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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点头。
陈止看了孙秀一眼,笑道:“孙君心中有得,不如说出来。”
卢志也看了孙秀一眼,看着对方那恍然之色,心里生出了危机。
随着幽州势力的发展,势力里面文臣派系逐渐山头林立,作为世家派系的头号干将,卢志一直争取要在陈止心中树立一个能臣形象,为此他要表现出技压群雄的本事,可惜遇到了孙秀,后者似乎总能先自己一步,领悟陈止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孙秀却不理会其他,也不会管这许多,陈止让他说,他就直白的说道:“百姓也是要信一些东西的,更有许多求知之心,不过这个求知不是放在学问上,而多在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并且这街头巷尾的传闻,很多人会信以为真,如果幽州府可以介入其中,那百姓天然就会相信官府派去之人的说法……”
听他说到这里,卢志终于明白过来了,而且瞬间想到的更多,说到底他并不比孙秀愚笨,只是因为出身世家,不似孙秀那般对平民百姓的生活足够了解,不过,他也有几次出游的时候,伪装成富家老爷,在街巷中穿行,所以他也知道百姓平时多劳作,鲜有娱乐可言,除了晚上的造人运动之外,也就是传传闲话这种低成本的活动了。
“……读书人天生就被人尊重,虽有农人看不惯为学者不事生产、蹲坐家中、闭门不出的样子,可这是对学无所成之人而言的,通过了文举的举子却又不同,经过大肆宣扬,以及几次文武举的盛况,幽州上下、甚至南边的冀州,都推崇此事,还有不少冀州流民过来参加,更有流民为了子女前程,不远万里来到幽州,就是为了能有资格参加文武举,能得举子身份的人,在幽州地界都会被尊重!”
卢志神色凝重,接过话道:“所以举子所宣扬的消息,百姓先天就觉得是权威真实的,继而充满了信任,也会乐于获取这些消息,这还会让他们在与其他人的谈论中,拥有一种优越之念,旁人不知道的事,他们却知道,而且还是军国大事,更显位格不同,和名士谈玄论道之风气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越是不知道的,越想要知道,越是知道的,越想要传播,久而久之,就会形成风潮、舆论!”
说到后来,他的思路越发清晰,倒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隐隐察觉到这背后蕴藏的恐怖力量。
其实卢志本不想符合孙秀,但若任由孙秀说下去,难免就让陈止觉得他卢志多余,继而降低评价,因而他不得不参与进来,可这一参与之后,却猛然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反倒让自己背后发凉。
“不错,”孙秀听着,眼睛里又是一亮,“这般看来,这举子所为,倒和过去主公曾经提到的民间为知之人相似,是一种将自己所知公之于众的人,可以称之为公知了!”
“咳咳咳!”本见两人议论好好的陈止,在听到最后这个称呼后,却是猛烈的咳嗽起来,见两人要来关心,他摆摆手示意无妨,让二人继续说下去,只是心里却品味着“公知”两字,感觉颇为怪异。
孙秀则道:“有举子行公知之事,待百姓日渐习惯,会将其所言之奉为圭臬,眼下看着似乎有些风险,百姓知道了外界局势,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会利用起来,一旦有不利消息传过来,便会迅速撤离,但相对的,一旦他们确认了消息真实,以后就会越发相信,而到了关键时刻,也就有了可供回旋、转圜的空间。”
这话说的很隐晦,什么回旋、转圜的空间,其实说白了,就是到了关键时刻,可以通过举子传播假消息,来直接操控舆论和民心,达到有利于局面的结果。
就算是卢志这样自认君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作用确实非常巨大,尤其是在与外敌交战、需要内部稳定的时候,这一点尤为重要。
自古以来,大国与大国之间交战,战场决定胜负,但决定生死的,往往在于其国内,能够灭亡大国的,一般也都是内部势力,外部势力的入侵最多是一个引线,所以如何对内统治,就是个亘古不变的研究课题。
对舆论操纵、掌控、限制,自古以来便在进行,类似举子这般的事物,也不是独一份,不过陈止很清楚,他以文武举为根本,塑造出一个崭新阶层的举动,却具有很大开创性,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阶层的稳定成型,至少要在几百年之后!
“这只是第一步。”
见幽州世家、寒门的两位首领,毫不遮掩的相互敌视气息,陈止再次开口了:
“你们只是看到了一面,就是举子对民众舆论的掌握和引导,却没有想过,这其实也可以倡导风俗、风气,刚才卢君说到了点子上,为学之人如果不能正心,不知德行,就是祸患,这样的人很可能没有立场,随风摇摆,百姓也是一样,让他们懵懵懂懂的劳作,固然安稳,可他们心中却也没什么家国之念,胡人来了,他们就逃了,盗匪起来了,他们便从之,这也是隐患,以举子之言引导之,或有奇效……”
有了陈止的定调,卢志只得叹了口气,知道这次劝谏的努力又失败了,他也很清楚,不仅仅是这次失败了,有了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以后也不好明着反对了,于是只得告辞离开。
孙秀却留了下来,没有离去。
陈止见之,笑问:“孙君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秀拱拱手道:“确实有些话,要与将军讲,卢君是君子,他在的时候不好多言,也是刚才将军提醒后,属下方才明白的事,这举子讲学,实有许多可供利用的事,只是唯一可虑的,就是将军在已想到,属下不过是多此一举。”
“无妨,”陈止摆摆手,“尽数讲出来。”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吸农纳匠,减税分地()
“举子讲学,可让将军掌握各地局面,进一步更能知晓宗族动向,甚至掌握世家局面!”
孙秀开场的一句话,就让陈止眯起了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下属。
孙秀如无所觉,继续道:“先前将军提倡工坊之事,却无足够劳力,于是便引导佃农,以官府担保为其脱身,然佃农多年归附,过的安稳,很多人不愿离去,将军没有逼迫,对那些愿意脱离的人,加以担保,又有诸多惠策,这部分人本就是少数,可世家依旧不愿放行,利用了宗族百姓加以掣肘,这其实就是上下沟通不畅所导致的,世家与宗族,横在百姓与官府之间,举子宣讲,或可缓解此事。”
说到这里,孙秀回忆起前几年的那场声势浩大的局面,依旧难免生出了感慨。
他此时说到的,是那佃农新法。
…………
“佃农新法?”
幽州之南、冀州之北,有一座文武县城,属冀州治下。
此刻一支车马刚刚抵达,城中的县令马上就出来迎接,口称使者,却是洛阳派去幽州的使者,途径此地,那使者看着城内城外的荒凉景象,不由询问缘由,就得到了这四个字作为答案。
那章武县令就道:“正是此法,此乃章武城内外凋零之根源啊。”说话间,他将这位使者请了进去。
使者姓温,名峤。
温峤入了城,过了街巷,来到衙门坐下,就继续询问起来。
县令叹息一声,指着衙门外的一座楼阁道:“使君可见那楼?”
温峤点头,笑道:“自是见得,莫非此楼与佃农之法有关?本官这一路走来,看街道上也是人迹寥寥,按理说冀东也算安稳,在河间王治理之下,有那河间国作为屏障,不用担心石贼来犯,偏偏人口不多,莫非都被幽州用所谓佃农之法给吸引过去了?”
“正是如此啊!”县令收回目光,苦笑道:“实不相瞒,那座楼阁的主人,姓王,算起来与使君祖籍很近,都是太原。”
“太原王氏的分支?”温峤马上就明白过来,“幽州的太原王氏分支,都和前大将军王浚脱不了干系,莫非贵县的这个王氏,是从幽州过来的?”
“使君果然精明,正是如此!”县令夸赞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叹息道,“几年前征北将军挟大胜之威,幽州上下无人敢多言,加上周围局势凶险,洛阳几次被围,一副天下将倾的味道,于是他趁机推行了一番变法,这法子他过去在代郡施行过,就是要推广工坊,尤其是冶铁之事。”
温峤点点头,说道:“此事我亦知之,听闻那单梢砲,还有传闻中可能存在的平兴炮,皆是那段时间被锻造出来的。”
章武县令接着便道:“拿下了幽州之后,陈征北所图更大,这工坊的规模更上一层楼,所需人手更多,于是便故技重施,要让幽州的世家释放家中佃农,入他的工坊劳作。”
温峤笑道:“这就有些想当然了,工坊所需的可不是一般人,普通百姓难以为之,必须得掌握了一定的手艺,起码有匠户基础的才行!”
正像温峤所言,陈止在幽州扩大工坊,规模更大,需要的人手更多,而这种人即便用劝学茶来教育,亦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更何况几年下来,劝学茶早就消耗殆尽。
章武县令不知劝学茶,却知陈止是如何做的,就道:“人手不够,征北将军自然就盯上了整个幽州范围内的工匠、匠户。”
温峤马上就明白过来,他是太原温氏出身,当初奉刘琨之命南下传信,跟着就留在洛阳做联络人,对边疆事也知道的很详细,就道:“幽州作为边疆地区,工匠数量上与中原腹地无法相提并论,但在技巧的掌握上却不见得落后,只是边疆的工匠人口,大部分都掌握在世家手中。”
章武县令点了点头。
这也很容易理解,有手艺、又不想成为流民的,就得把这本事找一个卖家,于是,在天灾人祸的推动下,工匠人口大量聚集在世家籍下,这对陈止的工坊推广计划,造成了严重阻碍。
但跟着,温峤又道:“佃户跟着主家多年,肯定不愿离去,否则就失了保障,单纯政令,未必可行。”
章武县令苦笑道:“要不怎么说征北将军能称雄北地呢?在佃户新法中,这位将军列出了许多规矩,针对匠户的有税收减免,也有分田、分地,甚至对匠户子女的教化,都有一套说法,可以将军府出钱出力,让他们为学!”
“为学?”温峤神色微变,“匠户之子也能为学?那可不得了了,这种诱惑面前,哪怕是崇尚安稳过日子的佃农,也没有不心动的!只是照你这么说,征北将军府得耗费不少钱财,这钱财都是从哪里来的?”
章武县令无从得知,只是摇头,却让温峤记在心中。
他们自然不知道,代郡如火如荼的商业扩张,以及整个幽州范围内的剿匪行动,给陈止提供了充沛的财力,能支撑他完成这项改革。
随后,温峤又问:“接下来,岂非就一切顺利了?”
章武县令摇头道:“可惜,世家却不愿意放手。”
“对世家而言,无论是佃农还是工匠,都是家族财产,哪怕陈将军给出了补偿,亦不会愿意轻易放手。”温峤很清楚里面的缘故,他也是有出身的人,“最后是如何发展的?以陈征北的行事风格,肯定不会作罢,既然有世家南迁至章武,那胜负也该很清楚才是。”
章武县令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