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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1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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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在主持织造司事务时,发现很多问题,要怼宇文温。

    而这位名声显赫,“出道很早”,大象年间任御正,多次犯言直谏,后来天元皇帝暴毙,他发现郑译、刘昉伪造遗诏,拒绝在遗诏上署名,拒绝把玉玺交给外戚杨坚,硬骨头一个。

    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同样是硬骨头,大象年间,敢抬着棺材上朝,当面陈述天元皇帝的八项过失,这可不是明代文官骗廷杖,真是要死谏,乐运差点就被咔嚓。

    是内史元岩用比较迂回的方式为乐运求情,天元皇帝才打消杀人的念头,而当年的内史元岩,就是如今的亳州司会。

    亳州司会的职责,是统筹河南之地的赋税征收、调拨事务,掌握着河南地区的财权,换句话说,是掣肘宇文温的重要职务,防止他“失控”。

    分财权,就能避免坐镇河南的宇文温截留赋税,暗地里大规模蓄养私兵,继而拥兵自重,甚至造反。

    这是必要的制度,宇文温镇守河南,长安城里无论是谁当天子,都要如此掣肘。

    卫玄等四位官员,本身任职就有监督宇文温的职责在内,而且这位四位早已名声在外,如今同时发难,可想而知消息传出后,在众人眼里宇文温是多么的人憎狗嫌。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很容易以为宇文温在河南倒行逆施,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故而有正直之士极力劝谏。

    好像他若不悬崖勒马,怕是就此走上万劫不复之地,逼得河南皆反,各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有如此“殊荣”,宇文温哭笑不得,然而不能不慎重对待,因为一旦扛不住,他的名声就完了。

    不过,这四位发难可是堂堂正正,没有搞偷袭,而是提前上书,让他知道所为何事,每个人的“诉状”,都是厚厚一沓,让宇文温有时间看个究竟。

    其中,亳州总管长史卫玄,所指目标是青苗贷。

    自开春以来,日兴昌柜坊在河南各地开展青苗贷业务,各地官府派人协助,这一业务开展得不错,而卫玄经过多方调查,发现很多问题。

    青苗贷的发放,存在骗贷、强贷的问题,甚至引发不少纠纷,引得民怨沸腾。

    而且日兴昌柜坊在放贷过程中,恶意排挤当地放贷者,以各种手段恐吓对方,不许别人放贷,甚至不惜以武犯禁,各地多有良民到官府击鼓鸣冤,说日兴昌买凶杀人。

    宇文温大力支持的日兴昌柜坊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行事,践踏律法,视公序良俗如无物,卫玄请他就此做出解释,惩办相关人员,不然就要上书朝廷,直接弹劾。

    亳州司会元岩,经过多方调查,发现来自山南各地的商队,在河南各地四处横行,存在严重的偷税漏税现象,导致各地官府的商税大幅流失,不仅如此,还强买强卖、短斤少两。

    其中,那些来自黄州的商队其表现特别恶劣,大肆扰乱各地草市行情,低买高卖,甚至还有贩卖人口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引得民怨沸腾。

    不仅如此,许多黄州商贾仗着有市舶司撑腰,在淮口同样强买强卖,与民争利,欺压渔民,引得民怨沸腾。

    作为亳州司会,他要宇文温就此作出解释,惩办相关人员,不然就要上书朝廷,直接弹劾。

    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经过多方调查,发现各织造局为了完成业绩,在各地威逼利诱农户“预售”麻、葛、丝,价格压得很低,实际上就是强买。

    还用各种手段强行摊派,让各地农户“预购”如今还没有影的“新布”(水力纺织布),实际上就是“强卖”。

    不仅如此,还吸收大量地痞、无赖入织造局,充作打手,寻衅滋事,威逼各地百姓,强迫对方应聘纺织工,从中赚取“人头费”。

    对此,颜之仪请宇文温做出解释,惩办相关人员,不然就要上书朝廷,直接弹劾。

    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经过多方调查,发现宇文温之前提拔、征辟的许多官吏,在任上胡作非为,有欺男霸女、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的嫌疑,引发各地民怨沸腾。

    不仅如此,还有官吏私下里收受贿赂,说能打通豳王府的门路,让行贿者有官做,或者能升官,且不论这些人是狐假虎威,还是巧言令色,但作为举主的宇文温,必须对此做出解释。

    如果糊弄了事,乐运会上书朝廷,弹劾宇文温。

    如此声势浩大的质疑,让各官署官员们目瞪口呆,他们此时齐聚议事厅,看着这四位义正辞严,看着首上坐着的豳王,没人敢出声,就怕被牵连。

    而“当事人”宇文温,看着案上摆着的一堆堆“罪状”,再看看面前的“四大天王”,心中有些无奈。

    被这四位公认的好官发难,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昏君,还是那种过两年就要亡国的昏君。

    经典昏君,就是日夜宣淫,亲近小人,疏远忠良,不理政务,任由国家风雨飘摇,自己却醉生梦死。

    而忠心为国的铮臣,如今要来个抬棺死谏,要么成功,要么先行殉国。

    我有那么不堪么?

    宇文温如是想,就在这时,一旁传来“当当当”的声音,挂在墙壁上的挂钟,如今指针指到十点整。

    辩论开始,宇文温不打算让郑通等“马仔”出来斗,既然这四位诚心诚意的怼他,那么他就大发慈悲,亲自怼回去,不然对方愈发来劲蹬鼻子上脸,往后日子没法过了。

    调整了呼吸,宇文温准备完毕,露出和蔼的笑容,开口说:“寡人已经仔细看过诸位所写,有一事颇为困惑,还请解释一二,寡人才好继续说下去。”

    卫玄闻言问道:“不知大王有何困惑?”

    “不知诸位所说‘民怨沸腾’中的‘民’,‘与民争利’中的‘民’,指的是何等样人?”

第十八章 实情() 
    辩论,首先得统一“标准”,要对关键词汇做出定义,不然辩论双方说的都不是一件事,即便说得天花乱坠,却没有任何意义。

    民怨沸腾,与民争利,这两个词组,在后世的语境里包含了许多别样的意味,所以宇文温的反击,就是以这两个词组里都有的“民”作为突破口。

    他要对方先定义所说的“民”是什么民,这很关键。

    譬如,当权者决定在某州丈量土地,清查户籍,严格实行均田制,多占土地的人要把土地吐出来,官府再将这些土地分配给无地可种的农户。

    而该州各级官员反馈回来的实情有两种,一种是民怨沸腾,一种是民心大振,这种截然相反的实情,是不是意味着这两拨官员之中,有一拨人在撒谎?

    未必,因为民和民,是不一样的。

    丈量土地,清查户籍,对于那些武断乡曲的豪强大户来说,严重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是“恶政”,自然民怨沸腾。

    而对于无地可种,食不果腹的无地贫民来说,他们被迫成了豪强大户的佃农,承受着层层盘剥,官府若丈量土地,然后分给贫民,这是好事,当然很高兴。

    所以,不同阶级的人,对于同一项政策的反应不同,以至于反馈上去的实情也有所不同,当权者若是心里不清楚,很容易被忽悠。

    引申到宇文温如今被诘难的各条罪状,他就面对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实情,而宇文温掌握的实情,和对面四位掌握的实情有重合,但区别也很明显。

    如今卫玄等人诘难的“民怨沸腾”,说得宇文温及其“走狗”这段时间在河南一件好事没做,一直在忙着倒行逆施、祸国殃民。

    来自山南的商贾,不把河南百姓当人,肆意欺凌,敲骨吸髓。

    若再这样下,怕是河南各地皆反。

    但实际上,宇文温从郑通、王頍等人所递交的报告看到的实情,以及自己手中各种渠道收集来的情况,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普通百姓得青苗贷救急,顺利开展春耕,没有因为借高利贷而家破人亡的危险,只要没有天灾,今年河南各地即便做不到大丰收,也不会爆发饥荒。

    普通百姓高兴了,由此而来的,是各地大户明里暗里的诽谤,这倒正常,因为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来自山南荆襄的商队穿州过郡,为当地平民带来了物美价廉的货物,打破了当地大户、豪商的垄断,压低了本来就虚高的各类日用品价格,各地百姓对此交口称赞。

    那些做小本生意的商贾、货郎,没有了“中间商赚差价”,能够以较低的价格,从山南商队那里直接进货,然后分销到各地乡村,利润明显增加。

    而在淮口,那些垄断渔市的当地渔霸,肆意剥削渔民的好日子到了头,因为新成立的市舶司主持公道,让来自山南的商贾直接和渔民接触,以良心价收购各类海产,双双获益。

    赚不到差价的“中间商”,买凶杀人,却被反杀,于是亲属恶人先告状,到官府击鼓鸣冤,控诉山南商贾买凶杀人,控诉市舶司包庇罪犯。

    至于说到贩卖人口,实际上是在河南各地经商的山南商贾,在各地大规模聘用伙计、仆人、护院,或者镖行聘用镖头、镖师,以及为织造局招揽纺织工,让许多失地农民有了谋生的出路。

    但这样就触犯到地头蛇的利益,因为他们无法以此压价,盘剥佃农。

    人多地少,意味着无地农民想要地主赏口饭吃,一亩田的收成得缴纳六成以上,若农民想哀求,大户们可以惬意的说“爱种种,不种滚”。

    如今,各地有大量无地农民,被山南来的商贾雇佣,有了养家糊口的收入来源,那么大户们就得减轻地租,避免佃农都跑去给山南商贾的邸店、商队、镖队“做工”,自己雇不到人种地。

    这就意味着利益受损,被人割肉。

    割肉很痛,于是“痛不欲生”的大户们开始造谣,说山南商贾的邸店、镖行招工是“贩卖人口”,借以恐吓当地百姓。

    而底气十足的山南商贾,对于各地官府里胥吏的“吃拿卡要”不买账,对于太过分的行为,甚至还向当地郡守、刺史举报。

    如此“不通人情”的行事作风,引得许多基层官吏怀恨在心,自然是非就多了起来,什么“山南商队偷税漏税”的说法,甚嚣尘上。

    还是那句话,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宇文温在河南各地大刀阔斧搞“利民”,利的是寻常百姓的那个“民”,触犯了另一拨“民”的非法利益。

    而这些非法利益被触犯的“民”,是各地豪强大户、胥吏,如今据说痛不欲生,盼着父母官为他们主持公道。

    豳王宇文温,手握杀人剑,虽然本官为亳州总管,却身兼三使职,镇守河南,其中以河南道巡察大使一职最为厉害,可以考核豫、亳、青、徐四总管府除高阶以外官员,所以没人敢直接触他霉头。

    那么,各地的沸腾“民”怨,就对着宇文温的鹰犬、走狗而来,众矢之的,主要是郑通、王颁二人。

    郑通为宇文温所任命,负责整顿公廨钱、吏治事宜,自然是最遭嫉恨的,若不是“苦主”忌惮郑通有宇文温撑腰,担心宇文温血腥报复,郑通早就会横尸街头无数次。

    而具体主持市舶司事务的王頍,雷厉风行铲除市霸、渔霸、盐霸,还肩负梳理驿道之责,调动兵马,把主要道路沿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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