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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人与张太公的关系非同寻常,没等宴会正式开始,就提前过来了,这也是他们向往名士格局,好不容易有了次聚会的缘由,当然不会放过。
不过,言笑正欢,异变陡生。
这群老头们正聊得开心,大堂外忽然传来吵杂之声,隐隐能听到“五小姐,不要冲动”、“不行啊,老太公正与长者们一起,不能在这时候惊扰啊”、“不要跑这么快啊”诸如之类的话语。
“何事吵闹!”
张太公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好心情瞬间就被破坏了。
他这边声音刚下,就听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在门外被人拦着,却在哭喊:“阿翁你可要为女儿做主啊,我家那没良心的,他在外面养了外室!”
哗!
整个大堂顿时哗然,紧接着就是一片安静,诸位长者是见得多了,知道此时不好插话,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闭口不言。
张太公的脸色猛然涨得通红,跟着又瞬间铁青,最后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一看那一个个噤若寒蝉的老伙伴,心底怒火瞬间上涌,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把人给我放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大的事!”
这话一说,堂外面登时一片寂静,只剩妇人嚎哭之音,堂内也是一片安静,几位老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话说不出口,坐着也不觉得不是,说要告辞更不合适,一时之间如坐针毡。
丑闻啊!这事让他们碰上了,不好办啊!
不过那位五小姐张氏却不含糊,一路小跑的奔进来,看着屋里的一众长者,立刻哭的更伤心了,赶紧诉起苦来:“诸位叔叔伯伯,你们可要替妾身做主啊,我我我……”说道伤心处,他顿时哽咽起来。
“莫哭,莫哭。”许志等人都是连连安慰,脸色尴尬,却不方便上前,显得有些进退维谷,就都拿眼去看张太公。
啪!
却听一声脆响,张老太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头已经是浑身发抖了,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得慌。
“家门不幸啊,竟出这等丑事,我张铎一世清名,要毁在今日了不成?!”这老人见女儿的架势不似作伪,再看那一个个老伙计的神色,哪还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又想到今日家宴,结果却闹出这事,如何能够收场?
末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如何与你做主?说个清楚!”
张氏将手一扬,一封信在手上飘扬,哭哭啼啼的道:“我那夫……那左渊写了封信,说是要给妻子,信上却说二人很久不见,甚是想念,阿翁啊,我与那没良心的整日相见,何时需要相思?这事不是明摆着么?我……我不活了!”
“真的假的?”
几个老哥们对视一眼,心里的好奇之火熊熊燃起,但也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不方便介入,否则外面流传起来,张太公八成是要找自己等人的麻烦了。
有念于此,尽管有心要探究清楚,这些老伙伴还是打算先告辞再说,至于张府的晚宴,嗨,都出这等丑事了,还晚什么宴啊,赶紧散场吧。
估计张太公也是这么想的,听完女儿的话,脸色更是难看,正待开口,门外又传来一声高呼——
“冤枉啊!泰山大人,我冤枉啊!”
话音落下,就有些狼狈的左渊踉踉跄跄的跑过来,身边还跟着搀着他的书童。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冤枉你了?”张太公一见左渊,眉头就皱了起来,过去他见了这个女婿,都是喜笑颜开的,今日闹出这么一场,不管怎么着,他老张家都得出名了。
“你还冤枉!”
不等左渊回答,张氏先不依不饶起来:“这信还能有假,我整日在你跟前,你怎么就思念了?怎么就许久未见了?怎么就甚是想念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她口中叫着的,都是信里面的内容,听得堂中的几位老人连连摇头,看向左渊的目光也越发不善与鄙夷起来。
“诸公!诸公!”左渊哪会看不出来情势,若让这个误会坐实了,到头来倒霉的可是自己,这名声就全毁了,不由急切的喊道,“诸位一看那信上的字,自会明白!”
“哦?”
一听这话,屋里的人都是一愣,露出疑惑之色。
“把信拿来!”张太公黑着脸说道。
“阿翁,可不能让他的花言巧语蒙骗过去。”张氏还是哭哭啼啼的,却不敢违抗,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张老太公怒气冲冲的接过这信,低头一看,跟着一愣,随后抬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左渊,那模样让刘太公、彭太公、许志等人怀疑是要将左渊大卸八块。
“估计这左渊的事不好办了。”一众长者又是缓缓摇头。
未料,那张太公却问:“这信是谁写的?”
谁写的?
一干老头面露疑惑,既然是外室,肯定是左渊写的啊。
左渊长出了一口气,才道:“泰山大人,请听小婿慢慢道来,却说几日之前……”
“谁有功夫听你慢慢说?”张老太公显是怒气未消,“你就说清楚吧,信上的字是谁写的!”
“这写信的人,乃彭城县陈家子陈止,”左渊不敢绕圈子了,赶紧如实道来,“小婿先前来此,如往常一样闲逛……”
大堂一角,许志听了“陈止”的名字后,神色微变,却没声张,他不知道今天这事,陈止怎么会搀和进去,也不知道陈止在其中扮演着何等角色,考虑到此子过往名声……
许志已经不敢想下去了,果断觉得沉默是金。
“……行几步后,于那丰阳街中见了家店肆,说是代写书信……”左渊还在说着,简单的交代了前因后果,“我见那店家招牌之字很是精妙,忍不住进去,得知这字出自东家之手,哦,这东家就是陈止,我一时好奇,想着让他写封书信,拿回来品鉴书法,因心中只有爱妻,是以才出此下策,泰山若是不信,着人去那店肆一问便知!”
说得跟真的一样!
几个老头一听,登时嗤之以鼻。
还见字好,让人写信品鉴,这字好到能入你左家子的眼中,估计得是书法大家的手笔了,这样的人去闹市开个店肆代写书信?
“呵呵……”
几个老人都笑了,感觉智商受到了挑战,就等着张老头斥责了。
可令他们意外的事,那张太公竟然一本正经的看着信,眉头紧锁,最后问道:“真是如此?”他还是将信将疑,但左渊言之凿凿,再看信上的字,觉得若是自己碰上,八成也不会放过。
其他老人一看,顿时就看不懂了。
怎么着?这老张跟着一起演戏了?想把今天的事掩盖下去?
“老张啊,那信上的字写得很好?”彭家太公离张太公最近,刚才已经瞥了一眼,隐隐被那信上的字吸引,这时一见张太公的反应,忍不住就问起来。
张太公想了想,突然意识过来,如果不想让此事成为丑闻,就得肯定左渊的说法,于是沉吟了一下,打定了主意后,顺势就将信递了过去。
“也好,口说无凭,不如请几位老兄先品鉴一番。”
三言两语间,就要将一场闹剧,转变成书法品鉴之举。
第三十五章 逸神妙能,书画四品()
“这字真有那么好?”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就看着彭太公接过那封信看了起来,这位老太公起先脸上还存疑色,但很快露出欣赏之意,跟着就不时点头,露出了笑容。
这下子其他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离座,凑了过去。
很快,一群长者就纷纷惊叹起来。
刘太公惊讶起来,称赞道:“这字竟是这等惊奇,力透纸背,精浮纸上!”这是在夸赞信上的字笔势、力度,同时表现自己的眼光,表示自己对书法的了解。
张老太公则抚须附和,也道:“吾观此书,妙如行地者之绝迹,神似凭虚御风!未料我彭城县,竟也有如此大家,又或是那位路过的大师留下的墨宝?只是,何故只是写成书信?”这是夸赞信上字的笔迹,通过力度、角度传递出来的一种神韵。
他这是一跃从对书法技巧的品鉴,提升到了技与心合的层次,隐隐想将刘太公的评价盖过去。
不过,这边张太公话音落下,那位彭太公就边看边点头惊叹:“此字有气,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这书写之人,当有心斋之境!”彭太公的家族传说为彭祖之后,渊源深厚,到了他这一代,崇尚老庄之说,他的这一句就是出自《庄子。人间世》,脱离了对字的评判,单纯从字里行间中推算书写之人的精神状态。
这一下子境界就显得高山仰止了,从单纯的书法之道,升华到了精神层面,也显得自己比刘太公、张太公的意境更胜一筹。
这一番称赞,也是这群人分高下的途径,随着彭太公话音落下,胜负已见分晓,连被盖过去的张太公、刘太公也是一脸钦佩,连连表示同意彭太公的说法,顿时宾主尽欢,喜笑颜开。
左渊也露出笑容,微微点头,说道:“我那叔祖当初在国都时,就听人提过,说字画有逸神妙能之分,我路过那家店肆,惊见招牌上的字,隐隐有妙品之相,是以才会求字,如今一看,此字当属妙品,并隐然超之!”如果不是衣着还显狼狈,他这段话说下来,倒也有名士之风。
左渊的叔祖就是左思,引得洛阳纸贵,而他口中的“逸神妙能”也非杜撰,而是中原士族渐渐形成的一套品鉴字画的等阶,彭城也有耳闻。
平和简净,遒丽天成,曰神品。
酝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
逐迹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至于那逸品,便是“出于自然”,被看成是超出神品,返本归元,以人之力而拓印乾坤天地意境,同自然之妙有了。
书法、画作常见佳作,但只有入了品的,才有流传后世的机会。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这套品鉴体系会在后世被不断完善,如唐代张怀瓘的《书断》、宋代朱长文的《续书断》等,都在不断的完善着这个体系,以期能更直观的表现、评论出书画高下。
而今历史长河转弯分叉,新汉鼎立,唐宋未必还有,但时代的发展却还依旧,人的审美连续发展,相同的品鉴之法依旧还是会诞生,甚至有了提前成熟的迹象。
左渊名家之后,左家更是紧跟中原国都的潮流,对这一套分法很是了解,他说出来之后,彭城郡的诸老一听,赶紧附和,显得自己对品阶之分也是知道的,不落人后,然后自是谈笑风生。
这一幕落到那张氏的眼中,却让她一阵错愕,跟着就是委屈,怎么状告得好好的,那个没良心的把信递出去,情况立刻就变了,该不会爹爹和诸位叔叔伯伯都被蒙蔽了吧。
一想到这,她顿时紧张起来,再次出声强调:“阿翁,诸位叔叔伯伯,信你们也看了,上面写的什么,也都清楚了,分明就是这挨千刀的写给外室的信,还加以妻子之名,还望诸位替我做主啊!”
张太公闻声回道:“瑾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等已然明了从水求这封信的缘故了,莫说是一封书信,就算是十封、百封,只要对方愿意写,那都是好的,岂有不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