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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壸看去,只觉陶侃除稍瘦了点,精神饱满,腰背笔挺,身上剽悍之气散发,哪有半点病重的样子。
“士行,你称病不见,究是何意?”
卞壸毫不客气,厉声喝问。
陶侃捋须笑道:“望之勿恼,还请屋里坐!”
“哼,老夫倒要看看你这老儿有何说辞!”
卞壸又哼一声,拂袖而入。
陶侃一向有节俭的美名,屋里的摆设也较为简陋,卞壸不禁暗暗点了点头,与陶侃分宾主落坐,待仆役奉上清茶之后,便迫不急待的问道:“武昌郡公隐有奉今上为正朔之意,朝中公聊纷纷称善,唯独士行于此时避而不语,士行意欲何为?”
陶侃也不恼怒,摆摆手道:“王逆行废立之时,是何等张狂,今见形势不妙,伏低做小,此等无义之辈岂能共事?莫非太后与诸公就不怕与虎谋皮?更何况权臣妄行废立,却不罪责,反与贼为伍,莫非望之枉读了圣贤书?”
“这”
卞壸一时语塞,他突然意识到,陶侃早已有所准备,当下沉心静气,略一思索,便道:“士行所言甚是,但事急亦须从权,今杨彦之叛晋自立,据中原,扼荆襄,随时可渡江南来,值此危难时刻,理当放下芥蒂,共御外侮方是正理,至于事后如何,那是咱们家里的事,届时再作商讨亦不为迟。“
陶侃幽幽问道:”请问这是望之心意,还是太后之意?“
卞壸沉吟道:”朝庭上下,皆有此意。“
陶侃又问道:”琅琊王氏何意?“
卞壸道:”大司徒闭门不出,修身养性,倒是处明(王舒),世儒(王彬)上下奔走,力劝太后纳武昌郡公还朝。“
”哼!“
陶侃冷冷一笑:”果不其然,王门坐不住了,欲奉还王逆,重染朝政。“
”哎呀!“
卞壸急道:”士行,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斤斤计较作甚,你且放心,将来朝堂之上,必有你陶氏一席之地。“
陶侃摆摆手道:”我陶士行什么出身自己有数,想老子一条奚狗,何德何能,敢与高门大族并称?“
卞壸现出了尴尬之色,高门大族背地里称呼陶侃奚狗,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陶侃哪能没数?被人呼之为犬,谁的心里能舒服?
“哎”
好一会儿,卞壸站了起来,重重叹了口气,深施一礼:“卞某代诸公向士行赔罪,并会警告诸公,注意言辞,还请士行大人大量,揭过此事。“
”好!“
陶侃大马金刀的坐下,道了声好:”看在望之的面子,老夫不再计较。”
“那”
卞壸满怀期待的看了过去。
陶侃道:“这天下,毕竟是元帝的天下,元帝虽宫车晏驾,却已留下统胤,只要那王逆往浔阳迎回旧主,奉迎为帝,老夫可既往不究,与之携手共抗明军!”
第570章 横插一杠()
听了陶侃所言,卞壸心头猛然一震,不敢置信的望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陶侃居然要奉迎司马绍?
从法理上来看,司马绍于元帝生前被立为太子,也获得了朝臣的一致认可,天然具备继位的合法性,而王敦废去司马绍之后,改立的司马冲继承东海王统胤,没有继位的资格,因此杨彦废了司马冲,按常理来说,应复迎司马绍为主,但杨彦没那么好心,改立司马昱为帝。
偏偏郑阿春和朝臣各有私心,并未提出异议,承认了司马昱继位的事实,可是无论如何,司马绍才是正统啊,今日陶侃打出拥立旧主的旗号,大义名份拿在手,让人无言可辩!
不过世间事,除理之外,还有情与利,如果司马绍回到江东,郑阿春、司马昱,以及当初坐视司马绍被废的一干公卿权贵们又将如何自处?
没错,虽说司马绍是受害者,但为了防止你回来报复我们,只能继续牺牲你。
因此从哪方面来看,司马绍都绝无可能还朝,哪怕卞壸是公认的保皇党,出于大局的考虑,也不会允许复迎司马绍,而陶侃并非不明厉害,他打出司马绍的旗号,已然从侧面表明了不愿与王敦握手言和的态度。
果然,陶侃冷声道:“老夫受元帝厚恩,又受旧主赏识,岂能坐视尊位倾颓,那王逆妄行废立,祸乱朝纲,杨彦之一黄口小儿,以外国君主再行废立,一年之内,国祚两移,实乃千古未有之奇耻大辱,今老夫拨乱反正,复迎旧主,合乎天地人心,望之莫要犯胡涂。“
“哎”
卞壸叹了口气,苦笑道:“士行啊士行,老夫承认说不过你,恐怕朝中也无人能说你半个不是,但旧主终已被废,覆水难收啊!”
陶侃冷着脸道:”若诸公无私心,如何迎不得旧主?今日老夫言尽于此,望之好好考虑,送客!”说着,陶侃拂袖站了起来。
卞壸怔怔的望着陶侃,目中渐渐地现出了失望之色,若说诸公有私心,可天下谁没私心?陶侃的私心昭然若揭,却没再劝说,大袖一甩,离席而去。
前一阵子,陶侃被陶瞻说服,可满朝公卿与皇太后都想与王敦握手言和,陶侃也不可能站到朝庭的对立面,因此需要树起一面旗帜。
还有什么样的旗帜比司马绍更加有号召力呢?
虽然卞壸的离去,预示着陶侃与朝庭正式分道扬镳,陶侃心里未曾没有一丝畏缩,可他由一无所有,一步步走到了两千石大员,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事前或许会斟酌再三,而一旦做下了决定,就不会犹豫,更何况树起司马绍的大旗,在道义已立于了不败之地。
即便将来兵败,因着大义名份在手,也不会被过于清洗。
因陶侃在事实上拒绝了与王敦和解,朝庭的局势更见诡异难料,王敦则是破口大骂陶侃不识好歹,不过他还不至于从姑孰发兵攻打建康,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图谋巴蜀,要么与李雄结为同盟,要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成都,据巴蜀与荆襄,走刘备的老路。
因此王敦除了派遣钱凤出使成都,还秘密往江州方向调兵遣将,以备不测。
半个月后,杨彦也接到建康密报,刚好荀虎和柳兰子都在身边,于是问道:“你俩如何看待此事?”
荀虎沉吟道:“陶侃恐怕还是想搏一搏,只要大王起兵攻打江陵,陶侃必取姑孰,王敦已处于两面受敌的不利境地,我若是王敦,当立即回师武昌,聚全力攻打巴蜀,暂不做东进之想。”
“是啊!”
杨彦点点头道:“孤也没料到陶侃会如此刚烈,此人宝刀不老啊,兰子你呢,你有何看法?”
柳兰子道:“妾以为,浔阳王危矣。”
“哦,此话怎讲?”
杨彦来了兴趣,追问道。
柳兰子道:“只要除去浔阳王,陶侃的大义名份将不复存,只能拥立那小儿,而王敦亦有弃司马冲拥司马昱之意,如此一来,陶侃将再无理由攻打姑孰,如有朝庭趁势施压,陶侃或有可能被迫与王敦握手言和。”
荀虎迟疑道:“谁会去做行刺浔阳王这等恶事,莫非不怕千夫所指?”
柳兰子冷冷一笑:“世上还是目光短浅者居多,以晋室为例,自杨峻起,至贾后,孙秀,及至八王之乱,诸多公卿权贵只要少拿一点,少贪一点,晋室也不会落至这般田地,毕竟很多人只能看到眼前,未必会深思熟虑。
再回到浔阳王这事上,王敦或不至于亲下杀手,却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有人代劳,因此只须手脚干净些,不被当场捉住,就几无外泄的可能,同时晋室满朝公卿,谁都有杀浔阳王的动机,如不愿从内部产生分裂,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杨彦突然发现,女人的思考角度果然和男人不一样啊,但是细细一想,柳兰子所说又极有道理,搞不好真有人会利令智昏去行刺司马绍,于是问道:”依你之见,浔阳王怕是难逃死劫了?“
柳兰子吞吞吐吐道:”从常理来说,合该如此,除非除非大王出手。“
杨彦讶道:”你是想让我,把浔阳王从浔阳救回襄阳?“
“嗯!”
柳兰子点点头。
“理由!”
杨彦问道。
柳兰子想了想,便道:“有浔阳王在手,可挫败晋室某些人的阴谋,再于适当时机,交给陶侃,所谓一国不容二主,一山不容二虎,浔阳王若归,晋室必内乱,况且况且庾文君乃庾亮亲妹,大王救了庾文君,庾亮应心怀感激,或可为大王所用。”
“不错!”
荀虎眼前一亮,附合道。
杨彦却是灼灼的目光打量着柳兰子,充满着侵略性,柳兰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居然半低下了脑袋,眼神躲躲闪闪。
杨彦这才问道:“孤要听真正的理由。”
“这”
柳兰子现出了羞恼之色,猛一咬牙:“妾一开始只是想着庾文君母子数人,何罪之有,竟要为司马绍陪葬,不免不免动了侧隐之心,但后来再一琢磨,发现救出司马绍对大王也有益处,而且王敦也在秘密的把兵力往江州一带抽调,浔阳必空虚,故而斗胆提出。“
杨彦没说话,望向了身后的大幅地图。
由襄阳到浔阳,约一千两百里,潜过去并不困难,可在江北一路东行,至寿春南下,找个机会趁夜渡江即可。
好一会儿,杨彦点点头道:”此事由荀虎和柳兰子你俩亲自带队,人手宜精不宜多,潜入浔阳城里,先别急着动手,明白?“
荀虎嘿嘿笑道:”理该如此,否则平白无故的掠了司马绍,惹得那黄须儿怨恨不说,还给了建康那些老家伙指责大王的口实。“
“妾会留意的。”
柳兰子也是猛一点头,秀眸中现出了兴奋之色,女千牛卫自成军以来,从未参加过战斗,虽然她们都明白杨彦是一片好心,可是深受厚恩,无以为报怎么行呢,今次便是绝佳的报答机会。
二人退下之后,立刻着手安排,荀虎挑选了四百名千牛卫,柳兰子也带上一百名女千牛卫,合计五百人,另有些马奴与装备,三日之后,策马而去。
而在千牛卫离去之前,杨彦也给水军下了三道命令。
首先是命蒋钊派些造船好手赶来襄阳,于沔水岸边建设码头,打造船只,为夺取江陵做水路方面的淮备。
其次是命蒋炎出海,东渡扶桑,开采石见银矿,杨彦本是想亲自跑一趟的,只是想了想,这种事没必要亲力亲为,把航海图画上,各方面的准备做好足矣,开矿的人手可从当地招蓦。
最后是命蒋钊再派出船只,赶往浔阳对岸,接应荀虎,柳兰子一行。
第571章 凄凉生活()
浔阳又名柴桑,扼鄱阳湖口,曾为孙吴重镇,现属江州,距州治武昌仅四百里,是王敦重点布设兵力的区域之一。
浔阳城南,便是浔阳王府,供司马绍一家落脚。
当然了,作为废帝,王敦不可能耗资专门为司马绍新建王府,而是取了城中一大户的宅子,稍加改建,给予司马绍使用,府邸方圆两亩,三进房屋,可谓相当简陋。
但更难熬的还是冬季,因浔阳紧挨着长江与鄱阳湖,水汽充足,冬季又冷又湿,寒气透过衣物直往骨子里窜,仿如置身于冰窖。
屋子里烧着柴火,虽已捡选了尽量干燥的木柴,却仍有大量的烟,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