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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道:“弃了剑,也未必便不是敌人。那些堵住去路的忠勇军将士们,难道不是南安侯最好的兵器?进可攻,退可守!”
韩天遥哂笑,“柳贵妃,若我不先拦住去路,只怕你又该走得无影无踪了吧?我倒不知,是几时贵妃娘娘畏我如虎?”
十一轻笑,“南安侯手提重兵,神机妙算,顷刻间便可翻云覆雨。凭他帝王贵胄,皇亲国戚,取谁性命都是轻而易举。本宫不慎误入虎穴,又被虎伤,自然心有余悸,说完全不怕,那还真的矫情。”
韩天遥凝视着她,却再看不出她蕴着笑意的眼底究竟是怎样的色彩。
他向殿后看了一眼,问道:“皇上龙体有恙?”
如非不得已,他们也不会滞留此处这么久。既然刚生产的十一尚能出来见他,那他所听到的宋昀染疾之事,应该并非虚言。
十一道:“微恙而已。只要南安侯高抬贵手,想来还不至于酿作大疾。”
韩天遥顿了顿,才缓缓道:“贵妃多虑了!我今日一早入城,刚得到贵妃行踪又匆匆赶至,其实只是想澄清一些事。”
“用你的铁骑冲入湖州城,或将我们围困于这小庙里,跟我澄清一些事?”
“你说错了,铁骑尚在湖州城外,随行不过一些亲卫。聊以自保而已。”韩天遥不觉退了一步,已忍不住有些怆然,“贵妃觉得我步步紧逼,我却也不得不担心,贵妃会让我来得去不得。”
十一眉眼微挑。
他在说什么?他带的亲卫不少,只是担心十一等会取他性命?
片刻,十一笑起来,“如今你孤身前来,连剑都弃了,就不怕我让你来得去不得了?”
韩天遥居然也笑了笑,“便是贵妃想让我来得去不得,也得想着我回不去时,你们能不能脱身!”
不远处就有他的亲卫,人多势众,十一刚刚生产,体虚力乏,身边又才十余名凤卫,根本无法护卫帝妃周全。
十一看一眼地上的龙渊剑,一时不肯再细想彼此间越来越深的嫌隙和猜忌,只问道:“却不知南安侯想澄清什么事?想说济王之事与你无关?”
“圣旨之事与我无关!”韩天遥答得急促,“皇上已到湖州,且有你在身畔,绝不可能下旨处死济王,但朝中显然有人不想放过他,且刻意将矛头引向忠勇军!我猜测必有蹊跷,方才一早前往济王府查探!”
“跑去你军营的使臣也与你无关?”
“使臣是朝廷命宦,顺道给军中一位部将带了一封家书,难道我还能拦他进入军营?”韩天遥眼底如有炙热的岩浆翻涌,却淹不住那浊红背后的深黑如夜,“自然,你若不信我,这又是我暗中与重臣勾结、断送济王性命的铁证!”
十一审视着他,“赐死济王的圣旨与你无关,就是济之死与你无关?断送他的一切借口,不就是他谋反吗?可真的是他谋反吗?内中因由,你我……心知肚明!”
韩天遥眼底的烈意忽然间消退下去,渐渐转作旷野般的荒凉,“如果我说,一切并非我的设计,你相信吗?”
十一道:“哦?并非你的设计,只是尹如薇自己天天做梦,梦到忠勇军说愿意跟她合作,愿意扶立济王?”
她的面庞苍白得毫无血色,但眼底的不驯依旧,此时更有了不加掩饰的嘲讽,如针尖般毫不容情地扎向韩天遥。
韩天遥呼吸粗重,静默地与她对视片刻,许久方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十一道:“却不知南安侯是什么时候知情,又怎会在尹如薇未有行动时便上书朝廷,说济王有谋反迹象?我愿洗耳恭听!”
既然他说了,前来寻他们,只为澄清自己。如今,她愿意听他怎么澄清自己。
撇开个人恩怨不谈,撇开她钉子般看向他时,也在承受着被钉入骨骨髓般的疼痛不谈,他依然是朝中大将,手握重兵。不论是制衡权臣实力,还是意图收复中原,朝廷都不得不倚重于他。
韩天遥的手无声地蜷握成拳。许久,他幽黑的眸低垂,淡淡道:“我上表时已说得明白,是从水寇那里无意得到的消息。”
于是,尹如薇果然是在白日梦里得到了忠勇军答应相助的允诺吗?
十一胸口又在翻滚,隐隐的血腥味往上涌着。
她终究只能气极笑道:“哦!南安侯一代英雄,我素日钦佩,想来不会是那等敢作不敢当的伪君子、真小人!”
韩天遥眉眼不动,目光却逡巡于她的面庞,“早在回马岭之事后,我便已是贵妃心中的伪君子,真小人,倒也不在乎在贵妃心目中更恶劣些。”
而他对她的报复,的确已恶劣得令人发指。
他早已预备被她切齿痛恨一生一世。
十一听他漫不经心般的话语,想起他那日的摧残羞辱,不觉扶向画影剑,“既然南安侯决意做个真小人,何必跑来澄清什么?”
“我不想牵连谋害济王之事。”韩天遥盯着她握剑的手,唇角慢慢勾起,“我也不是跟贵妃澄清,我只是不想皇上有所误会。”
十一笑起来,“以南安侯如今势派,还怕皇上误会?”
韩天遥道:“贵妃势派也不小,若能让贵妃少误会些,也是好的。”
至少,不能让她认定是他害死了宋与泓。宋与泓从不是她心目中的良人,却绝对是她青梅竹马的挚友,是愿意以性命交托的兄弟,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亲人。如此高傲的女子,恨不能与他割袍断交,老死不相往来,却舍下所有的自尊向他跪求,忍受他的侮辱……
算来她月份未足,早产固然受了济王之死刺激,只怕也和那日的欢。爱有关……当然,她已是宋昀的女人,尊贵的当朝贵妃。此事于她,绝对只是侮辱,足以铭刻一生的侮辱。
乱却初心(1)()
此时,他便能从她眼中看到不愿也不屑掩饰的憎恨。她缓缓道:“南安侯放心,我误会不误会,无关紧要。只要南安侯继承父祖遗愿,辅佐君王振兴大楚,收复中原,便是皇上的功臣!”
而她呢?
便是晓得他暗中策划济王府叛乱,一步步将济王算计上死路,为了大楚江山,她也只能容着,忍着,就和当日为大楚放弃他,放弃自己好容易求得的那份感情,守着孤寂的心入宫一般,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把牺牲当作习惯……牺牲自己的爱情,牺牲宋与泓的皇位,无视一切颠倒黑白,直至眼睁睁看着宋与泓在怀中死去,死不瞑目,还不能为他报仇……
她到底不曾落泪,只是退后一步,鼻尖慢慢沁出了汗珠,如白梅上渐渐消融的雪水,清妍虚弱却沁着彻骨的寒冷,仿佛下一刻便可能枝折花谢,零落成泥。
韩天遥本待嘲讽回去,但瞧着她脸色不对,到底不肯再说,只默默凝视着她,慢慢皱紧了眉,正待上前问时,却听后面门响,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宋昀竟在雁山的扶持下走了过来,却只松松披着衣衫,难掩病容。
“柳儿!”他唤着,微微笑了笑,“快去瞧瞧维儿,稳婆似乎照顾不来。”
十一定定神,侧头瞧向他,“皇上病势不轻,怎么起来了?”
宋昀叹道:“我病势不轻,难道你就适宜见客?刚刚临盆,又是受惊早产,不知多久才能复原,若见了风,落下什么病根,便是一辈子的事。便是为了维儿,也不该这么糟蹋自己。你可曾对着镜子瞧瞧自己的脸色?”
十一道:“我并不妨事。”
却只站在宋昀身畔,淡漠地看着韩天遥,并无离开之意。
她再怎么病弱,到底身怀武艺;宋昀却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即便韩天遥手中无剑,也能轻易伤他或擒他。
韩天遥无视十一戒备的眼神,顾自上前见礼,说道:“臣方才已与贵妃说明,急急赶来,只是为了澄清,济王之事并非臣所主使,不希望皇上、贵妃有所误会。”
宋昀微笑道:“南安侯孤身来见,便已见得诚意。何况若南安侯真有心对付济王,在济王谋反消息传出、又未带人平定水寇时,完全可以先发制人踏平湖州府。朕相信南安侯。”
韩天遥道:“谢皇上!”
正说着时,又闻外面一阵喧嚷,接着便有凤卫奔到殿内禀道:“皇上,三公子带人冲开忠勇军拦阻,赶往这边来了!”
宋昀忙道:“小观来了?南安侯快出去看下,怕是有些误会。”
韩天遥也未想到居然是齐小观亲自带人过来,立刻应了。
齐小观不抵旁人,忠勇军若敢拦阻,他不会介意动手杀个落花流水。
俯身捡起龙渊剑,韩天遥待要出去时,忽听宋昀厉声喝道:“谁让你带这里来的?出去!”
他回头看时,正见一中年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儿步入大殿。
那婴儿裹在襁褓中,一时看不出眉眼,只觉皮肤红嫩细软,哭得小。脸皱在了一处。
韩天遥心底忽然莫名地柔软了一块。
那稳婆完全没料到素来温和有礼的宋昀忽然厉言喝斥,一时慌了手脚,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咕哝道:“是,是……我只听着这边喧闹,不大放心,过来瞧瞧……”
韩天遥听婴儿的哭声离去,不由地随之走了两步,便听得宋昀唤道:“南安侯,你不赶紧去看看外面情况吗?”
韩天遥怔了怔,才觉自己行止荒唐,全然不可解释。
十一和宋昀的孩子,与他何干?
难不成就为是她的孩子,便想着过去多看一眼?
正待离开时,宋昀忽失声唤道:“柳儿!”
旁边,十一一弯腰,吐一口鲜血,面色已然灰白,人便站不住,单膝跌跪于地。宋昀连忙去拉时,怎奈也正烧得厉害,竟不曾拉住,和她一起跌坐于地。
凤卫都值守于稍远处,正要奔过去扶持时,距离最近的韩天遥已上前扶住宋昀,又看向十一,仓促问道:“你……你怎么了?”
他的话语间已再不能维持原先的疏冷,有着再难压抑的关切和惊愕。
十一耳中嗡嗡乱响,恍惚间见他伸手来扶,浅红的血光前依稀飘浮着宋与泓的身影,再难掩满心嫌恶,伸手欲将他用力推开。
韩天遥正触到她眼神,却似有什么在胸口绞着般透不过气,不顾她挣扎便要强拉起她时,猛听旁边有人喝道:“韩天遥,你做什么?”
一道剑光如雪霰飞扬,迅速袭向他后背要害。
韩天遥急忙松手闪避,一侧身便看到齐小观惊怒的面庞。
敢情齐小观刚破开忠勇军的锁赶到此地,满怀猜忌间正见十一吐血挣扎的模样,立时当作韩天遥正对二人不利,竟二话不说动上了手。
宋昀揽住十一,替她拭着唇边的血迹,急急叫道:“小观,南安侯并无歹意。只是……你师姐病了!”
齐小观这才住手,瞪了韩天遥一眼,急忙蹲下来瞧向十一,“师姐,怎么了?”
十一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她抬眼看向韩天遥,眸光灼烈幽亮,如雪地簇着两团火,“一切与你无关,此处又有凤卫保护,你还是……先回去处理军务吧!”
一切与他无关。
韩天遥盯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女子,胸口起伏,唇角紧抿,神情间似要将她活活吞噬。
但他终究一言不发,甩袖走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