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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重重摔落在地的声响,伴着一声猫的惨叫。
显然目测有误。
十一哑然失笑,“近来偷吃了多少条鱼?你不该看轻了自己的份量……”
果不其然,份量越沉,越容易摔到自己。
人和畜生,果然是一样的。
刚泛出清明之色的一对黑眸很快又黯淡下去。
她抬手,继续喝酒。
叹光阴,如流水。区区终日,何苦枉用心机。不如醉里生,梦里死,纵然一生虚过,也算不负人,不负己。
------------恨无人,解心结------------
朦胧里,又有斯人如玉,笑意清浅。
“朝颜,待你长大,我便说与母后,娶了你可好?”
彼时,是谁年少气盛,行止猖狂。
“不好。我朝颜若嫁,必嫁当世英豪,与他携手并肩,光复大楚万里河山!”
那如玉少年便蹙眉清愁,“朝颜,你不懂……”
“我不需要懂!我只知不雪家国之耻,枉为皇家之人!”
“……”
------------那时年少不解愁------------
十一梦里呻。吟,似已满面凉湿,却又有热意在脸庞上一下下地腻来腻去。
她侧了侧身子,才听到了狸花猫喉间“咕噜咕噜”的声响。它正用舌头舔着她,动作颇有几分急躁。
角落里有什么动静传来。
十一指间一闪,一缕淡淡银光在黑暗里飞闪而出,那边便听得老鼠吱吱的惨叫。
狸花猫立刻兴奋地扑了过去。
十一叹道:“我真的不好意思告诉老荆,其实你已经胖得捉不着老鼠了……懒成你这样的猫,还真不多。”
狸花猫片时即回,果然叼回了一只大老鼠,献宝似的送到十一跟前。
十一从老鼠身上拔出一柄小小的飞刀,向它挥挥手,“你自个儿留着吧!”
狸花猫不依,呜呜地蹭着十一,嘴里的死老鼠差点蹭到十一脸上。
十一爬起,拍拍它的头,“知恩图报的猫是一只好猫!可我不爱吃这个。快想想,谁给你鱼最多,赶紧送他老鼠!”
酒,醉生梦死(五)()
狸花猫碧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鱼!鱼!拿你的老鼠换鱼去!”
十一努力地指点着她的猫,看老鼠血迹滴到了榻上,终于忍不可忍地起身抓起它,将它丢出屋子。
眼见狸花猫恍然大悟,以倨傲之姿雄纠纠走向那边峻丽屋宇,十一心满意足地关上门。
“必定是晚上在哪里吃鱼吃撑了,不想吃老鼠……呵!”
她像猫儿般舒了个懒腰,细细白白的五指灵巧地摆弄着手中的飞刀。
两年,飞刀也寂寞。
若当年苦心教她成才之人,听闻这一手绝好飞刀,只用在替猫儿捉老鼠的份上,不知会不会气得死过去又活过来。
黯淡的月光下,十一唇边的笑意凝固,渐渐苍凉如雪。
淡淡银光闪过,那飞刀倏忽不见。
-------------爱你,所以送你老鼠-------------
片刻后,七夫人的卧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厉的惨叫。
七夫人几乎连滚带爬从房中滚出,气色不是气色地尖叫道:“死猫!又是那只死猫!十一干嘛不把它拴着,天天出来吓人!”
韩天遥持着一卷书从另一侧的屋子徐步踏出,淡淡扫过她,“怎么了?”
他个子很高,眉眼深邃俊秀,一身玄衣如墨,自有种冷峻沉静的气度。
七夫人便不敢再叫,低了嗓门道:“是……是十一那只猫,叼了只老鼠窜我床上来了……”
她委屈地看向韩天遥,几乎要落下泪来,“十一就算了,难道她的一只猫也要爬到我头上来?晚上蒸的鱼,又被它半路上给打翻叼走了……谁家受得了这样的猫啊?”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调里的愤恨再也掩饰不住。
其实不是十一的猫,而是当年夺她宠爱的九夫人的猫。人都死了,还这么阴魂不散!
那边狸花猫并未逃去,甚至“喵”地一声叫,纵身跳到韩天遥脚下,将老鼠放到他鞋边,竖着尾巴温顺在韩天遥腿边挨挨蹭蹭,叫声十分柔和。
七夫人看着那死老鼠,忍不住又一阵恶心,白着脸道:“看,看……这猫太邪门了!”
韩天遥低头看了半晌,说道:“的确邪门。”
七夫人道:“那……叫人处理了吧?”
韩天遥抬头,“去问问,花花最爱吃什么鱼,明天继续给它做。知恩图报的猫是一只好猫。”
虽然回报的是一只死老鼠,但这可能是狸花猫所能拿出来的全部。这份心意似乎不得不收下。
大丈夫恩怨分明,赏它鱼自然是应该的。
七夫人目瞪口呆。
而韩天遥已不紧不慢地返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狸花猫得意地将高高翘起的尾巴左右摇摆数下,才高傲纵上墙头,以胜利的姿态睨视着七夫人,然后再一纵,跃上屋檐。
偶然间转头看时,不远处似有火光撞到眼底。
厮杀声响起的瞬间,狸花猫脚底一滑,差点从屋檐摔下。
它几乎来不及站稳,便像闪电一样窜了出去,窜回秋雁阁躲避。
它已隐隐感觉到,韩天遥答应它的鱼可能不会再有了。
而它所不能感觉到的是,这一方的清静天地,自今夜起彻底坍塌了。
从此那些怨恨,嫉妒,不平,愤怒,淡漠……都将连同那些人,彻底烟消云散。
酒,醉生梦死(六)()
狸花猫惊窜而回,十一才听到外面的喊杀声,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年北方虽不太平,但此间距离随州、光州等地甚远,不可能出现战事;以韩家地位,寻常毛贼也不敢跑来轻捋虎须。
但真若来了厉害的对头,这花浓别院建于山腰,便是百余条性命被人杀光,都不可能惊动山下之人相援。
韩天遥虽有才识有名望,但花浓别院不过是他风花雪月之地,住的多是他所纳的美貌姬妾,根本没什么高手防卫,这结局……
十一俯身于秋雁阁的屋脊之上,眺望着一栋接一栋燃烧起来的屋宇,倾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厮杀,饮了一口酒,拍拍狸花猫紧张弓起的背脊,苦笑道:“花花,这地儿没法待了!咱们……以后去哪里呢?”
她抬头看看天。
不见半个星子,本来黯淡的月色似被血光冲成了氤氲的淡红,朦朦胧胧,如谁家离人垂泪的眼。
狸花猫茫然地“喵”了一声,也抬头看看天。
十一抱起花花,叹道:“咱们收拾收拾,走罢!”
雁词本就是个清冷的人,所居的秋雁阁也偏在一隅。待她死去,秋雁阁只剩了酒囊饭袋的十一,终日无人打扫,更是门庭零落。那些贼人只冲着庭宇轩敞处追杀,这边暂时倒还清静。
十一取了个大褡裢,取过妆台上的镜匣,也不看里面有多少簪钗珠饰,随手倒入褡裢,又从衣箱里摸出两锭黄金和一包银子,掂了一掂,也随手丢了进去。
狸花猫跳在衣箱里,嗅着衣物的味道,“喵”的一声,听来有几分哀伤。
十一顿了顿,摸了摸它的头,低叹道:“花花,雁词已经死了,死了……
雁词死了,却至死不放心她,不但将她郑重托付给韩天遥,还将自己的体己也尽数留给她。
十一曾经什么都有。但雁词给的是她所能给的全部,那份心意远比狸花狸奉给韩天遥的死老鼠更要珍贵。
十一伸手,亦在雁词当年穿过的衣物上温柔抚过,方才快步奔到木梯口,扶着那栏杆轻轻一滑,人已悄无声息地落到楼下。而狸花猫在她落地后才拖着肥胖的身体纵到她脚边。
她提起褡裢举步欲行,忽闻门外蓦地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把狸花猫惊吓得纵身而起,一下子跳到了另一边。
而那少女的惊呼很快变成了惊吓的求救和惨叫。
十一走到门口向外窥视时,却是白天在短坡上见过的小珑儿。
小珑儿刚刚来别院没几天,骤遇惊变,披了件褙子冲了出来,也不知出路在何方,只顾往偏僻处逃去,却被人盯上,眼见秋雁阁门半掩着,慌不择路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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褡裢是一种中间开口而两端装东西的口袋,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女主目前活得粗糙,就用褡裢吧!
酒,醉生梦死(七)()
十一眼见那追上来的贼人举起刀来,向她的猫低低叹道:“其实……也不关咱们事,对不对?”
狸花猫紧张地追随在她的脚边,不解地仰头看她。
十一转身走向酒窖,却听得外面少女的叫声蓦然凄厉,伴着男子喉间狰狞的低笑。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追小珑儿的两名男子发现猎物是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少女,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收起刀,反剪了她双手,撕向她的衣襟……
深秋的风有些冷,尤其是夜里。
小珑儿的惨叫声里,有风过树枝,将树枝“嘎”地折断的两声轻响。
反剪她的双手顿时一松。
小珑儿慌忙揽紧上衣,却又忍不住惊叫。
两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每人额上钉着一柄飞刀,在她退开之后方才重重摔倒在地,竟是死了。
十一走过来,伸手拔下那两柄飞刀,也不看她一眼,便返身走了回去。
“快走吧!”
十一的声音荡漾在空中,很好听,却也如秋风般清冷。
小珑儿惊魂未定,见十一步入屋中,却并未关门,想也不想便跟在十一身后走了进去。
十一径自入了酒窖,点起壁上油灯,转头看小珑儿跟着,奇怪地看向她,“怎么还不逃?”
小珑儿抱着肩,擒泪道:“外面四处是坏人……四处都在杀人……我爷爷抱住追我的坏人,被砍成了两段。”
十一道:“是啊,坏人横行,你更得快逃啊!”
小珑儿道:“我不知道往哪里逃!”
而十一夫人不惊不乱,挥手便了结两名强人,明显不是一般人,跟着她要安全很多。小珑儿虽然年少,求生的本能却能让她做出最准确最有利的判断。
十一便有些头疼。
再打量打量小珑儿,只觉她眉眼清新秀巧,生得也娇小,这才叹了口气,将一个空酒袋放到她手上,说道:“替我抓好。”
小珑儿连忙接了,将酒袋紧紧地握住。
发现十一提起酒坛来,她才意识到十一是想灌酒,连忙捏住酒袋口,放到酒坛下方。
她犹在惊恐之中,虽努力稳住双手,可惜仍在微微地哆嗦着,那笔直而下的酒便泼洒了些。
十一不以为意,顾自将酒袋灌满,用木塞小心塞紧,又灌另一个酒袋。
灌满两袋,坛中尚有一半。
十一道:“可惜了!大约没有机会回来拿了吧?”
她仰脖,竟抱着那酒坛喝起来。
狸花猫闻到酒香,顿时放松下来,叼出一条它白天藏起的鱼,边鄙夷地看着主人的贪婪之态,边兴致勃勃地啃着鱼,——同时弃下骨头。
它是一只尊贵的猫,吃鱼当然要吐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