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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徒睁着混沌的双眼,半刻后一丝精光闪过,支起了虚软的身子。
“老奴自知罪不可恕,还请福晋给老奴还有我那可怜的儿指条明路。”
我勾了勾嘴角,要的就是这一句。
“嬷嬷这么说,舒晴倒有些惭愧了。”
听我有置她于不顾的意思,她所幸扑倒在地,手里捏着我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放,眼泪稀稀落落地砸在了石板上。
“求福晋开恩啊!往后……往后老奴可再不敢了……再不敢冒犯贝勒爷和福晋了,求福晋饶了小儿一命吧……唔……”
我也不急着开口,心下沉淀了片刻方才收起了刚刚的那一番威吓。
“嬷嬷,舒晴自知年且尚轻,行事又颇为义气偏执,平日里少不了得罪了个把人,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也不甚放在心上。可舒晴并不糊涂,心中也是有一杆秤的。
论品行才识,舒晴敢以性命担保,咱们贝勒爷决不下于这京城里的任何一个王公贵族。你说说还有哪一个满清贵溃可以做到他这个份儿上……
前年,王管家的老母去世,独子在老家济南无依无靠,爷知晓了二话没说,就派人接了来,都到眼跟前儿了,老王才相信,日后又吃喝都供给着,直到今天都如是……
去年年前,因为各家过年难免拮据了些,府里有长工和下人为了蝇头小利,竟然听了那放印子(1)的鬼话,把年终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骗了个精光,弄得要死要活得,好不难堪,可后来呢?爷听说了,也气他们的愚钝和贪财,最后还不是又从自己的体己里另给他们每个人包了个红包才了事……
再说今年被新送进府的那几个粗使下人,都是才犯了事被抹了户籍,降为包衣阿哈(2)的汉人,贝勒爷是如何爱惜的,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睁眼看着了啊!……
我且问你,贝勒爷平日里可有轻贱了这府里任何一个下人?没有吧,就连惩罚的少之又少。逢年过节,莫不是因为心疼你们怎会每次给的奖俸都比别府的丰厚了许多。年月里,嘘寒问暖也是经常,谁家的孩子病了,谁家家里又闹了灾,他竟比谁都清楚。
眼见着咱们爷平日待你们犹如家人,可是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又是如何相待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如此都不能让你有个回头的念头吗?你以为爷为什么到今天都没有动你?还不是顾及了嬷嬷对侧福晋的哺育之恩,还有你在人前的这张老脸!你问问咱们府里的哪个长工是可以随时探家的,你怎么能够啊?你竟借着爷的这份善心行了这等歹毒之事,你这是置他于何地呢?你在下黑手之前可有想过他平素带你的种种?!……
就算不是为了咱们爷,那绮瑶呢?!她可是你奶大的,打小手把手带大的啊!你又置她于何地?!年家小姐进府没多久,身边的奶母就被收监查办了,你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不知道,你究竟从你的主子那里得到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告诉你,爷能够给的也不是这京城里任谁都给的起的。这世上也有金银买不到的东西!全看你自己能不能够想明白这个理儿。
今日,你要置我于死地,定也是你心中对我有怨,我不怪你。全当是我往日对不住秦嬷嬷遭的报应罢,我就先给嬷嬷赔个不是了,还望您海涵。”
我的话说着,双膝并拢微微一福,也算给了她个交待。
她一见我的动作,顿时骇住了。等缓过了神,我已直起了身。
半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骤起。
“唔……是奴才的良心让狗给吃了啊!……猪油蒙了心,才做下了这猪狗不如的勾当!……奴才的脸早就败了啊!……是奴才鬼迷心窍……奴才不知悔改……”
接下来,她每说一句就抡圆了胳膊狠狠抽自己一个巴掌,房里一时除了哭闹声,就是“啪啪”的响亮。
我上前按住了她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做也于事无补啊!这么做就能救得了你儿子的命吗?!”
听了我的话,她登时瞪圆了双眼,乞求道。
“福晋……福晋,老奴求您了……求您念在老奴是真心改过的份儿上,救救我一家两口的性命吧……来世老奴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福晋的大恩大德啊!”
“救?!怎么救?!入了对门儿的槛子就是这么容易出来的吗?……
现如今,你想后悔,你以为他会给你这个机会吗?他是你的主子,我相信你会比我更了解他的脾气秉性的!”
我字字掷地有声,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为之一震的神情。
“这……完了……全完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她眼中的绝望俨然已经淹没了她尚且幸存的理智。
“话虽如此,不过希望也不是没有的……”我别有用意地瞰着她,“这命啊谁说了也不算,还是得看自己,虽然你的儿子一时不可能抽身得以保全,但也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乍一闻,她倏地仰起了脸,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不假犹豫地俯近她身边低声耳语了好一阵,她的脸色也随着我的抑扬顿挫像打翻了的颜料五彩缤纷。
言毕,我站起身,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静默一阵,她才咬了咬唇,声音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
“福晋……这……”
我扬了扬眉,决定再给她些坚定下去的理由。
“你且想想吧。如今你一旦断了联络,会有个什么后果,恐怕就连这最后一面你们母子都难以见上了。”
“可是……可是……”
“你让我救你们的命?!什么是命?!那就是活着!别管是以怎样的方式,得过且过,能活一日便算上一日。这今后大家伙儿会怎样都很难说,你儿子这一命先能够保住才是正理儿。”
她又低头沉思,久久没有回答。
“其实,你们要做的还是与先前的没什么差别,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而我们爷想听什么,知道什么,我相信你和你的儿子也不会陌生吧。你放心,今后只要一有机会,贝勒爷断不会慢待于你们的,以爷的这份为人,这话我说的并不违心……更何况,如今这也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了,不是吗?而我也给了你机会,不用等来世,这人啊究竟有没有个来世还说不准呢!”说着,我的话音凌厉起来,“怎么?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要为贝勒爷做牛做马,莫不是在唬我呢吧?”
被我这么一吼,她意识里的最后一层防线也彻底沦陷了,以头顿地,我甚至能够窥视到她瞬间振颤的心。
“福晋哪里的话。老奴定不负所托,福晋大可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的包袱总算有了些许的松懈。
长叹一声,喉咙里沙沙作响。
“说吧。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再别让我为自己的信任失望了……
这件事情绮瑶又是如何只晓的?还是她本来就……”
“不,不!福晋莫要误会侧福晋,侧福晋真的是一直被老奴蒙在鼓里的。只是那日福晋的禁足令解了之后,爷的一场密审之后,侧福晋回屋就质问了老奴,老奴无法才迫不得已,借口是为了给……给侧福晋出气……”
“气我尊大,霸占了爷?”
我语带轻佻地反问她。
她不敢吱声,思量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胤禩阿胤禩,你可曾想过,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我之间的这份感情会成为自己被人毒害的原罪?
我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她也颇为得力,见状慌忙起身,踉跄几步到了门口,又突然煞住了脚步,踌躇不前。
“还有什么话?……说吧……”
“福晋……其实,我们小姐也是个可怜人……打小就没了娘,心心念念盼望地就是能够找到个贴心人……您不知道,就在小姐出嫁的前一晚,她还拉着老奴说了一宿的话……”
我望着她耸动的背影,嘴角稍许的抽动,说不出的迷茫。
“她问老奴八贝勒长得什么模样……怎生的俊朗……怎生的温情……福晋,您说的对,小姐是老奴打小带大的,老奴是打心眼里疼她,爱她……她虽先天体弱,可论品貌才学,样样都是不落人后的,也是个心善的主子啊,从未把老奴当作下人看待……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奴是把小姐当成自己的亲闺女般看待的,今天饶是没有我儿子树儿的这茬子事,老奴可能也会这么做的……您不知道,她入府以来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啊……老奴说句逾矩的话,就全当是为了小姐今儿个的舍命相救……往日,是老奴瞎了眼,今日一事,老奴也看出来了,福晋也不如外边人说的,连我这个不值一钱的贱命都能饶恕,哪怕我曾经要置您于死地,心地又坏得到哪儿去?!……福晋看在小姐也是同为女人的份儿上,就算是可怜可怜她吧……她今年才不过十五,还是这般的年轻啊……”
我不知道她是何时出去的,又是以怎样的姿态和神情。
喜悦?焦虑?还是忧伤?
只听得窗台前的风铃被初春的冷风吹过后留下的清脆。
“格格……这是怎么了?那婆子说了什么,怎的惹您掉了这许多的金豆子?”
我回头,怔怔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安茜。
“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错了对了的?咱们格格是最棒的,什么时候错了?!”
她一边徒手为我拭泪,一边温言相劝。
“你不懂……不懂……”
我摇了摇头,紧紧闭上了眼。
绮瑶,他们没有说错。
我果然就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吧?
为了自己的期望,却狠心牺牲了你的,那样轻而易举的,不留余地的。
你本来应该拥有一个视你如珍宝的丈夫——那个历史上寡情薄幸的雍正帝王。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他却把你疼到了骨子里,怎能不令我动容?!
你是这样的美好,你本来有理由拥有更多的!
可我竟生生地扼杀了它们,亲手将你推入了火坑。
十五岁?还是个花样的季节。
那年,我重遇了胤禩,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幸福。
而你的幸福也将停驻在了这一年,永远的进入了冬眠吗?
这债,要我如何来偿……
仰首视天,却见树梢上已伸展出了新枝……
滚落遍地的是我无处安放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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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放印子:其实就是京片子里的高利贷。
(2)阿哈:满语里的奴隶的意思。
束缚()
傍晚时分,直到天擦黑胤禩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身子也显得异常的沉重。去看看网 om。
我手里忙着为他换衣盥洗,又仔细问来,才得知。原来,今儿个一早,兵部八百里加急,报前六世□仓央嘉措在前往京城的路上遇害了。
我心里明白这回西藏那边恐怕又不太平了。清史的记载多半不离十,那么,仓央也许正是被拉藏汗所害。说白了,这位闻名遐迩的浪漫主义诗人不过是做了整个西藏政变过程中的一个替罪羊,一个牺牲品。
所幸的是,我对此并不太关注,也不甚了解,所以除了后世寥寥数语的记载,我也所知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