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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伶俐的丫鬟瞧瞧跑去禀了王妃徐仪华。徐仪华在两个丫鬟搀扶下,挺着大肚子已是迤逦而来,站在门口瞧了瞧,断然吩咐跪在地上发愣的下人们:“你们还跪在这里做甚?没见这么多瓷片儿洒在地上吗?若是殿下一个不小心踩在了上头,瞧我怎么罚你们!”
丫鬟们早等着这么一句话,闻言应了一声,慌忙起身收拾了地面,又将桌案重新归了位,方朝朱棣和徐仪华施了施礼,匆匆退了出去。
徐仪华这才朝扶着自己的丫鬟摆了摆手,待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望了望脸色铁青地朱棣,又扭头看着邱福,笑问道:“是何事惹得殿下生这么大的气?可是因为那陈亨?”
朱棣一愣,万不料连徐仪华也知晓此人,抬眼见她挺着肚子要踱过来,忙抢上去扶了。徐仪华身体半靠在朱棣身上,挪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了,这才缓缓道:“陈亨此人,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初来乍到,他没少使绊子。殿下离开北平后他干的那些事,我也听邱福说了——都是些小人伎俩罢了。殿下行王者道,要治他,是早晚的事儿。可若是因为他,殿下要被气成这副模样儿,殿下以为。。。。。。值当吗?这可不是殿下该有的模样儿啊。”
第四章 【朝廷邸报】()
邱福跟燕王朱棣说了陈亨在北平使的伎俩,听说火真道长被逼得近乎走投无路,燕王不禁勃然大怒。便在此时,一些伶俐的丫鬟偷偷地请出了王妃徐仪华,徐仪华稍加劝解,已说得朱棣一愣,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了——无论自己杀陈亨的心有多迫切,如此轻易地说将出来,都是十分不智之举。事以秘成,何况他是一个要干大事的王爷,怎么就如此随意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若是传到陈亨的耳中,岂不为日后的打算添了无谓的拘绊?
想着朱棣斜眼扫了扫门外侍候的几个丫鬟,眸子闪过一丝杀意,却只一闪而逝,稍一沉吟,神情已是齐和了起来,笑谓徐仪华道:“确是本王一时急不择言了,亏得你提醒。陈亨身背燕山防务,如此重担下,想来也是有他的安排的。只可惜朝中事务迁延日久,竟一直不能与他见上一面,好好说上两句。。。。。。”
见徐仪华淡然一笑,朱棣忙吩咐门外:“来呀,赶紧扶着王妃回屋歇息,初春风寒,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得了?”闻声早有丫鬟趋步进来,扶着王妃去了。
这燕王转变如此之大,饶见多识广、沉稳勇武的邱福也看着有些发愣,再想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呆了呆,憨然笑了起来:“嘿嘿嘿,还是王妃有本事。方才瞧着殿下动了肝火,卑职正束手无策呢”,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份邸报递了过去:“这是朝廷日前发的邸报,想着殿下在路上必定是没收到,卑职便带过来了”。
“哦?朝中可有大事?”朱棣诧异地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却是朝廷出兵的消息——洪武十四年三月,命魏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信国公汤和为左副将军,颍川侯傅友德为右副将军率军十万进驻北平,伺机歼残元于漠北。令一条则是钦命西平侯沐领永昌侯蓝玉,率军二十万征云南。
朱棣手拿邸报,转身坐了下来,看着这发兵的消息不禁纳闷:这派兵派得有些出奇啊——派往北平的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颍川侯傅友德,那可都是洪武皇帝最为信赖的帅将之才。而派去征云南的沐英和蓝玉虽然也能征惯战,可毕竟只是将才。两路人马,从领兵将帅一眼就可以看出轻重了。这本是合情合理,北平与残元、女真相对,占线长,敌军实力也最盛,所以用魏国公徐达等沙场重臣来领兵本是极好的。但奇就奇在,派往北平的只有十万兵,可派去云南的足足二十万,这兵力部署却又看不懂了。况且朝廷出兵,其实有恫吓敌军的意思,故而里面总是掺杂了虚报的数额,说是十万兵,实际上能有八万就不错了。
朝廷这是打什么主意呢?皇帝的用兵方略越来越看不懂了。莫非朝廷担心魏国公徐达拥兵自重?这不是不可能啊。近年来洪武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如今北边战事又起,不得不起用闲置多年的战神徐达,可对他又不能全然放心,于是只给了十万兵。这看起来倒是有这个可能。若真是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毕竟魏国公徐达要来北平了,那也算得是自己这个藩王振奋威仪的机会。
可徐达还没到北平,北平的燕王又收到朝廷邸报——“如魏国公徐达所奏,山西流民极多,于战事、于秦晋安定皆有蚁蛀而塌之险。然北平连年战事,民生凋敝,人口稀薄,今残元卷土又犯,形势亦危。故而再迁大同、朔州、应州、蔚州、归化州、保安州六州共二十万流民于北平、顺义、密云、涿州、蓟州、瀛州、莫州等地。”
迁流民于北平,这是洪武四年魏国公徐达就操办过的事,当时共迁了流民五十万,置地二百五十四屯; 垦田一千三百余顷。如今北平十六卫的驻军里面,一多半都出自当年的流民。怎么如今徐达的军队还没到,便又开始了迁民的策略?
这个邸报,朱棣又有些看不懂了,于是又顺着邸报往下看去,却还是依着方才的事——“依魏国公徐达所奏,调李彧任北平府承宣左布政使,佐领安置秦晋流民事”。看到这里朱棣心中不禁一动。这个新任的北平布政使李彧朱棣却是认得,也与自己时常亲近。
听说此人早年是张士诚的手下,专一打理银钱府库的事,也可算是一个理财圣手。后来李彧见张士诚将败,就悄悄收拾了行装往北逃了,可哪里料到在路上遇到山匪,抢劫一空不说,还将他打得半死,以致沦为乞丐,又一路乞讨南下回苏州。当时正值冬天,李彧又冷又饿,竟昏死在了路边。眼见将死,却与开拔北进的魏国公徐达碰上。魏国公也是穷苦出生,见他还有一口气息,便将他救了下来,而后时常提拔,如今竟被调入北平做布政使了!
承宣布政使可是掌管一府钱粮的从二品要职啊,也是世人眼中的肥差,不知多少人挤破头巴望着要谋这个差事呢?用李彧来掌管北平的布政之权,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都指挥使陈亨就算再跋扈,只要捏住了钱粮,那就无异于掐住了他的命门了。
如果说迁流民来北平,朱棣不甚了了的话,那以流民事将李彧调入北平掌管布政,则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妙招了,也是一个奇招、杀招。朱棣心下暗服,却也好奇——莫非自己的这个岳丈知晓了自己在北平的处境?所以魏国公要借这次北平用兵之际,来给自己解围?
想着,朱棣只觉得千头万绪难以理清,便随手将邸报递还给了邱福。邱福在一旁不禁问道:“殿下,魏国公的大军眼看就要到了,咱们是否也该做些准备呢?”
“准备什么?”朱棣不禁一愣,问道。
邱福也没想到朱棣是这个反应,犹豫了一下,思忖着自己所虑之事并没有什么差拗,并说:“魏国公乃是殿下的岳丈,他领着大军来北平,殿下于礼似乎也该有些表示,去迎接一下才是啊。再说回来,魏国公来了,他住哪儿呢?是在军营里,还是住在隆福宫?若是隆福宫,又该如何安置?”
第五章 【国丈失礼】()
朱棣素来知道邱福这个人——虽然勇武,却与朱能不同,朱能是忠勇有余虑事不足,邱福则是有勇有谋、且极为心细。
听着邱福的建议,朱棣也觉得话说得在情在理,不禁抚额沉思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本王身为皇子,魏国公纵然功勋昭著,也是国丈,可也不至要本王去迎接于他。这。。。。。。于礼不合。况且父皇极重礼仪,若是本王去迎接他,只怕还要给他惹祸呢。再说了。。。。。。”,
朱棣若有若无的一笑:“该劳心这件事的,应该是陈亨才对。我们又替他着个什么急呢?朕就藩近一年,可还从没见到过这位都指挥使呢。嘿嘿,兴许,过一阵子,咱们就能见到他的真容了呢!”
燕王此话说了不足三日,北平卫都指挥使陈亨就来到隆福宫求见,却被在门外戍卫的朱能给拦住了。陈亨身为正二品都指挥使,掌管一府军权,且身为国丈,竟连燕王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气得脸色煞白。朱能粗性汉子,见来人摆谱,撂下一句“泾国公、北平卫都指挥陈亨求见燕王殿下”便站在原地凝神看着自己,一副了不得的模样,朱能也早就火起了,又听说是一直在背地里做耗的那个都指挥使,更不愿给他好脸色,因而只横了陈亨一眼:“你说你是陈亨,你就是陈亨啊?!官凭!”说着伸出了手往陈亨跟前一摊,竟真的索要官凭。
要知在明朝初年,洪武皇帝极为讲究士农工商的服饰,你是否为官、是否有功名在身,服饰都是有定制的。因而一个人的身份,只要从他的服饰就可以看个**分了。更何况,官凭乃是官员为官的凭据,不会随意带在身上,顶多也就带个拜帖以示谦恭。而且官宦人家一般也不会真收拜帖,只是礼节性的接过来看一看,或者看都不看便迎了进去。
如今倒好,这个守门的卫士居然向陈亨这个国丈索要官凭,陈亨怎能不气?
陈亨抬脚便要往回,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很是不愤地瞥了朱能一眼,从怀里掏出拜帖递了过去:“呶,这是本官拜帖——”
朱能哪里识字啊?却面无表情地看了陈亨几眼,就像看贼似的,这才缓缓地打开官凭,像模像样的看了起来。陈亨见他将自己的官凭倒着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强忍着怒火嗔怒道:“你。。。。。。你拿反了啊——”
朱能情知露了馅,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很快又镇定了心神,白了陈亨一眼,强辩道:“你懂什么?我在看你官凭里是否藏了暗器。若是要刺杀我家燕王,瞧我不扒了你的皮”。
“你。。。。。。你。。。。。。。”,陈亨哪里受过这等气啊,便要伸手去夺自己的拜帖。不妨从里面忽然窜出一个孩子来,伸手就将朱能手中的拜帖夺了过去,随手就是一丢,说来也是巧了,拜帖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廊下的臭水沟里。
陈亨转头要骂,却见那孩童已然拉着朱能的手跑了开去,一边跑还不一边说:“朱大哥,你字都识不了一箩筐,在这里看什么文啊。走走走,陪我去掏了东门大槐树上的那一窝老鸹去。这老头,爱进去就让他进去呗,里头还有邱大哥把着呢——”。
说话间,二人已是去远了,留下陈亨呆立当场,又是气又无可奈何。里面的邱福早把一切看在眼里,那孩童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贴身太监郑和来故意恶作剧。邱福看了暗叫过瘾,眼见着作弄这个陈亨够了,忙忍着笑,假做诧异地迎了出去:“哟,这不是指挥使陈大人么?您怎么站在门外啊,这大冷天的,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得了?来来来,大人请进来用茶”,说着忙不迭地给陈亨让开了一条道儿。
陈亨与邱福打过几次照面,故而认得。陈亨因方才被作弄了一番,此时兀自站在门外有些发愣,盯着恭敬的邱福端详了半响,也瞧不出这邱福知不知晓方才的事,莫非门口那名傻头傻脑的护卫真是个愣头青,无意为之?
想着,陈亨又不好发作,可也并不给邱福好脸色,眼角瞥了他一眼便大踏步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势地说道:“嗯!你们燕王今日可在府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