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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杞王宇文明当即派王劭到洪州了解情况,然后顺流而下,前往陈国发难。
王劭此行,要和陈国方面交涉,确认这两件事情之所以发生,是周国这边有问题,还是陈国方面有问题。
所以王劭停留江州,就是要听听洪州官员的说法,了解一下周、陈两国互市的实际情况,以便心里有个数,为接下来采取进一步措施做好准备。
而详细了解了两国互市的详细情况后,王劭发觉事态比他想象中要严重。
所谓严重,不是指此次洪州船只在建康损失惨重,而是这件事情的背后,牵涉到巨大的利益。
洪州总管府,设立不过数年时间,原本为陈国江州辖地,如今各州恢复得很快,故而商贸十分兴旺,许多当地特产销往外地,为豪强大户带来大笔收入。
不仅如此,从岭表运来的特产,经由洪州销往各地,许多商贾借此发了大财,而商贾后面的东家们,也从中获取巨大利益。
略去岭表的海外香药、白砂糖不说,洪州总管府本身就有利润丰厚的制品外销陈国,那就是浮梁的茶叶。
浮梁的茶叶,闻名江南数百年,而随着一种名为“炒茶”的新工艺出现,被“炒”成“散茶”的茶叶,比起传统的“团茶”、“茶饼”要受欢迎得多。
具体原因,据说又和制茶方式有直接关系,用散茶“泡”出来的茶,比用团茶“煮”出来的茶好喝。
王劭不怎么喝茶,所以不理解“泡茶”和“煮茶”为何有那么大的区别,但他通过和洪州官员的交谈,了解到洪州总管府各州,从茶叶贸易抽取的茶税,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换句话说,茶叶贸易,是洪州总管府税收的一大来源,这两年总管府上缴国库的税金之所以连年递增,就是多亏了兴旺的茶叶贸易。
现在,洪州的船只在陈国遇袭,船上货物的损失只是其次,一旦安全得不到保证,那么包括茶商在内的商贾们就对于贩货到陈国有了顾虑。
这会影响到互市,进而影响到许多人的利益,更别说洪州总管府的商税会明显受到影响,这对于大小官员们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朝廷每年会对地方官进行考评,考评结果关系到升迁,而只有税收充实,各地刺史、郡守、县令,才有财力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安置孤寡,为在考评中获得好成绩而增加几率。
一旦贸易受损,官府税收减少,那就意味着父母官们能动用的公帑变少,想要在任上有所作为就会很难。
所以,此次洪州船只在陈国遇袭,除了直接受损的商贾们呼天抢地之外,洪州总管府的官员们也义愤填膺,王劭在湓口感受到的气氛,可以用“群情激奋”来形容。
洪州总管府的官员,请求王劭抵达陈国之后据理力争,要求陈国严惩凶手、赔偿损失,切实保证周陈两国互市的顺利进行。
这些要求合情合理,在王劭的预料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除了市舶司,洪州总管府这边对于商船遇袭一事,反应竟然会如此激烈。
这样就太好了!
王劭知道,越是群情激奋,他就越好对陈国采取强硬态度,而朝廷,也就更好行事。
市舶司的海船在陈国东扬州会稽郡出事,市舶使、豳王宇文温的怒火,长安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而不仅豳王,许多人也很激愤,原因是若海贸受影响,许多人利益受损。
岭表交广的海船,要运送白砂糖、香药等特产北上,中途必须经过陈国沿海港口,还要短暂停留,补充淡水及修整。
青徐沿海的海船,要运送冰块、布匹、丝绸、生丝、瓷器等物品南下,中途也要经过陈国沿海港口,所以此次周国海船在陈国港口出事,意味着这条重要的航线变得不安全,对于海贸的影响很大。
虽说陈国方面是以抓捕海寇的名义,将周国海船上的人员扣押,但这种事情全在对方口舌之间,也就是说任何一艘靠泊陈国港口的海船,其上船员都有可能被陈国官吏说成是海寇,然后以此为由抓人。
这样的可能,让海商们人人自危,而贸易航线受影响,不止影响市舶司的“业绩”,影响市舶司上缴国库的税收,还影响了许多人的利益。
青徐各地,有许多人投资做海贸,而河南各地,有许多人已经缴纳定金,就等着交广海船运来香药等货物,自己再将其贩卖到别处赚取暴利。
现在,航线出问题,很可能交广那边的香药、白砂糖无法经由海路运抵胶州,交货日期遥遥无期,这会让许多举债进货的商贾,及其背后的东家损失惨重。
如果是数年前,这倒不算什么,因为海贸规模不大,参与其中的豪强大户以及官员不多。
然而自从市舶司开辟多条贸易航线,越来越多的青徐、河南豪商参与其中,其后错综复杂的关系,最后都能连接到朝中大臣。
所以,周国海船在陈国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可谓群情激奋,许多人都盼着豳王站出来,向陈国要个说法。
而这,是丞相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并不是丞相不想向陈国发难,而是丞相希望由朝廷而不是市舶司向陈国发难。
豳王管着市舶司,管着海贸,要发难名正言顺;豳王在黄州经营多年,而黄州及洪州的商贸联系密切,洪州商船在陈谷遇袭,影响了两国互市,影响了洪州,也影响了黄州,豳王要借此发难,也说得过去。
但这样一来,豳王极有可能趁机主导对陈用兵事宜,这是丞相不愿意看见的局面,王劭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此次他出使陈国,丞相交了底,那就是此次交涉一定要谈崩,让朝廷有借口对陈用兵,然后杞王世子宇文理正好正好承担重任,率兵平陈。
绝不能让市舶司找到借口,“擅开边衅”,不能让豳王有机会染指平陈大功。
总而言之,王劭此去建康,丞相就是让他去挑事,对于王劭来说,这很容易,绝对没问题。
宁事息人不好做,但撕破脸开战又有何难!
第八十八章 丧权辱国()
建康,台城,散朝的官员们走向宫门,他们三五成群,走在一起议论纷纷,宫门外,欧阳询站在马车边,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和许多仪表堂堂的官员相比,欧阳询“貌寝”,也就是样貌丑陋,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世,年逾三旬都无法入仕,所以作为白身,只能和江府的车夫、仆人们一道,在宫门外等着散朝。
江府的“江”,指的是皇朝宰执江总的“江”,江总以文学出名,如今时常入宫陪伴天子饮酒作诗,今日朝会,散朝后江总未必很快出宫,所以江府车驾在宫门外有得等。
这对江府的仆人们来说是职责,而对于欧阳询来说,是孝道,因为作为养子,侍奉养父理所当然。
欧阳询姓“欧阳”,由此可知不是江总的亲生儿子,欧阳询的父亲欧阳纥,当年是广州刺史,都督岭表十九州诸军事,因受宣帝陈顼猜忌,便据广州起兵造反。
这场叛乱,很快就被建康朝廷平定,欧阳纥全家上下仅欧阳询一人侥幸逃生,其余悉数被杀。
没过多久,皇太后崩,朝廷大赦天下,欧阳询因此而免死,逃过一劫,并被父亲生前好友江总收养,迄今二十余年,这些年来,欧阳询作为养子,以父礼事江总。
因为逆臣孽子的身份,再加上被人认为样貌丑陋,所以即便欧阳询写得一手好字,却一直未能入仕,即便养父江总深得官家信赖,他也依旧是个白身。
江总有好几个儿子,都已在朝为官,身为养子却无一官半职的欧阳询,便承担起尽孝的重任,时常伴随养父身边,如今等着养父出宫,可百官都要走完了依旧不见人影。
不一会,一名宦官匆匆而来,见着相熟的欧阳询,便径直上前,说江公(江总)陪着官家议事,稍后官家会派人送江公回府。
得了消息,江府的车驾打道回府,欧阳询却没有跟着回去,而是自己沿着街道慢慢向青溪方向走。
青溪,是达官显贵的府邸聚集之地,江府当然也在青溪旁,不过欧阳询不急着回去,难得有机会走走,他想仔细看看建康的街景。
欧阳询知道时局不妙,北虏可能会再度南侵,届时金瓯碎,建康陷,他可能就此离开建康,日后想看看建康街景,也不知要到何时。
欧阳询虽然苦心钻研书法,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知道最近出了两件事,会让战事再起,而北虏(周国)的使者已经抵达建康,来者不善。
眼见着两国即将刀兵相见,而陈国国力疲敝,很可能挡不住北虏虎狼之师,欧阳询苦恼之际,却不知该如何疏解心情。
对于欧阳询来说,陈国兴衰与否,和他没有关系,他也没有资格去忧心忡忡。
但国破难免家亡,如果陈国能够度过眼前这场危机,那再好不过,至少年事已高的养父能安度晚年,不要受战乱之苦。
想着想着,耳边忽然传来惊呼声:“这不是丧权辱国么!”
欧阳询循声望去,却见前方路旁有几名官员聚在一起,看样子是在议论什么,而那句“这不是丧权辱国么”,应该是其中一人所说。
因为声音有些大,所以欧阳询听得见,那几名官员见着有人在附近,赶紧停止议论,分别上马离开。
“丧权辱国”这四个字欧阳询听得明白,他不是傻瓜,联想到时局,很快就猜到可能是朝廷对周国做出了让步,让步之大,以至于有人用“丧权辱国”来评价。
那么,会是怎样的让步,以至于有了丧权辱国的评语?
。。。。。。
使邸,酒宴结束,周国使节王劭回到下榻处,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琢磨事情,刚抵达建康时的信心满满,如今已化作惊疑不定。
王劭奉命出使陈国,实际上是要想办法刁难对方,为开战找借口,然而陈国方面为了避免开战,极力委曲求全,为此不惜做出许多让步。
让步之多,让王劭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陈国方面表示,先前发生的周国船只遇袭、人员被扣押事件,主要官员已经革职,会稽郡三江口海港的官吏,还有污蔑周国船员为海寇的“刁民”,都可以交给周国处置。
同样,在建康城郊秦淮河口袭击周国船只的凶手,陈国已经抓获一些人,还拷问出幕后主使,并将其抓获,这些人也可以交予周国处置。
对于周国船只在这两起事件中遭受的损失,陈国悉数赔偿,不仅如此,还要赔偿被扣押人员一笔“补偿金”,以作安慰之用。
这是陈国方面对于两起事件的处置办法,后续的弥补措施还不少:
其一,参与互市的周国船只,在经过陈国官军的检查之后,照例可以顺流而下,抵达建康城外秦淮河口,而陈国会专门开辟一块区域,让周国商船停泊,让周人上岸住宿。
这块区域,也是两国互市的交易市场,周国商贾在这里做买卖、住宿,可以得到陈国官军的保护,以免发生意外。
在陈国东扬州会稽郡三江口,同样设置类似区域,让中途停留的周国海船,可以在严格保护之下住宿、做买卖。
其二,在这两处区域的周人,闹出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