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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千秋接连三个反问,彻底把冯贞给问得面色惨白,如遭雷击。她现在终于想起了之前家中下人那躲躲闪闪的目光,想起了嫂子的以泪洗面,想起在上房时能听到的父母争吵……之前只以为是家中迭遭变故的那种无奈,此时全都化成了满满当当的羞愤。
为什么她的那些骨肉至亲能做出那种卑劣的事情?
冯贞之前只觉得那些不管彭大叔死活的奸商是天底下最卑鄙的人,可如今知道自己的长辈们做下的事情也好不到哪去,她确实只觉得无地自容。她甚至想不明白,裴旭如果真的喜欢她那姑姑,直接把人送回去之后,再上门求亲,难道不好吗?
然而,越千秋的话,却还在继续。
“你之前说你父亲和叔叔曾经是读书人,那么,就算裴家门头如何高贵,把亲生妹妹送给人为妾,传扬出去必定有无数人骂冯家攀附权贵,厚颜无耻。至于裴旭,事情传开之后也会被人骂作是趁人之危。可私底下达成协议就不一样了,裴旭可以暗地里照拂一下你们家,你们家得了个隐形靠山又不至于招惹口舌,最重要的是,两家人的名声都很洁白无暇。”
“至于你姑姑,他们肯定觉得她不吃亏。能给那样一个出身高贵,前途无量的名门公子做侧室,那是她的福分!”
越千秋随口道破了此中玄机,见花容惨淡的冯贞终于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去捂脸痛哭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过分。毕竟,当初受害的又不是他,眼前的小姑娘也是无辜者。因为一时不耐烦就揭人家丑把话说绝,他实在是有点没风度。
见不远处有军士在悄悄打量自己,不少人脸色还尤其特别,他知道这一幕落在人眼中不知道被说成是什么,登时更加后悔自己只图嘴上爽快,忘了眼下的情势。然而,若眼前的是他熟悉的那些不拘小节的姑娘们,他自可随随便便去把人拽走,可他和冯贞毕竟不熟。
然而,越九公子素来是很不擅长安慰人的——他更喜欢提供一个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因此,他没有说什么软话,而是退后一步耸了耸肩道:“你离家出走,想力挽狂澜支撑家门的那点勇气上哪去了?不说别的,现如今榷场一团乱,和那些个和市易司以及守军勾结的奸商相比,知恩图报维护彭会主的你总归好得多,我想刘将军怎么都还算赏识你。”
泪眼婆娑的冯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心里却着实不信。刘静玄刚刚带着众人进榷场时,看都没看她一眼,这怎么就变成赏识了?然而,她自己都没发觉,颓废沮丧失望到了极点的她,隐隐之中生出了那么一丁点希望。
“当然,就凭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是不可能在榷场有所作为的,可不是还有铁骑会的彭会主吗?你知恩图报,和铁骑会建立一下长远的合作关系,彼此互助互补,那不是美事一桩?刘将军是玄刀堂出身,听他刚刚的口气,对铁骑会彭会主也是惺惺相惜的……”
奉命出来找越千秋的周霁月远远看着越千秋抱手而立,口若悬河地蛊惑冯贞,脸上渐渐流露出浅浅的笑意。她错过了最初冯贞的死缠烂打,却没错过后面的,那少年其实是个女孩子,是大名府冯氏的千金,她到底还是听到了,因此根本不会觉得越千秋占人家什么便宜。
不知不觉她认识千秋已经八年了。他就仿佛从来没变过似的,常常不按常理行事,常常会给绝境中的人递去一根救命稻草。可究竟是否能否挣脱困境,那却得靠你自己。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大概是越千秋此时所做之事的本质。然而,冯贞在最终站直身子抹去眼泪之后,虽说还有些气恼,却谈不上什么恨意。她是个心地单纯简单的姑娘,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离家出走,也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彭明,更不会因为人遭了错待而挺身而出。
虽说痛苦于家人曾经铸成的大错,可越千秋的后一番话深深打动了她,以至于她确确实实下定决心,想要竭尽全力去做一点事情,挽回冯家那已经倾颓的家业。
而周霁月非常巧妙地看准了时机上前,先瞥了越千秋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冯公子,刘将军有请。”
如果不是被越千秋拆穿女儿身,此时冯贞听到这一声冯公子,也不会刷的一下面色绯红。她没有察觉到双颊生霞,使劲咬了咬嘴唇,这才低声说道:“还请这位军爷带路。”
周霁月斜睨了越千秋一眼,一脸看你又做这等好事的表情,却没有和他说话,对冯贞微微颔首后就转身走在了前头。而越千秋一直等到冯贞跟上,这才不紧不慢地拖在了后头。
虽说之前是嘴快,可后来他到底也是给了弥补方案的。铁骑会就是穷了点,马少了点,可如果冯贞能和彭明合作,两家人在霸州榷场站稳脚跟,铁骑会还能靠吃进战马而恢复一定实力,那不是挺好的吗?
当然在此之前,得先斩掉冯家那些个贪心不足的长辈可能伸出来的手,还有那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这可不能靠他,靠冯贞那个天真姑娘也没戏,甚至彭明都不见得擅长这方面的角力,反而是刘静玄更靠谱。
当越千秋和周霁月一后一前“押”着冯贞来到了市易司门前时,恰逢刘零从里头出来。他知道两人的身份,因此略一点头便沉声说道:“将军已经下令把铁骑会的彭会主和大夫一同接了过来,这会儿正在和彭会主说话,你们两个带冯公子进去,将军要问话。”
冯贞才刚刚生出的一点勇气登时化作乌有。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可求助,她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周霁月身后,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往里一步步挪。可恨的是,她偏偏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闲闲的声音。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日后要面对的艰难险阻比现在多多了,现在你都裹足不前了,以后怎么办?”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冯贞只恨得牙痒痒的,哪怕承认对方说的是正理,可这种犹如一条鞭子在你后头不断抽打你前进的感觉,她实在是不习惯且深恶痛绝。而且,越千秋的话太一针见血,从小被父兄等人捧在手心里过日子的她根本就没办法习惯。
她从牙缝里哼了一声,最终步子终于是迈大了,抢在周霁月前头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见刘静玄大马金刀坐在当中,她不由得又有些后背冒汗,一下子再也找不到之前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正因为如此,她丝毫没注意到越千秋固然是跟来了,周霁月却没有跟进来。
刘静玄在略打量了一番冯贞后,目光就落在了越千秋身上。见这个如今自己都要敬称一声掌门的少年笑吟吟地冲自己打了个眼色,他就知道这小子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当下就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安设的那张软榻。而越千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就只见小胖子正坐在床沿边上,彭明斜倚着,面上略微有些白,而小猴子手上端着一碗药,正殷勤地一勺一勺喂着彭明。面对这番情景,越千秋忍不住很想骂小猴子是猪头。
谁都知道喝药那是要一口气,这样一勺一勺吃下去,不苦死才怪!或者说,小猴子根本就是借着关切为名,整他那位师父?
心里这么想,可越千秋看彭明一口一口喝着那能苦死人的药汁,面色纹丝不动,他忍不住佩服这一位的忍耐能力,换成是他,早就给小猴子一记暴栗了。
而这时候,刘静玄开口说道:“彭会主虽说都是皮肉外伤,但毕竟气血流失,这次恐怕要将养一阵子。他把事情始末经过都对我说了,冯姑娘一心为家的初衷我不能说不好,但你一无经验,二无本钱,就这样跑来霸州,实在是莽撞到了极点。”
冯贞之前才被越千秋言重打击了一番,此时刘静玄这般教训,她自然没有什么不服,竟是低下头乖乖听着。别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软榻上正在吃药的彭明却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自从他遇到这个锲而不舍的小姑娘,他似乎把一辈子能说的话都说完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小丫头他真觉得投缘,而且又想到小猴子那德行,他不操心恐怕连媳妇都找不到,也不会多那个事。可现在,这个小丫头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听了刘静玄的教训?
难道他在此次事必之后,也应该去谋个官当当?因为不当官就没有官威,连个小丫头都不肯听他的劝告不说,他还甚至险些被一群蝇营狗苟之辈给算计了!
而越千秋却知道冯贞这么乖巧的原因,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笑容可掬地对刘静玄说:“刘将军,冯姑娘说,她很感激铁骑会彭会主一路上给她的无私帮助。所以,她想代表大名府冯氏和铁骑会结盟。”
第六百八十九章 唱作俱佳()
单个字词全都能听懂,可合在一起这一整句话,就连刘静玄也被越千秋弄得有些糊涂了。
冯贞不过是个眼高手低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她什么时候能做家里的主了?
然而,刘静玄到底沉得住气,此时高深莫测坐在那里,心下却快速思量越千秋这话到底有什么深层次的用意。而他用最快的速度搜寻记忆,终于发现他似乎对大名府冯氏这个名词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比他更快反应过来的,是那位太子殿下。
“大名府冯氏?难道这位姑娘你出身的是那个大名府冯氏?”
刚刚彭明对刘静玄说起此行经过时,小胖子也在旁边竖起耳朵静静听着。他倒是知道眼下这种场合是他最好的学习机会,反正除却相关人士,没人知道他是太子,多听多看少说是正经,而在那时候,他就觉得大名府冯氏这五个字有点耳熟了。
而越千秋一个结盟的提法,终于完全勾起了他的记忆。此刻他忘情说出那句话后,见冯贞一瞬间面色惨白,刘静玄有些无奈,而小猴子分明还在发懵,另一边的周霁月正用有些嗔怪的表情看他,想到庆丰年陪着萧敬先在外头榷场乱逛,他不禁一阵庆幸。
如果萧敬先在,还不得立刻为了爱妾与人针锋相对?不过,他好像心直口快了点……
于是,看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年眼圈完全红了,仿佛是使劲憋着才没有哭出来,哪怕小胖子最讨厌爱哭鬼,此时却知道自己说话这场合不对,身份更不对,慌忙硬着头皮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嗯,大名府冯氏挺出名的……”
见越千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越发明显,小胖子就是蠢蛋也知道自己越说越错。然而,事到如今,他知道再解释只是徒劳,干脆就转而口气强硬了起来。
“反正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做错事情的又不是你!就算你家为了那件事焦头烂额,外人墙倒众人推,那也没关系,武品录中从上三门到下十二门,哪一家没有蒙受过不白之冤?”
虽说用不白之冤四个字来形容冯家,那纯属用词不当,但越千秋还是给小胖子的急中生智打了七分。当然,如果真的冯贞因此而认定冯家是被人诬陷,那他就为难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终究还是向着好的那一面发展。就只见冯贞使劲一揉眼睛,随即就抬头挺胸说:“做错的事情就要敢认!不用你安慰我,我知道,确实是我家长辈做错了事情,我这个做晚辈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