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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是个大麻烦,代言人。”“人类”道。他转过身,对大嗓门说起来。
突然间,空地上响起十几个声音,全是妻子的语言,十几首歌咏般的调子响起,汇成一片和声。
“代言人,”欧安达道,“现在你已经差不多违反了人类学考察中的每一条规定。”
“我还没有违反的是哪几条?”
“眼下我只想得起一条:你还没有杀掉哪个考察对象。”
“你忘了一点。”安德说,“我不是考察他们的科学家,我来这里是作为人类的大使,与他们谈判条约的。”
那一片声音乍起乍落,妻子们不作声了。大嗓门出了木屋。走到空地中央,站的地方离那棵大树很近。她唱了起来。
“人类”在答话,用的是兄弟们的语言。
欧安达急匆匆翻译道:“他正把你说的话告诉她,就是跟她平等那些话。”
妻子们再次爆发出一片杂音。
“你觉得她们会作出什么反应?”埃拉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欧安达说,“我到这儿来的次数跟你一样多。”
“我想她们会理解的,也会在这个前提下让我重新走进空地。”安德说。
“为什么这么想?”欧安达问。
“因为我是从天上来的,因为我是死者代言人。”
“别扮演高高在上的白人上帝的角色。”欧安达说,“一般而言,这种做法没什么好结果。”
“我没把自己看成皮萨罗①。”安德说。
【①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十五、十六世纪西班牙探险家,印加帝国的征服者。】
在他的耳朵里,简低声道:“那种妻子的语言,我渐渐捉摸出了点门道。基本语法与皮波和利波记录的男性语肓很接近,‘人类’的翻译也起了很大作用。妻子的语言与男性语言的关系很密切,但是更加古老,更接近原初状态。女性对男性说话全都使用命令性的祈使句,男性对女性则用表示恳求的句子。妻子语言中对兄弟们的称呼很像男性语言中对玛西欧斯的称呼,就是那种长在树上的虫子。如果这种话就是爱的语言,他们能够繁殖真是个奇迹。”
安德微微一笑。听到简重新对自己说话真好,知道自己会得到她的帮助,感觉真好。
他这才意识到,曼达楚阿一直在问着欧安达什么,因为欧安达小声答道:“他在听他耳朵里的珠宝说话。”
“那就是虫族女王吗?”曼达楚阿问。
“不是。”欧安达说,“那是个……”她尽力想找个能说明问题的词。“是个电脑,就是能说话的机器。”
“能给我一个吗?”曼达楚阿问。
“以后吧。”安德回答,把欧安达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妻子们沉默了,再次只剩下大嗓门的声音。男性猪仔们突然兴奋起来,踮着脚尖上蹿下跳。
简在他耳朵里悄声说:“她现在说起男性语言来了。”
“真是伟大的一天啊。”箭轻声说,“妻子们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说起男性语言来了。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请你进去。”“人类”说,“邀请方式是姐妹对兄弟的方式。”
安德立即走进空地,直直走向她。虽说她比男性高得多,却仍比安德矮足足五十厘米,所以他蹲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
“谢谢你待我这么仁慈。”安德说。
“这句话我可以用妻子的语言翻译出来。”“人类”说。
“算了,都用你的语言翻译吧。”安德说。
他照办了。
大嗓门伸出一只手,触摸着安德光滑的前额、微微凸出的下颚。她一根指头按了按他的嘴唇,又轻轻按按他的眼皮。安德闭上眼睛,但没有退缩。
她说话了。
“你就是那位神圣的代言人吗?”“人类”翻译道。
简悄悄纠正道:“‘神圣的’这三个字是他自己加的。”
安德直视着“人类”的眼睛,“我不是‘神圣的’。”
“人类”呆了。
“告诉她。”
“人类”焦灼不安地左思右想,最后显然认定安德是危险性更小的一方。“她没有说神圣的。”
“只把她说的话译给我听,尽可能准确些。”安德说。
“如果你不是个圣人,”“人类”说,“你怎么会知道她说了什么话?”
“请你照我的话做。”安德说,“做个忠实的翻译。”
“对你说话我可以忠实,”“人类”说,“但对她说话时,她听到的可是我的声音,是我说出你的那些话。我不能不说得——非常谨慎。”
“一定要直译。”安德说,“不要害怕。让她准确地知道我说了什么,这非常重要。这样,你告诉她,说是我说的,请求她原谅你以这么粗鲁的方式对她讲话,说我是个粗鲁的异乡人,你只好准确地翻译我说的话。”
“人类”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对大嗓门说起来。
她的回答很简洁。
“人类”翻译道:“她说她的脑袋不是梅尔多纳藤的根茎刻出来的,她当然能够理解。”
“对她说,我们人类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树。请她对我们解释她和其他妻子拿这棵树派什么用场?”
欧安达惊骇不已。“你可真是开门见山呐。”
但等“人类”译完安德的活后,大嗓门马上来到树旁,手抚树身,唱了起来。
现在他们离那棵树很近,能看到树干上密密麻麻爬满蠕动的小东西,大多数不到四五厘米。看上去约略有点像胎儿,粉红的躯体上覆着一层黑毛。它们的眼睛是睁着的,挣扎着爬到同伴们上面,竞争着树干上那些斑点状物质附近的位置。
“苋糊。”欧安达说。
“都是婴儿。”埃拉浣。
“不是婴儿,”“人类”说,“这些已经快长到会走路的年龄了。”
安德走近那棵树,伸出手去。大嗓门立即不唱了。但安德没有住手,他的手指触到了树身,挨近一个猪仔婴儿。它爬到安德的指头边,爬上他的手,紧紧抱住不放。
“你能把它们分辨出来吗?它有名字吗?”安德问。
惊恐万状的“人类”急急翻译着,然后复述大嗓门的回答。“这是我的一个兄弟。”他说,“等他能用两条腿走路时才会给他起名字。他的父亲是鲁特。”
“他的母亲呢?”安德问。
“哦,小母亲们没有名字。”“人类”说。
“问她。”
“人类”问了。她回答了。“她说他的母亲非常结实,非常勇敢。怀了五个孩子,她长得很胖。”“人类”碰碰自己的额头,“五个孩子是个大数目,她还很胖,所有孩子都能自己喂养。”
“他母亲也是喂他这种苋糊吗?”
“人类”吓坏了。“代言人,我说不出这种话,用什么语言都说不出。”
“为什么?”
“我告诉你了。她很胖,能自己养所有孩子。把那个小兄弟放下来,让妻子对树唱歌。”
安德把手放到树上,那个小兄弟一扭一扭爬开了。大嗓门又唱起来。
欧安达怒视着这个鲁莽的代言人,埃拉却非常兴奋:“你们还不明白吗?新生儿以自己母亲的躯体为食。”
安德倒退一步,极感厌恶。
“你怎么这么想?”欧安达问。
“看他们是怎么在树上蠕动的,跟玛西欧斯虫完全一样。他们与玛西欧斯虫一定是竞争对手。”埃拉指着一块没有涂上苋糊的树身,“树渗出树液,就在这些裂缝里。在德斯科拉达瘟疫暴发之前,一定有许多昆虫吃这种树液,包括玛西欧斯虫和猪仔婴儿。他们要竞争树液。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猪仔们才能把自己的基因分子与这些树的基因分子混合起来。婴儿在树上,成年猪仔必须时时爬上树去,赶走玛西欧斯虫。尽管他们现在有了足够的其他食物,他们的整个生命周期还是和树联系在一起。在他们自己变成树之前很久就是这样了。”
“我们现在研究的是猪仔的社会结构,”欧安达不耐烦地说,“不是发生在古代的进化史。”
“我正在进行高难度谈判呢。”安德说,“所以拜托你们安静会儿,尽可能多学多看,别在这儿开研讨会。”
大嗓门的歌声达到了最强音,咔嚓一声,树干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们不至于为了我们把这棵树弄倒吧。”欧安达吓坏了。
“她是请求这棵树敞开自己。”“人类”摸摸自己的额头,“这是母亲树。整个森林里只有这一棵。这棵树绝不能受伤,否则我们的孩子只好从别的树上出生了。我们的父亲也都会死掉。”
其他妻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与大嗓门形成合唱。不一会儿,母亲树的树干上张开了一个大洞。安德立即走到它的正前方,朝里面望去。可洞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
埃拉从腰带上抽出照明棍,递给安德。
欧安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是机器!”她说,“不能带到这儿来。”
安德轻轻从埃扎手里接过照明棍,“围栏已经倒了。”他说,“现在我们大家都可以参加你的尝试行动了。”
他把照明棍在地上插好,打开,手指轻抚棍身以减弱光线,让光线均匀分布。妻子们发出压低嗓子的惊呼,大嗓门碰了碰“人类”的肚皮。
“我早就说过,说你们可以在晚上造出小月亮。”他说,“我告诉他们你们随身带着小月亮走路。”
“我想让光线照进母亲树里面,不会出事吧?”
“人类”向大嗓门转译,后者伸手要过照明棍。她双手颤抖着捧起照明棍,轻声吟唱起来。然后,她轻轻转动照明棍,让一束光照进洞里。但她几乎立即便缩回手,将照明棍指向另外的方向。
“这么亮.会让他们变瞎的。”“人类”说。
简在安德耳朵里悄声道:“她的声音在树身内部引起了一种回音,光线照进去时,回音的调子立即变了,一下子变高了,形成另一种声音。那棵树在回答,用大嗓门自己的声音回答她。”
“你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吗?”安德低声问。
“跪下来,带我靠近点,横着扫过那个洞口。”安德照办,头部缓缓地从左向右移过洞口,让植入珠宝的耳朵横过洞口。简描述着她看到的情况,安德跪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动不动。接着他转向另外两个人。
“是小母亲们。”安德说,“里面都是小母亲,全都怀了孕。不足四厘米长,其中一个正在生产。”
“用你的耳朵看到的?”埃拉问。
欧安达跪在他身旁,极力朝树洞里张望,但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繁殖方式真让人难以置信。雌性在婴儿期便达到性成熟,生产,然后死亡。”她问“人类”,“外面树身上那些小家伙都是兄弟,对吗?”
“人类”向大嗓门重复了这个问题。妻子伸手从树干缝隙里抠出一个稍大点的婴儿,唱了几句解释的话。
“这个就是一个年轻的妻子,”“人类”翻译道。“等她长大后,她会和其他妻子一起,照顾孩子们。”
“只有这一个是妻子吗?”埃托问。
安德打了个哆嗦,站起身来。“这一个或者不能生育,或者根本不交配。她不可能自已生孩子。”
“为什么?”欧安达问。
“没有产道。”安德说,“婴儿们只有吃掉母亲才能出世。”
欧安达小声念了一句祷词。
埃拉却极感好奇。“真是太神奇了。”她说,“可她们的体积这么小,怎么交配?”
“这还用说,把她们带到父亲们那里去。”“人类”说,“还能怎么办?父亲们不可能到这里来,对不对?”
“父亲们,”欧安达说,“指的是最受敬重的树。”
“说得对。”“人类”说,“父亲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