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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宋之际的岭南依旧是烟瘴之地,可想而知此时的岭南,对于中原朝廷来说是何种“负资产”,更别说更加遥远、炎热的交州。
维持岭表尤其交广的统治,中原朝廷的付出远大于收获,当王朝处于上坡路时尚有人力、财力维持,而当王朝处于下坡路时,哪里还有心思和能力去维持交广的统治?
广州番禺,距离中原传统的政治中心长安、洛阳等地很远,陆路行程将近两个月时间,而交州州治龙编距番禺将近两千里,更别说距离龙编也接近两千里的典冲。
以传统王朝的观点,要维持对原日南郡土地的统治,实在是耗资太大。
日南生乱,交州兵讨伐,若打了胜仗,也得消耗人力物力,若打败了更惨,连带着交州局势也跟着不稳定起来,到时还得从广州调兵平乱。
还是那个问题,广州兵打赢了也得消耗人力物力,打输的话,连带着广州附近的局势都不稳定,这下该怎么办?
从中原调兵,那样耗费更加巨大,甚至会引发兵变,所以久而久之,日南郡便丢了,即便派兵收复,依旧要陷入死循环。
更别说一旦中原局势不稳,连岭表都危险。
关于日南故地和交州、广州的关系,宇文温觉得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来形容比较贴切,日南郡是中原王朝版图的“极南之界”,是一撮鲜艳漂亮的绒毛,而交州则是绒毛之下的表皮。
绒毛需要附着在表皮上才能牢固,而绒毛和表皮还需要广州这个“真皮”来营养,若真皮死了,失去养分的表皮渐渐萎缩,其上的绒毛自然就稀疏乃至掉得干干净净。
日南郡被林邑国成功蚕食,其时代背景就是中原的天下大乱、南北对峙,南朝面临着北朝的巨大军事威胁,几乎都投入到北面防线,哪里有心情管极南之地的日南郡。
所以要从根本上解决林邑国,恢复日南旧地,中原首先得稳定,然后把岭表广州一带经营好,以其为基础再把交州经营好。
广州有后世所称珠江三角洲,交州有后世所称红河三角洲,这两块地方只要好好经营,就会是拥有大片农田的大粮仓,而只要能有合适的耕地,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汉人定居。
一个地区的汉人越多,心向中原的凝聚力就越强,只要引导得当,允许他们组织武装结寨自保,一旦有外敌入侵便能够有效据守,配合官军击退入寇的敌人。
这样才能高效率对付异族的蚕食,不需要朝廷从外地调兵劳师远征,是收复并固守日南郡的最好办法,只是这需要时间,长达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
故而宇文温没想来个趁热打铁将林邑灭国,这种举动毫无意义,只会增加将士们的伤亡,无法实质性改变日南旧地的现状。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原极有可能变天,当暴风雨来临时,他要做的首先是成为胜利者,否则再怎么雄心勃勃,若不能立足中原,其他抱负都是镜花水月。
典冲完了,林邑国元气大伤,数年甚至十余年内都没办法北犯,因为其实力撑不起野心,而交州能够因此获得很长一段时间的缓冲期,这样就够了。
待得中原尘埃落定,若他还或者并且有能力,就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宇文温思绪万千,一时间有些失神,随从看了看天色,轻声提醒:“大王,时辰到了。”
“嗯?”
看向典冲城,宇文温长吁一口气:“既如此,那就发信。”
骑上马,他沿着土路向东前进,身后响起一阵响亮的角声,片刻之后,典冲城内多出冒起火光,渐渐地连成一片,将城池化为一座巨大的火炬。
大军班师,总要大肆庆祝一番,而燃烧的典冲,会是庆典里最绚烂的风景线。rw
第五十六章 鲍鱼之肆()
日出时分,几名林邑士兵从草丛里钻出来,向着远处的典冲城摸去,他们在城外通宵潜伏,个个被蚊虫盯得满身包,样子有些憔悴,但一双眼睛却不停地看着周围。
只要一发现不对,他们就要转身逃跑,容不得丝毫大意,因为只要那一瞬间的犹豫,就会导致自己丧命于此。
他们不是第一批接近典冲的斥候,之前出发的人大部分都没能活着回来,全都是因为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
如果有选择,他们不想来这里送死,但不来肯定会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为大官们刺探典冲的情况。
数日前,敌人攻破典冲,除了一开始逃出来的人们,后续便再没一个活人逃出来,敌人在典冲附近布下许多伏兵,许多赶来勤王的林邑军队接连遇伏,然后全军覆没。
没有人能够靠近典冲,所以没人知道这几日城里发生了什么,不过远远观察城池的林邑斥候,注意到白天城里时不时升起黑烟,而夜里还有火光闪烁。
可那些壮着胆子靠近典冲的斥候,
几乎是有去无回,有几次城里没了动静,大家以为敌人已经撤退,又派出斥候去查探,结果为野地白白增添了许多尸体,所以城中具体情况依旧没人知道。
昨日典冲燃起大火,火势之盛即便白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大家琢磨着莫非敌人焚城退兵,所以选了几个倒霉鬼也就是现在这几位,去典冲看看情况如何。
有了之前的血泪教训,几名斥候不敢大意,走走停停,到了傍晚才摸到典冲城外五六里距离,见着夜幕降临不敢前进,只能在野地里凑合了一夜,待得天亮再向前走。
一阵恶臭迎面扑来,低头看去,发现是个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那东西表层却是许多苍蝇,见着人来了“嗡”的一声冲天而起,露出一具腐烂的尸体。
尸体如同充气的猪尿泡般鼓起来,又黑又黄还泛着脓水,眼珠子瘪了一个,另一个挂在眼眶边缘,如同一个腐烂的鱼鳔。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那几人猫着腰向前走,越靠近城池,草丛里的腐尸就越多,而臭味也越来越浓烈,即便用东西堵住鼻子,那臭味依旧透鼻而入。
一人不小心踩在半截断臂上,身形不稳扑到在地,而就在他面前不到三寸的地方,躺着一具无头腐尸,爆裂的腹部露出一大坨腐烂大肠,其间夹杂着屎尿,刚好堆积在他面前。
“唔唔。。。”
胃部一阵抽搐随即有东西上涌,他用手捂着嘴巴,硬是把上涌的东西重新咽下,顾不得胃部再次抽搐,赶紧爬起身跨过腐尸前进。
走在草丛中,时不时遇见腐尸,好不容易走过这片恐怖地带,他们发现接下来的情景更加让人战栗。
数日前还绿油油的水稻田,此时虽然还有绿色但庄稼已经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倒在田中,而每块田里都有几具腐尸,成为苍蝇的栖息之地。
如果只是一两块田如此倒也没什么,可一大片水田都是这种模样他们恍惚间置身于地狱冥河之畔,看着一具具尸体在自己周围漂浮着。
强忍着怯意,他们没有转身逃跑,因为逃回去肯定会被砍头,而这里真要有伏兵,身处开阔水田地带的他们根本就跑不掉。
见着不远处的城墙上没有人影,斥候们哆嗦着向前走,好不容易来到护城河外已经全身湿透,听着潺潺流水声,见着城头完全没有动静的样子,他们一咬牙涉水过河。
绕过没有放下的吊桥,来到紧闭的城门面前,俯下身从底部的门缝看去,没发现城门后站着人,侧耳贴在城门上,屏气息声听门后动静,没听见什么不对劲的声音。
城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试探着去推城门结果发现没有上栓,索性一用力推出勉强容得一人通过的门缝,然后当先一人闪了进去。
确定没有埋伏,留下两个望风的,其他人相继入城要查看情况,
只是面前的场景进城的斥候们倒吸一口凉气。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焦黑的墙壁和黑乎乎的木材,无一处不说明这里发生过一场规模空前的火灾,而伴随着焦味扑鼻而来的,是比城外要浓烈得多的臭味。
他们好像身处一个装满咸鱼的库房里,到处都是腐臭的气味,臭得让人几乎窒息,不得已再度将鼻子堵上,开始查看废墟里的情况。
刚转入一处街道,人都被面前的一幕吓住,有的人甚至跌坐在地,不住向后挪。
破败的街道两旁“站”满了死人,如同在列队欢迎他们入城一般,只是都没了脑袋,取而代之的是陶罐,上面有白色染料打底,又用黑炭画着人的五官。
陶罐上的“人脸”笑逐颜开,齐刷刷“看”向他们,看上去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啊!!!!”
惨叫声划破典冲的上空,惊起原本落在城头上的无数鸟雀。
。。。。。。
下午,林邑王范梵志站在一片废墟前发呆,这里是他的王宫所在地,数日前还巍峨雄伟的王宫建筑,此时已经变成残垣断壁。
上午斥候来报说敌军撤离典冲,身处勤王军大营的范梵志急着要入城,被文武官员拼命劝住,待得前锋军队在典冲周边转了一圈,确定敌军确实离开之后,大军才开拔入城。
范梵志不顾劝阻第一时间入城,结果发现典冲除了城墙,城内建筑已经变成废墟,不要说王宫、寺庙、官署,就连贱民的居住区,都已付之一炬。
但比起这个,更凄惨的是城里一个活人都没有,至于凄惨到什么地步,范梵志没有亲眼看到,文武官员也竭尽全力避免让他的眼睛受到“玷污”。
“这是做了什么孽,神灵要如此惩罚我国啊。。。。”
范梵志欲哭无泪,虽然脖子上挂着香囊,但无法遮掩空气中弥漫着的腐烂臭味,他不是傻瓜,知道这臭味意味着什么。
典冲城完了,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昔日的样貌,国库被洗劫一空,城外稻田尽毁已经没有收获的可能,最关键的是典冲那么多人口,全都没了。
是被杀了,还是被抓走了?范梵志无从得知,百余年前,典冲城被宋军攻破,也没有如今这么凄惨的模样,他之前还以为时任林邑王很倒霉,如今看来,最倒霉的林邑王是他。
无意间瞥见城东上空有飞鸟盘旋,范梵志心中起疑,不顾劝阻乘坐马车赶往那边一探究竟,待得马车驶出城门,他只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人胃部一阵抽搐。
那臭味之浓烈范梵志以为自己似乎来到堆着无数咸鱼的库房里,他不由得想起中原文士教授的一句话: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
这句话的意思,是了放满臭咸鱼的仓库,久而久之就闻不到咸鱼的臭味了,意指君王若总是和品行恶劣的人在一起,久而久之自身的品行也会变得恶劣而不自知。
中原把用盐腌制的咸鱼称为“鲍鱼”,而此时此刻,范梵志觉得自己就身处“鲍鱼之肆”中,那股恶臭挥之不尽,正要下车,车门却被随从死死抵住。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
“大王!不能下来,不能看。。。”
“开门!不然就把你们全家贬为贱民!”
范梵志一脚踢开车门,浓烈的恶臭迎面扑来,他刚要探脚去踩摆好的台阶下车,却瞥见车外情形,随后吓得双腿一软,从台阶上滚落马车。
东门外官道边,记载着林邑王范胡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