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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想将这纸揉成一团扔掉,结果无意中瞥见抬头,随后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一份给丞相、蜀王尉迟惇的劝进表。
‘使持节都督黄、衡、蕲、罗等八州二十防诸军事、柱国大将军、黄州总管、岭南道行军元帅、邾王温,顿首死罪,上表:。。。’
‘下官温,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下官闻天生蒸人,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司牧黎元。。。’
骨仪细细看下去,越看越觉得惊悚,西阳王邾王宇文温,在表中是以属下的身份,向丞相、蜀王尉迟惇劝进,列举了自大象二年来尉迟迥、尉迟惇父子力挽狂澜于既倒匡扶社稷于将倾的丰功伟绩。
其中所列事迹,倒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宇文温更是以当今天子生父以及周国宗室的身份‘泣血上书’,恭请尉迟惇受禅,继皇帝位,拯救天下苍生。
末尾一句话骨仪看了只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不生蜀王,万古如长夜。
冷汗顺着面颊流下,在下巴处聚成汗滴滴落地面,议事厅里的官员们冷汗直流,他们传看着这劝进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人双手发抖,有胆小的已经双腿打颤,眼看着就要昏倒了。
行文谄媚不已,用词十分肉麻人看了只觉得反感异常,没人认为宇文温会真心劝进,之所以弄出这玩意出来让大家署名,就是要找借口杀人。
若是这劝进表是在蜀王示意之下写的,大家必然争相恐后署名,因为不署名恐怕会倒霉,可如今却是宇文温命人写的,谁敢署名谁就会死,还得是当场拖出去砍死。
名,当然是不能署的,可对方弄出这种意图很明显的事情来,恐怕是不怀好意,谁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万一署名或不署名都要杀人,那该如何避祸?
他们从没和宇文温打过交道,不知道对方的品行如何,只道在场之人今晚怕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上几个,就不知自己能否幸免。
“大王!”
一声怒吼大破了尴尬的平静,众人抬头看去,却是总管府掾骨仪在向宇文温发难。
“大王行此荒唐之事,不怕惹来天下人耻笑么!”
“耻笑?不如此行事,寡人何以能让儿子回到身边共叙天伦!”宇文温嘴炮发动,排骨既然已已经入锅,那么他就不客气了。
他倒要看看,对方的舌战功力有多强。
骨仪还以为宇文温会狡辩,未曾料对方居然如此回答,一时间准备好的说辞派不上用场,气势瞬间被宇文温压住。
“骨曹掾!寡人问你,故蜀王是否有功于社稷?说!”
“蜀王是否有功于社稷?说!”
“大周若无蜀王父子力挽狂澜,国祚便早为杨逆所篡,是也不是?!说!”
“寡人之子何德何能,要坐北朝南,受文武百官朝拜?说!”
宇文温嘴炮功力发动五成,骨仪被问得方寸大乱,故蜀王尉迟迥、蜀王尉迟惇确实有功于社稷,还是力挽狂澜之功,说是功高难赏都不过分。
但他骨仪没有脸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尉迟惇因此可以受禅登基称帝,来个改朝换代。
宇文温强调尉迟氏有功于国,强调他儿子年幼无知,一开始就把辩论的节奏打乱了,又说道丞相辅政劳苦功高,却为小人诽谤进退两难,所以他要以大局为重。
上表劝进,一来让儿子能回到自己身边,二来行尧舜之事御座为有德才之人座,避免因为政争导致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一派胡言的歪理,激得骨仪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宇文温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诡辩术,到处都是破绽,然而当他想反驳时,却发现这破绽多到都不知从何说起。
胸中愤懑不已,骨仪只觉憋得慌,却被絮絮叨叨接连发难的宇文温问得插不上嘴,就在他聚集力气准备反击时,宇文温话锋一转,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以为寡人方才所说对与不对?”
在场官员呆若木鸡,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骨仪好不容易理顺的辩论节奏又被打断了,就在他再度酝酿的时候,宇文温拿出一卷文书。
“诸位,这就是寡人亲笔所写劝进表,如果无疑问,就在这上面署名吧。”
宇文温说完,看着骨仪,露出和蔼的笑容:“骨曹掾。。。”
骨仪刚想拒绝,宇文温直接看向别处:“骨曹掾行事异于常人,自然是不会署名的,连官印都偷的人,不可以常理。。。”
“大王!官印是挂在后院大树。。。”骨仪脱口而出,说到后面才惊觉失言,只是已经晚了,他中了宇文温的圈套,说出了官印的下落。
宇文温看着骨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舌战还只是热身阶段就已经结束了,这位的脑筋有些直,加上年轻见识少经验不足,所以辩论起来就是一个“鶸”。
你这么低的战斗力也想和我论战求酷刑?不觉得尴尬么?
第一百七十章 鶸 续()
宇文温本来想好了一系列套路来怼骨仪,结果这位是个“鶸”,辩论热身战还没结束就败下阵来,他觉得有些失望,不过官印的下落有了,那么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骨曹掾,这劝进表看来是不想署名了?”
“下官是大周臣子,自然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骨仪定了定心神说道,大象二年时他虽然是京官,却在青州公干,所以一直都是周臣。
“骨曹掾果然不肯署名,那么诸位呢?嗯?”
最后一个‘嗯’字声音拖得很长,明显的不怀好意,官员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没人敢应声,个个都低头看着脚尖。
“看来诸位是一心一意要做大周的忠臣?是么?”
见着低下又是一片沉默,宇文温冷笑一声:“怎么,不愿意在劝进表上署名?若寡人发檄文,你们怕是也不愿意署名,不如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
“首鼠两端,留之何用!来人!”
“大王,大王!!”有官员出列,满头大汗的表示愿意追随左右,马首是瞻,其他人见状纷纷附和,宇文温又看向沉默不语的骨仪。
“骨曹掾,寡人到底是不是逆贼?”
“下官不知。”骨仪此时面色有些苍白,但依旧不屈:“毕长史等人皆是朝廷命官,大王何故害其性命!”
“寡人是天子生父!朝廷诏令封国的邾王!尔等派兵讨伐,有朝廷宣布寡人是逆贼的诏令么?没有吧!”宇文温顺势发飙,“是丞相下的命令,还是豫州官员擅自行事?!”
“逼子弑父,此等恶行,尔等是何用意,是何居心!!
骨仪愣愣的看着宇文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情很明显,朝廷的封赏不过是幌子,丞相尉迟惇就是要把宇文氏赶尽杀绝,但这种事情他没法摊开了说。
因为说了之后,对方再问他站在哪一方,他该如何回答?
他不认同尉迟氏取而代之,但事实就是这样的趋势,在这里和宇文温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宇文温见其默不作声,看向其他人说道:“寡人此次来,就是要诛杀那些欺上瞒下的宵小,不如此不足以澄清误会。。。”
上边说得慷慨激昂,底下一众官员心中叫苦:你不就是打算拿出檄文给我们署名么?那就快拿出来,署完名之后放我们回家行不行?说这么多废话作甚?
想是这么想,肯定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众人默默地听着宇文温声讨奸佞,未曾料对方接下来说起的话题,和意想之中的不一样。
“寡人知道,毕义绪还有余党,就在你们中间,具体是谁寡人不清楚,不过,欢迎大家告发!”
宇文温让士兵安排好房间,他要将这些官员分别关押,然后营造出‘囚徒困境’的局面,逼他们相互告发,活下来的人也已经自断退路,只能老老实实听他令。
“你们,把可疑之人的名字分别写出来,不要想着挟私报复,必须写出个所以然!”
“寡人今晚,定要找出这些余党,如果找不出来,尔等就不用回去了!”
所谓囚徒困境,是源于现代的一个词语,意指两个同谋共犯被分别关押后,会担心另一个人供出自己以争取宽大处理,于是直截了当把对方供出来。
宇文温要尽可能在悬瓠待久些,那就要确保城内有一个最低限度的稳定秩序,而他的兵力不足,这就需要借助悬瓠官署原本的职能,靠基层官吏来维持秩序。
他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不可能一下子就让这些大小官员诚心归顺,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人相互告发,唯有如此,才能逼得大部分人站在自己这边。
这些人写告发信需要时间,宇文温正好可以借此处理其他事情,至于那位硬骨头骨仪就免了,反正对方肯定不会写一个字。
士兵们上前,分别押着人离开大厅,骨仪想对宇文温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吱声,默默离开。
宇文温转入后堂,开始酝酿起“檄蜀王惇文”,说实话他的古文功底不怎么样,写公文可以,写诸如劝进表、檄文这种高难度文章就不行了。
而方才那肉麻至极的劝进表,还是在现有的劝进表基础上‘二次创作’所得。
西晋末年,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晋国在中原仅存晋阳等少数几个苦苦支撑的据点,并州刺史刘琨收拢军民守着晋阳,当他听到宗室司马睿在江东建康组织朝廷时,写了劝进表。
刘琨,就是成语“闻鸡起舞”男主角之一,当然他的劝进表是名作,行文并无谄媚之意,通篇都是引经据典,而宇文温是在西阳闲来无事时看过。
然而即便他记忆力不错,奈何对于‘古文’而言是个‘鶸’,只记得个开头。
所以今晚要怼骨仪时,临时起意在刘琨劝进表的基础上来了个二次创作,弄出一篇肉麻不已的劝进表,顺便折腾一下豫州官吏,既然没有人上钩,那么他接下来就要换一个花样。
讨伐尉迟惇的檄文。
奈何他真的对用‘古文写作’行,若要引经据典,还得考虑到时代因素,所以想了想还是要来个‘白话文’,至于题目。。。
要不来个‘蜀王惇秘事’?
宇文温如是想,正在构思如何行文以激得尉迟惇暴跳如雷,却又不会迁怒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一名将领在门口求见,他记得这位负责围驿馆,不知何故来到官署。
“何事?”
“大王,末将等奉命围了驿馆,要求投宿之官员到官署来,结果有人负隅顽抗。。。”
“负隅顽抗?那就杀,还用寡人教尔等如何杀人么?”
宇文温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今晚入悬瓠,不杀人不足以立威,遇到反抗的先警告,不听就必须杀,不然大家辛辛苦苦搞偷袭是来做什么的?
“大王,是驿馆里有一伙人表现异常,据驿丞所述,这些人不是官员,末将等围住驿馆时,那些投宿的官员都老老实实,就这伙人负隅顽抗。”
“你的意思?”
“大王,末将以为,这些人怕是哪家权贵的家眷,杀,不如留着有用。”
宇文温闻言眉毛一挑:“怎么,莫非你的部下手脚多,招惹人家女眷了?”
“大王!”那将领闻言急得满头大汗,“末将怎敢。。。”
“行了行了,要寡人拿主意是吧?前面带路!”
第一百七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