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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重的礼,难道不要我替你做什么?”
程贡忽然腾地起身,慷慨正色道:“哼,不是替我做什么事。而是要请御史大人替当今皇帝,替天下公道做一件事!”
“哦?什么事?”杨怀宁越发觉得诧异。
见火候已到,程贡一把从袖筒里掏出那本账册递了过去:“杨大人请看,当今天下督抚如何欺君罔上?哼哼,他们竟然以此空印之法欺瞒当今圣上缴纳钱谷。如此无法无天、无君无父,天下之大竟然无一人敢仗义执言,真真有辱圣人先贤千年德化之名啊”,说着程贡竟然激动得满脸通红。
杨怀宁细细翻看账册,已知其意,却不禁迟疑:“话虽如此,可历来各地督抚都是以空印之法缴纳钱谷,我早年也是略有所闻。以此说事,似乎有些牵强了罢?”
“空印之法虽然有理,可不该隐瞒当今圣上。程某所怒不在空印之法,而在天下督抚欺瞒皇上,无人敢于直奏”,程贡越说越激动起来。
杨怀宁起身拿着账册来回踱着步子:“上奏本是御史之事,本来杨某人应该责无旁贷。只是。。。。。。只是。。。。。。兹事体大。上奏此事是要将天下督抚都得罪个干干净净了。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草率行事啊。”
“杨大人口口声声君子之道,怎的临事了便趋吉避凶,畏难畏死了?”说话间程贡冷冷地从杨怀宁手里将账册一把夺了过来,转身就要去取桌上的木盒子和夜明珠,作势欲走。
杨怀宁一见便急了,连忙一把将程贡拉住:“哎。。。。。。程大人何必心急呢?上奏言事本是御史本分。只是兹事体大,杨某不得不仔细思量着如何上奏才好啊。可并没说不会上奏呀?!程大人万万不可误会!”
程贡心中早已乐开了花,暗骂了句伪君子,转身却笑着拱手道:“好,我就说天下若还有一人敢直陈时弊者,必非杨大人莫属。杨大人真乃我朝之魏玄成也!”
二人自此同心,又秘密计议了一番,次日便由杨怀宁将泼天的空印大案上奏洪武皇帝朱元璋。
第八章 【中都凤阳】()
杨怀宁正如朱樉所料,贪功心切,加上程贡的威逼利诱,依仗着自己言官的身份毫不顾忌地具本上奏空印大案。可说来也怪,此时的京城气氛异常沉郁,杨怀宁满心期待的奏本递上去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却原来此时朝政正由左丞相胡惟庸署理,说来好笑,但凡朝中有奏章送来,这胡惟庸一件不看,密封之后便快马送往中都。而此时,杨怀宁的奏本想来已是到了中都凤阳了。
偏偏朱元璋心绪不佳,一路走马观花、了解民情,并不急于赶路。反而从应天出发之后先往南到马鞍山,再到芜湖、铜陵、池州、安庆,之后才往北经怀宁、桐城、合肥、六安,最后才赶往中都凤阳。如此的大费周折,等朱元璋到达中都凤阳时,已是过了两个月有余。
此时的朱元璋已经年近五十,早没了当年灭陈友谅、剿张士诚、驱北元于漠北的雄霸之气,却变得更加的深沉和阴鸷。想是因为勤于国事,朱元璋身材明显有些偏瘦,头发多已灰白,可身板却依旧硬朗,步履十分的沉稳有力,一张饱经风霜的长脸黑里透红,额上的皱纹犹如刀刻,异常尖挺的下巴上留着发灰的长须,细长的眉毛有些倒八字的模样,眉下一对凤目异常凌厉,眼角深长入鬓,大嘴阔鼻,正是相术上常常提及的“吃尽天下”、“乱世枭雄”的模样,十分罕见。
朱元璋此时穿着一身朱红色的九蟒五爪圆领窄袖袍,腰间束着一根镶白玉朱红金丝带,踱着步子来到凤阳城下,却不进去,只带着近侍太监赵成、翰林学士宋濂、御史中丞章溢、太子太师冯胜、参知政事侯赵庸等一干重臣,以及前来护卫的苏州卫指挥使都督被封为江阴侯的吴良、凤阳指挥使丁德兴等人慢步在城外踱着。
兴许是见皇帝心绪不好,众人都神情紧张、噤若寒蝉,跟在朱元璋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朱元璋蹬着黑色绣龙长筒皂靴,踩着熟悉的山坡泥面,四下扫看,顾盼之间多有煞气。
来到地势稍高一些的杨树林下,朱元璋忽然驻了足,眯着眼眺望起不远处的凤阳城来,忽然转身问道:“可有中都的官员在此?”
众人不妨他忽然有此一问,都有些错所不及。凤阳指挥使丁德兴闻声脑门猛的一阵发胀,愣了半响才意识到自己是唯一一个凤阳的官员,慌忙一溜小跑来到朱元璋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头报名道:“臣,凤阳指挥使丁德兴,在此护驾!”
朱元璋打量着有些局促的丁德兴,摆了摆手:“行了,你去传旨给凤阳知府,就说朕以为凤阳城的城墙太过破旧了些”,说着又凝目看了看城墙,声音低沉却浑厚犹如金戈:“也太矮了些。着令凤阳府月内将破败处修补好,加高三丈!朕离开中都时要亲往视之!”
丁德兴屏着呼吸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待朱元璋话说完又等了片刻,见再无其他交待这才重重地磕头:“臣,领旨!”话毕十分干练地又是一揖,退后几步,这才快步传旨去了。
见丁德兴去远了,朱元璋又带着众人绕到西城门,却并不进城,径自从石阶廊道上上了城墙,沿着城墙护沿一路俯瞰城内。
只见凤阳城城西不远处建着一处演武场,正是皇子们中都讲武受训的地方。此时上午的讲武刚刚结束,陆陆续续从演武场嬉闹着涌出许多铠甲兵士,个个脸上、身上都是灰尘和汗水黏在一起的泥块儿,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好地方。朱元璋无声无息地站在高处,脸色却忽然有些阴沉起来。
众臣随侍在侧,心里都咯噔一声沉了下去,暗暗诧异皇帝怎的心情又变了?
众人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些兵丁身后赫然出现了诸位皇子的仪仗。太子朱标领着二皇子朱樉、五皇子朱橚、年仅十一岁的六皇子朱桢和七皇子朱榑,以及年仅六岁的八皇子朱梓和五岁十皇子鲁王朱檀,一群人躲在华丽伞盖底下。奉旨督促此次训练的开国老将、颖国公傅友德则陪同诸皇子有说有笑。一行人浩浩荡荡,迤逦而行,浑然没有半点讲武受训的模样。
却在这时,一匹高头白马驰骋而来,马上坐着的将领手持一杆银枪,生得膀大腰圆、凤目龙眉,一身铠甲鲜亮,十分威武雄壮。仔细看去,竟是三皇子晋王朱棡。
另外几位皇子听见马蹄声,转脸看是晋王朱棡,二皇子朱樉不禁撇了撇嘴,冷笑起来。太子朱标则笑着朝身旁的傅友德赞道:“哈哈哈,颖国公且看,晋王威风如此,难怪父皇常言三弟乃我家关云长也,哈哈哈,我瞧这句考语真真是贴切啊”。傅友德忙赔笑说是。
见晋王快马已至,朱标举手召唤大声笑道:“三弟,三弟,好威风啊,哈哈哈。”偏在众人都赔笑时,晋王朱棡的快马一闪而过,毫不停留,竟对众人的呼唤置若罔闻,惹得众人一阵尴尬。
这一切都被城墙上的众人收在眼底。太子朱标的授业恩师、翰林学士宋濂则早已气得满脸通红,须发乱颤,猛的跪倒在朱元璋跟前急声道:“陛下,臣要弹劾晋王朱棡目无尊上,越礼违制,请陛下明察,严惩。”
朱元璋虽然与太子朱标时常意见相左,可眼见晋王朱棡对太子、对兄弟如此无礼,心中也是暗暗生气。看着跪倒的宋濂,朱元璋却沉吟了起来,许久方摆了摆手,深沉道:“你起来罢。我知你的心思。无须多言了”,说罢舔了舔干涩的舌头,黑不见底的瞳仁里闪过一丝阴郁,也不等宋濂回话,快步往南踱去。
城南是凤阳府的集市所在,越是往南声音就越是吵杂。
“咸水鹅,咸水鹅咯,刚卤的咸水鹅。。。。。。买咸水鹅送香瓜咯。。。。。。”
听到墙角的叫卖声,朱元璋不禁一笑。咸水鹅是凤阳的特产,年少时朱元璋时常食不果腹,可没少对咸水鹅老板的鹅场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想不到现在这些个咸水鹅的老板做生意做得越发的精明了,竟然以香瓜为饵推销自己的咸水鹅。一只咸水鹅至少也得两三斤,起码能卖个二两银子。一个香瓜却顶多能卖二钱银子。只是咸水鹅有些油腻,吃过之后用香瓜来冲淡胃中的油脂最好。所以店老板用一个二钱的香瓜来卖二两银子的咸水鹅,也算是个精打细算的能手,精明到不能再精明了。
“燕王,兄弟们都饿了,咱们把这店抢了吧”
朱元璋闻声一愣,循声看去,只见是一群精壮的兵丁正簇拥着经过集市,想是刚刚结束了操练,兵丁身上都被汗水打湿,嘴上和头上,甚至睫毛上都沾满了灰土。方才那句话便是其中一名兵丁对簇拥在中间的一名男子所说,男子与众人一样装扮,很年轻,却异常的沉稳,俨然是他们中的头目。
“天爷,是。。。。。是燕王”,太监赵成忽然指着那名年轻兵丁惊呼了出来。
朱元璋闻言凝目望去,果见那穿着兵卒服饰、满脸灰土的年轻男子不是自己的四皇子、被封为燕王的朱棣又是谁?这燕王怎么没跟其他皇子一起,反而跟一群兵卒混迹街市?
此时众臣也都闻声围了过来,往城墙下张望,见了那番情景,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啧啧称奇,有的或在暗暗好笑。偏偏只有太子少师冯胜、苏州卫指挥使都督江阴侯吴良,以及朱元璋三人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称赞。
这三人都是历经战事的战将,深知这群兵丁正是军营里最常见的“兵痞”。“兵痞”虽然桀骜不驯,多有不守规矩的时候,却最能打仗。但凡打仗多得要依靠这种“兵痞”方可成不畏难不惜命的虎狼之师,这些又岂是宋濂那一干文臣所能明白的?燕王堂堂皇子,能与这群兵痞厮混一处,而且俨然成了他们的头目,这需要极大的胸怀,也需要极大的魅力才能办到的。燕王能如此,实在难能可贵。
朱元璋三人虽然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各有不同。太子少师冯胜和苏州卫指挥使都督江阴侯吴良心中对这个混迹兵卒的燕王大起好感,赞赏之情溢于言表。朱元璋心中快慰,也为自己有这么个不凡的四皇子却一直未曾发现而暗暗诧异?虽如此,朱元璋却不表露,只站在高处静观这位四皇子的反应。
朱棣不知洪武皇帝正站在高处窥视自己,闻言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沓“大明宝钞”递了过去:“抢什么啊?又何必去抢呢?去买了来,大家分了吃岂不更好?你便改不了那粗野的性子,动辄抢杀,哼,瞧我不踢你屁股”。
见朱棣作势要踢,众士卒都是哈哈大笑。
那兵丁嬉笑着接过“大明宝钞”,很快便将店主的货物买了个干净。众人递给朱棣一只最好的肥鹅,一块香瓜,便再也忍耐不住,犹如饿死鬼投胎般哄抢了起来,嬉闹声顿时响成一团。朱棣毫不介意,拿起肥鹅坐在一旁地上便往嘴里塞,惹得满嘴满手都是油脂,笑望兵卒嬉闹。
那兵丁见朱棣坐在一旁,忙拿着剩下的“大明宝钞”递了过去。朱棣却看也不看,摆了摆手,起身果然往那兵丁屁股上粗鲁地补上一脚,便又惹来兵卒们一阵哄笑。
城墙上的太子太师冯胜和苏州卫指挥使都督江阴侯吴良再也忍耐不住,看着一旁难得露出笑意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也都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