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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诵了这一段,在皇帝那饶有兴致的目光下,他就理直气壮地说:“剩下的意思都差不多,我就不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了。反正就是有老鼠啃掉了农人辛苦种植的庄稼,农人期望去乐土。爷爷说,按照这首诗的说法,三法司的官员就是猫儿,要把那些作恶的坏人如同老鼠一样逮了吃掉,这样天下就都是乐土了。”
说到这里,他就笑吟吟地说:“所以,今天北燕的使节既然跑去大理寺闹事,那么也一样是有害的耗子,当然应该是猫儿去管,我这个临时上场的就不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啦!”
一首诗经国风硕鼠居然得到了这样的另类解读,皇帝眉间那如同山川的竖纹都不禁笑得舒展了开来。历来硕鼠都常常被人用来解读为讽刺国君的横征暴敛,可若是按照越千秋的说法,越老太爷却将其说成是讥刺官场民间的恶徒。
作为君王来说,自然更赞同后一种解读。
而且,越千秋巧妙地将狗拿耗子这比喻圆了过去。
他忍不住停下步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小孩儿,见其对自己的审视有些迷惑,却没有不安地低头,而是就这么非常自然地站在那里和他对视,最终竟是他有些不习惯地移开了目光。他在心里暗叹这小孩儿胆肥的同时,却不知道越千秋正在那如释重负。
幸好幸好,皇帝老儿一般没多少人敢平视的,所以反倒先扛不住了!
却不知道只要再一会儿,扛不住的就是他了,天知道他刚刚心跳多块!
可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越千秋再次把一颗心提了起来。
“千秋,朕命人去查过你的身世。”
“……”
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世啊!皇帝老伯,您这才是典型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越千秋心里这么想,却也能够理解,皇帝为什么会这么闲。
自从他出风头出到人神共愤,结果无端成了那一出金枝记的主角,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肯定会招人惦记。想到这些年没有在越府再出现过的严二以及那四个轿夫,以及爷爷最终把他的身世含糊过去没说,他不禁有些紧张。
皇帝接下来会说啥?会不会给他来一段非常狗血的身世?
不会来一段八点档狗血电视剧的认亲吧?
见越千秋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不像是期待,反而像是有些嫌弃,皇帝不禁想起了刚刚越千秋说过的狗拿耗子,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微妙情绪。可是,想想面对的不过是个七岁小孩子,既然知道是养子,说不定很可能也挺恨扔了自己的人,他就释然了。
“七年前,你家爷爷因为幼子,就是越小四离家出走,气得告假几天没上朝,可户部却偏偏事务繁忙,休假在家的他又不得不复出,只能每日散衙之后就让人轿子抬着他满城乱逛散心。他从前就常常去城东太平桥一带,还对人自称是塾师,大家都信了。”
“那一天,他在散心的路上遇到了一场突发的大火。一个带着孩子刚搬来没多久的丁姓妇人,从火场中抱着孩子竭力逃生,孩子安然无恙,她却最终死了。你爷爷因为刚刚走了幼子,心生恻隐,就出钱安葬了那个妇人,把你抱了回去。”
直到这里为止,越千秋都是记得的,尤其是火场逃生前后的那一段经历,一直都是他今生今世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没有之一。因此,他不知不觉摒住了呼吸,只等着后续。
“武德司很轻松就追查到了太平桥,查到了那个妇人和你。顺着这条线,他们查到了那个丁姓妇人曾经的房主,曾经的邻居,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从何而来。不但如此,应天府衙没有这妇人的户籍,也查不到那段时间有拿着相应路引的妇人进过城,甚至没有稳婆记得给这样一个妇人接过生。因为房东记得她脖子上有红斑,这是稳婆绝对不会遗漏的。”
越千秋终于意识到皇帝的言下之意,嘴巴不禁成了o字形。
“皇上是说,没查出来?”
皇帝看出了越千秋的难以置信,不禁轻哼道:“金枝记不是说你是从宫里被抱出去的?朕让陈五两把宫里那段日子所有亡故宫女嫔妃的簿册都查了个遍,仅有六个人,年纪体态都对不上,也就是说,姓丁的妇人并不是宫女。而在这一年,宫里没有待产嫔妃。”
见越千秋这一回按着胸口如释重负,尽管堂堂天子至尊却查不出个小孩儿的身世,皇帝有些小小的郁闷,此时仍然有余裕打趣道:“怎么,你这么庆幸不是朕的儿子?”
越千秋险些被揶揄得吐血。尽管面前的是天子,他还是非常没好气地说道:“皇上,不带像您这样戏耍人的。爷爷都说了,千秋就是爹的儿子,他的孙子,和其他人没关系。”
“越小四年少的时候,说得好听是任侠好义,说得不好听就是荒唐任性,但他和阿诩一样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从不流连花丛。越老爱卿虽说回回给他擦屁股,可多半都是他打了谁骂了谁,又或者砸了什么地方的场子,却从来不曾为了他睡了谁大发雷霆。朕又不是别人,哪不知道那是你爷爷和越小四串通好的?”
这么直白的话让越千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装个大红脸。可皇帝的下一番话,却让他心中一紧,脖子一凉。
“武德司都知沈铮说,他从来都没见过武德司全力以赴,却查不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情况。所以建议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斩草除根再说。而陈五两说,越老爱卿是朕的肱股大臣,为了流言自毁长城,那不是明君所为。”
说到这里,皇帝却是在越千秋面前蹲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个先是面色发白,继而却赌气似的没做声的孩子。
他一下子笑了起来,竟是摸了摸越千秋的脑袋:“哪怕不看越老爱卿乃是朕的心腹肱股,朕也不会对你怎样。你和大郎同年,他这些年被朕宠坏了,难得竟能有个看得上却又奈何不了的朋友治一治他,朕是求之不得。说实话,若非你爷爷你爹不好惹,朕倒有意收你当养子。”
皇帝老伯,和你谈话实在是压力太大了,你就不能一句话一口气说完啊!
越千秋简直觉得自己是先被吓死再被憋死,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他那惊悚就别提了。
因而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讷讷说道:“皇上太高看千秋了,要那样您和爷爷就差了辈数……”
皇帝没想到越千秋想的竟是这个,顿时哈哈大笑:“真是孩子话,天子和人叙辈数是客气,什么时候在乎矮人一辈?”
说到这里,他就目光炯炯地看着越千秋说:“有件事朕没有告诉过大郎,也没有告诉过其他朝臣,除了你爷爷。你既是和大郎一块审了欧阳铁树的案子,接下来,你就随朕去宝褔殿,见一见大郎的母亲冯贵妃吧。”
皇帝着重强调了母亲两个字,越千秋听在耳中,只觉得一颗心猛地跳了两下。
这种事皇帝老伯你一个人去就行了,为什么要拖上毫不相干的我?
第148章 难道是同病相怜?()
宝褔殿在垂拱殿西边,自吴朝开国以来,几乎一向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所居,富丽堂皇,轩敞壮美,再加上如今坤宁殿中没有皇后,宝褔殿中却有冯贵妃,宫人内侍走出去也往往不可一世,素来瞧不起东边那些曾经伺候天子多年的老妃嫔。
可此一时彼一时,自从冯贵妃被皇帝用养病的名义送回来之后,宝褔殿中的那些旧人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秋风扫落叶的肃杀。因为冯贵妃“病了”,皇帝迁怒于他们伺候不上心,于是一口气从上到下撸了个干净,包括冯贵妃的心腹侍婢也不例外,然后全都换了新人。
这样的内情,今天完全没有准备地被提溜到这里来的越千秋,当然不会知道。他顶多只是觉得走进大门的时候,四周那些宫女和内侍过于噤若寒蝉,甚至连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的审视和端详都没有,因为完全没人有胆子看他一眼!
联想到那一日冯贵妃在他以及爷爷等人面前被拖出去的情景,再想到今日冯国舅被人打了黑拳,还有小胖子那超级演技派的举动,他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莫非,皇帝是打算放弃冯贵妃以及冯家人了?
想归这么想,越千秋却表现得更加老实,规规矩矩跟随在皇帝身后,不乱看不乱动。毕竟,哪怕皇帝表现得非常大度和善亲切,他也不会真把人当成邻家老伯。
领导就是领导,要是因为人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和人没上没下,那才是找死。
一路入内,越千秋就只听四周围鸦雀无声,别说任何脚步咳嗽,就连呼吸的声音仿佛都被人本能地摒止了。直到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刺耳的吱呀一声,转头瞧见背后的门突然被陈五两从外轻轻关上。
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中突然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果不是确认皇帝要杀他在垂拱殿就能下手,也不用先哄了他这个孩子一大堆话,而后把他带到宝褔殿下手,而且他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他简直想夺路而逃!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皇上,是皇上吗?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仿佛是多日没有说话,那声音最初还有些生硬,很快就带着了凄婉的调子:“臣妾说要杀了越千秋,确实是有私心,可臣妾也都是为了大郎,为了皇上您啊……臣妾是没见识的女人,以后外头大事,臣妾一个字都不说了,求皇上您好歹让大郎来看看臣妾……”
只听到第一句话,原本对今日之行还不大情愿的越千秋立时在心里呵呵了一声。尽管他知道劝皇帝斩草除根的人绝对不止武德司都知沈铮一个,冯贵妃肯定也没少吹枕边风,可如今真的确定,他对比一下那个冲动暴虐,却明显有脑子的小胖子,立时感觉到了差距。
就算他忽悠的嘴皮子功夫不错,那也得小胖子肯思考会思考,可眼下这位……请原谅他能草吗?可是,后宫中能爬到贵妃这种位子,还能生育又或者说抚养一个皇子的女人,不应该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心计与美貌并重吗?
“够了。”皇帝的这两个字并不大声,反而显得很平淡。可就是这样根本听不出警告意义的两个字,却让那如泣如诉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帝瞅了一眼旁边一声不吭,却明显正在心不在焉的越千秋,忍不住心想这小孩儿胆真大,在此时此地还敢走神。他缓缓穿过帘帐走上前去,见床上的纱帐之中,一双纤足被链子紧紧锁在床上的冯贵妃正用期冀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这才哂然笑了一声。
“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偏偏不提,你让你哥哥打着大郎的名号在外招揽人手?从稍有名声却落第的举子,到落魄门派出来的亡命,再到富商大贾,给冯家网罗了好大一张网?你的嫂子还去寺中秘密祈福,想要把大郎的福气转嫁在你下一个儿子身上。”
连日以来被禁闭在宝褔殿,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香,冯贵妃本来就已经消瘦憔悴,如今被皇帝揭开这最隐秘的几件事,她登时脸上全无血色。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皇帝的袖子,可见皇帝抽手后退,她一个重心不稳,竟是狼狈地趴在了床边,双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候,冯贵妃看到了皇帝身后几步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