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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的态度十分客气:“皇上称赞张将军两回了,言张将军有胆识哩。”
张江挺起胸道:“男儿正当如此!本将以皇上之气概为榜。”
王方笑道:“张将军是要学皇上哩?”
此言一出,签押房正忙着奋笔疾书的一个小官也抬头悄悄看了王方和张江一眼。
张江毫无察觉,他与皇帝可是有着金兰之义。
“哦?”王方好奇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陆飞从门外走了进来。
张江忙起身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叩见皇上。”
“起来罢。”陆飞看了他一眼。
“谢皇上。”张江道,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甲胄磨蹭得叮哐一声响。陆飞又指着一张茶几旁边的椅子让他坐。
王方走到陆飞跟前,弯腰躬身细声细气地说:“张将军这礼节看着多得体。”
陆飞点头,目光留在张江身上,十分关注的样子:“老三长能耐了,让朕刮目呀。”
张江激动得脸都红了,说不出话来,泛着光。
陆飞看着他,又用随意的口气缓缓说道:“杨延昭久历战阵,责任太大、考虑的事儿太多,过于保守。铁捶太热血了点,勇猛是勇猛,打起仗来却不懂适时收手的分寸。唯有你头脑灵活,有勇有谋,用兵灵活敢拼敢打,却又懂得分寸。”
张江忙道:“末将不敢,不敢……末将还尚需历练。”
陆飞摇头道:“这里没有外人,朕自称帝以来,也没时间顾得上与众兄弟把酒言欢了。”
张江一脸兴奋却严肃地抬起头来。
陆飞也不急于一小会儿,继续说了一句:“厢都指挥使才算得上真正的大将,日常可以进出殿前司,殿前司无论多大的事,都得让你参与才行。虽然职位比杨延昭他们还低一点,但你更年轻不是?朕还是很期待你们能成大器的。”
张江立刻抱拳铿锵有力道:“末将请为皇上前驱,只要能为皇上效力,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陆飞道,“去霸州吧,带上虎贲军的一万精骑去。”
张江微微有点迟疑,虎贲军是皇帝的亲信兵马,要调那么远去?
陆飞的眼神里也泛出了锋芒之色:“我叫你上的时候,你就带兵北上。见契丹人就杀,羊马全杀,粮草全烧,干了便走。不能被辽军大股逮住,行动要灵活多变,胆子要大,速度要快!”
张江正色道:“主要袭击哪些地方?”
陆飞站起身,墙上就有大图,拿巴掌在上面一拍,又换了个地方一拍,沉声道:“粮道。辽军若聚集兵马南下攻我防线,大军决战,辽军十几万人、至少二三十万匹马,冰天雪地甚么都没有,朕不信他们随军带的粮草够吃!幽州是辽国经营的地盘,这回他们没法靠劫掠,兵马集中后,能劫掠的地方也太小。”
张江道:“末将明白!”
陆飞又忍不住道:“到时你一定要警觉,辽军骑兵很多、机动也快。”
陆飞说罢便沉默下来,低头按佩剑剑柄,目光又被系在上面的红缎吸引,他仿佛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玉|手。念头一闪而过,他稳住了心思。
现在陆飞也不去前线实地巡查了,因为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太小、战场摆得太开,就算到了前线,大部分东西是看不到的,也只能听各地的人叙述。
或许在旁人看来,陆飞成天没干甚么,也几乎不出行宫。但有些事,和看起来忙不忙没甚么关系……他连吃饭睡觉都在想,忍不住要想,这种压力和难以休息的心境,或许比忙活更辛苦。
陆飞踱了几步,心道:我已经尽努力重视情报了,但实际上这时代对敌情、敌方策略的掌握,还是很难很慢,很多东西真的只能靠提前去猜!
。。。
天空的云层压得特别低,低得叫人担心会掉到霸州城的阁楼屋顶上。
空中的小雪花被风刮得横飞,仿佛晚春的柳絮,又似丧事上的纸钱,平白添了几分悲凉的气息。屋子倒是热乎忙碌。
行宫前院堂屋里坐着几个大臣和一干官员,两边的厢房里也有许多军府官吏。人们十分忙碌,二十几万大军的粮秣、军备、工事、情报等都要报到这里处理,前营军府还要负责下达军令等诸事,事儿是挺多的。
这里似乎只有一个闲人,就是陆飞。
他时不时在堂屋上位听寇准等人禀报重要的消息,然后在那里坐一会儿;时不时又起身回签押房看图。反正具体的事不用他办,一整天都几乎没做甚么事。
偶尔又到二堂后面的院落里走走,也没甚么好走的,只能在一条长走廊上来回走动,外面下着雪,他也没想到雪里去。
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
这时曹彬进来了,陆飞回头看到他,便在走廊上停步等着。潘美这次没来,在汴京留守,主持前营军府所有分司的人就是曹彬。曹彬很卖力,起早贪黑十分用心,毕竟这几年潘美实在太得宠了,皇帝无论甚么大事都会先问潘美才作决定。
曹彬上前见礼,随即便说道:“皇上,从前线斥候陆续报来的消息,臣觉得可以肯定辽军主力在津州北面,几乎全部人马都在那里。”
陆飞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雪原上营帐不见收尾的宏大场面,耳边仿佛听到了马蹄踏在雪地上厚重沉闷的声音。
他沉声道:“他们打津州城了?”
曹彬道:“暂时还没有。”
第0290章 津州()
陆飞抬起头看着空中乱飘的雪花,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道:“派戴雄去津州视察,他回禀的奏疏信件径直送朕的签押房。”
曹彬道:“遵旨。”
曹彬忍不住又道:“辽军会不会主攻津州?流经此地的河流连通幽州城南,位置比较重要。”
陆飞继续看着天上的雪:“这种天气,不适合进行十万人规模的大战……”三川口之战就是最好的例子,非战斗减员很严重。
“是,冬天实在太冷了。”曹彬附和道。
陆飞又皱眉道:“辽军真的会强攻津州?”
他在这比较安静的地方,费尽心力在拼命扑捉一些直觉。幕僚们的推论方略已经够多了,陆飞现在不需要这个,需要的一种难以言表的如同灵感的东西,或者说是压下一次大赌注。
没有可靠详细的情报,常常真需要一些玄妙的直觉和嗅觉来进行判断。
整盘“棋”看起来纷繁复杂,却不能手忙脚乱,陆飞在追寻与辽军默契的一种张弛度和节奏感……因为这种情况下,陆飞没有“设定规则”的主动权,主动权在辽军手里;但他不能摆好了死棋,让辽军从容来破局。
陆飞的脑子很乱,他甚至想到了许多齿轮在旋转。它们在咬合、在匹配,也在运动。
所以要跟上节奏,并且反过来通过咬合力制约辽军的动力。决不能被辽军牵着鼻子走!
……数日后,雪晴。陆飞一大早进签押房,便见一众大臣武将在那等着,桌案上放着几份奏章,前营军府、戴雄都同时急报津州遭遇大股辽军围攻的消息。
大员们议论纷纷,见到陆飞先行礼,接着又说起话来,气氛有些焦急。有人在商量派多少人、哪支人马去增援了。
陆飞仔细先仔细看了戴雄的奏报,又转头看曹彬:“确定没有堡垒被攻陷摧毁?”
曹彬道:“暂未有乡军的堡垒被攻破。”
陆飞道:“津州大小城堡虽防范严密,但若辽军铁了心攻打,还是容易攻破的,毕竟乡军将士近战肉搏实在欠缺。”
诸将听罢顿时附和:“皇上言之有理,守城难免拼杀,何况乡军堡垒修得不高。”
陆飞又道:“这奏章上面,没人提到辽军用了投石车、云梯等大型器械;辽军既然攻打工事,连攻城器械都不用?”
曹彬沉吟道:“辽军选择的战场不在津州?声东击西之计?”
杨延昭道:“辽军会攻何处?涿州?增援涿州确实最远,可是涿州的作用……似乎犯不着辽军下血本。”
又有人议论道:“咱们有防线,可也有弱点。兵力太分散,到决战之时不好聚兵!”“倒也无妨,四个城都有重兵防护,就算哪个城外面的几十个堡垒被拔光了,辽军想一时半会攻下城池也难!”
铁捶回头看着别人哼哼道:“带骑兵的,谁他|娘和你面对面决战!老子冲阵也捡弱的地方下手。”
陆飞的目光从铁捶脸上扫过,停留在张江的脸上。张江抬起头来……但陆飞甚么也没对他说。
就在这时,宦官王方从门外走进来了,见到这么多人在房间里。他便弯着腰走墙边上,默默地走到陆飞这边来。
陆飞转头看王方手臂上挽着一件毛皮大衣。王方便小声道:“这几天越来越冷,奴婢听说河北有好皮子,就叫人照皇上的身材缝制了一件皮裘大衣。”
“咦,看起来不错。”陆飞道。
王方听罢脸上一喜,便上前道:“皇上试试大小合身不。”
陆飞便把手臂伸出去,让王方给他穿上,伸手一摸领子上的毛道:“这毛还挺软的,一点都不蜇人。”
陆飞问道:“是甚么皮子的?”
王方道:“狐狸皮,还有羊皮。”
陆飞点点头,回头看众臣:“你们都很用心,朕很欣慰。不必担心,咱们都事先安排好了的,朕瞧你们各自都很努力,心里便踏实了。沉住气就行,太慌反而容易出错。”
一众人纷纷拜道:“皇上英明。”
能站在这里的人们,和陆飞都比较熟悉,众人见陆飞屁事没有的样子,反倒放松淡定一些了。
陆飞起身道:“各司其职罢。津州暂时没事,别被辽军十几万人就吓唬到了,咱们有三十万人也没吭声,尸山血海打下江山、是吓大的?”
忽然铁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见周围人纷纷侧目严肃地看着他,他才收住笑容,拉着脸站在那里。
众人执礼道:“恭送皇上。”
陆飞走出签押房,默默地走到了走廊上,慢慢向前踱着步子。
辽皇萧燕燕,以及萧达翎、耶律休哥等人,陆飞从来不曾见过,但从双方的战报上却在渐渐地了解对方的思想;也许这一次过后,陆飞会更加理解他们。
有句话说得对,最了解自己的是敌人;当然了解的目的是要让他死!若只陷入仇|恨,不冷静用心对待敌人,或许更容易自取其辱。
……天气晴了好几天,不断有津州的消息报来。陆飞照样没有动战线上的部署,只要霸州中枢没下军令,诸部都在原地照军府事先的军令执行。
就在这时,忽报津州辽军往西去了!其大股人马在不远的地方动作,唐军的消息倒是十分及时。
霸州行宫的文武长呼一口气,纷纷议论。
“幸好皇上沉得住气,不然等咱们把主力聚拢津州,此时又要调动去涿州?”
“那可不好,被牵着鼻子跑来跑去,影响士气。”张江道,“诸公知下面的将士,字识得不错,可牢骚也不少,他们会抱怨上头的人。”
曹彬一面听着大伙儿议论,一面心道:圣心难测。
他面上却淡然道:“皇上的皮裘很合身。”
众人也附和了几句,现在涿州又受威胁,但大伙儿似乎没之前那么担心忧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