办事不利,未能及时尽细作之责而落下了埋怨,被不咸不淡地搁置在了一旁,不再委以重用。然而,却也并未起了杀念。想来老四还是顾念到这一暗线日后的大用处。只要她这把柄一日捏在我的手里,她便一日不敢作祟。更何况这房里的奇珍异玩数不胜数,怎就偏偏选中了它?
那么……又会是谁呢?
梅苑……焰火……画轴……
我倏地怒睁了因思虑而微合的眼,转而哀痛得心脏如坠千金,沉得痛楚万般。
“那么,就只会是一个人了!”
“福晋的意思是?”
宝福儿犹自发愣地望着我。
决裂()
我发狠地掐了自己的合谷穴,立即转身翻开了伏案旁的书柜又一遍来来回回地仔细查找,生怕遗漏了一处。去看看网 om。但是出乎意料的,柜底早已空空如也。
我冷不防一个趔趄。
怎么会这样?!
竟连那本字帖也不见了踪影。
若是她所为,这本摹帖又有什么价值?!
“主子……主子啊!您倒是说说话呀!到底……到底是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主子一句话,奴才定把他绳之以法,断不轻饶!”
我深呼了一口气,又猛地提起。
“宝福儿,随我去安茜的房子里搜上一搜!”
“什么?!福晋,您是说……”一旁始终矮身的宝福儿闻言惊恐地抬起了脸,眼里满是不置信,“您是说……安茜姑娘她……怎么会……想安茜平日的吃穿用度可是咱们府上数得上的姑娘了,羡煞了多少园子里的丫头……往日福晋待姑娘如何咱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姑娘的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会如此……”
“是啊……我也希望事实并非如此……可是,除了她……我再也想不出他人了……”
除了她,还有谁能够知道这青玉盒中搁置的不过区区一卷连落款署名都不曾有的画轴呢?
说起来,这屋子里哪件精巧的摆设不比它来得贵重?!可是,为什么偏偏那人选择了这样一幅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画卷呢?
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人不仅深知这幅画的所在,更清楚它之于我的意义。
然而,从我紧紧将这幅画轴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早已在这三百年时间的沟壑之间翻腾周折。《岁寒三友》的来龙去脉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虽然我不能将它一一为外人道清,也不知该如何道清,但是它的得来只有我、衡臣、令仪还有安茜四人知悉,对别人我守口如瓶。更何况,这画卷对我的特殊含义我偶尔也曾经三言两语带过。
还记得当日的安茜面对我久久失神注视画卷的疑惑。
“格格,这画可有什么不妥?”
我怔愣多时才含糊其辞的回答。
“这画有一种离别的美……美得令人心慌……安茜……我不知道该不该抓住它……”
这样看来,以安茜跟随我多年的那份机敏,就不难猜出这画卷的特殊蕴喻了。之后,我对其的珍视和小心翼翼无不表明了这个事实。想来这些年我们二人从未嫌隙半厘。确然如今……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找回它,必须!懂吗?!”
宝福儿见我动了真格,双肩一耸。我二人立刻出屋又跨过了月亮门,疾步走进了东院丫头姑娘的院子。
才要走进这院子的正房,我又折了回来。
“福晋……”
“我真是急糊涂了。饶是谁私藏了个物件也不会蠢笨得藏在自己的身上或房里。”
宝福儿没有应声,只是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福晋,奴才有一样不明。”
收到我一个鼓励的眼神,宝福儿鼓着胆子说了下去。
“看福晋同姑娘情同姐妹,想来是不缺什么吃的用的。就是少了什么,又有什么还不好开口的呢?再者,福晋怎么就认定是安茜呢?奴才实在想不出安茜姑娘为何如此?!”
是啊!为什么呢?
我苦笑。
看惯了戏文中那些你争我夺你死我活,这些似乎还算的了什么呢。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啊!
为何会是你呢?
安茜,真的是你吗?
就为了一个情字?!
难道任是谁都逃不过它的摆布吗?
我摇了摇头,慢慢按下心中的焦躁。脚下生风,脑中却开始从头认真整理了零星的片段。
若是失了画卷还说得通的话,那么那本正楷小帖又作何解释呢?
画卷的遗失可以令我方寸大乱,甚至痛心疾首。那么,一本字帖又算的上什么。她何苦又拿了那本摹帖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又在这是与不是之间犹豫了起来。
但令我有些欣慰的是,这样推想下来很有可能会推翻方才所有的结论。
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安茜是我的妹妹啊!一定是我错了吧!哪怕她的动机也是无可厚非。我哪里能够怪她呢?又怎么忍心?!
顿时,我心中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那么又是谁呢!
“福晋,福晋!咱们……咱们这是去……去哪儿啊?”
宝福儿微喘,一路小跑紧随我身后。
“梅苑!”
没错!我思前想后,只有梅苑才是最安全的私藏之处。
自我搬离之后,胤禩俨然也移居了我的东厢。连同原先在这个主院里伺候的几个贴身下人也一同跟了来。一下子,梅苑一度从我们的婚房,又胤禩多年来的寝室,成了这整个贝勒府中最冷清的地方。即便如此,胤禩也从未放松梅苑平常的清理打扫,更明令禁止任何闲杂人等进入梅苑半步。
而这些也将成为包藏青玉盒的最佳地点——既不容易被人发现,又不容易令人查脏。
如果这一切真如我所料,那青玉盒连同其中的卷轴果真被藏在了梅苑,那么我只能说,除非安茜所为,不然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这府中另一个深藏不露的“明白人”,聪明非常。
想到这儿,我二人一路寻至梅苑,已双双闪进了大门。把守的拜唐一一拜下,我却来不及停留。
收起油伞,我忙不迭地吩咐一旁的宝福儿立即生了火盆驱驱湿气,自己一头扎进了东间的寝房。
隔间帘外是宝福儿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我的手下也没有悠闲,东翻西找,却仍然毫无头绪。
我见状更加心烦意乱,坐立难安,霍地掀了门帘,见宝福儿早已在门口生气了火。火苗在习习夜风的逗弄下忽明忽暗,忽左忽右。我沉默地环视了门厅,生怕漏下了一眼。一目了然的门厅在我的扫视下,闪电雷声较相呼应,更显得空旷单薄。倏忽间,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聚集在正中案台上掐线珐琅琉璃耳炉。
我挥挥手,语调平淡。
“宝福儿,合上门,在外面候着便可。”
“嗻。”
宝福儿应声,不知所以地矮身推出了门。
我上前倾身扶着桌几,脚踩着红木方椅,定睛一看。
不是那我苦寻不见的青玉盒是什么?!
我欣喜地一把探手将其从耳炉里够了出来。还没拿实,只听身后“嘭”地一声震响。随即,手里的青玉盒应声落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哪里还有什么卷轴的踪影。
努力稳住身形,双脚才一落地,回头却见两道银白色的伤口在天空中迸裂,蔓延成夜幕里一束最惊心的獠牙,轰隆隆地向我昭示着它的愤怒与不耐。
霹空雳地的雷电落幕后又是黑暗的开始。
刹那间视线明亮的交错,让我只能隐隐辨析近在眼前的门扉早已被劲风刮得摇摆不定。
一个来自地狱般阴冷的声音,令我忍不住颤抖。
“你还是来了……”
瞳孔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