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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说到最好的报答,胡大姐儿的脸泛起红晕,低下头去喃喃道:“那……那不是报答,是我早就想要做的事情。进哥儿要什么,我都愿意给,是我心甘情愿的。”
“真的?”
“恩。”
“那我要你读书习字,你愿意么?”
胡大姐儿本以为范进又想像那天一样把自己撕碎,心头砰砰乱跳着,准备含羞答应。不想范进的话锋一转,居然问起了读书习字。她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抬头看向范进,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说读书习字打算盘,你愿意么?你虽然帮大伯做生意,可是也只是干些下手活,没干过正事,这是不行的。大伯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将来有做不动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杀猪这种事呢,我其实也不怎么擅长,所以没办法教你,可是做生意不一定非得杀猪,可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得会管帐。我想过了,我教你读书写字,再教你打算盘算帐,将来不管你做什么生意,都可以自立门户,你愿意么?”
胡大姐儿顺从地点着头,“进哥儿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可是进哥儿,女人也可以做生意么?那不是和黑寡妇一样,被人说成坏女人?”
范进直视着胡大姐儿的眼睛,“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觉得三姐是坏女人么?”
想着梁盼弟与范进走在一起的样子,胡大姐儿很想点点头,但心里知道,头一点下去,进哥儿一定会不高兴,而自己是不能让他不高兴的。只好违心地摇头道:“不……不是。”
“这不就完了,一个人是不是好女人,跟她做不做生意没什么关系。凭什么女人就不许经商?凭什么女人就不许出来做事业?我跟你说,有的地方女人还能带兵打仗呢,还记得我给你讲过花木兰那个故事么?我现在手里有一些钱,这些钱放在家里怕丢,更不会生出别的作用。我想用它们当钱母,为我生出很多钱来。”
胡大姐儿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进哥儿是想学别人去放债。我听说好多有钱人都是这样,别人还不出债的时候,就拉走他家的牛,或是拉走他家的女儿给自己当媳妇儿……”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害怕的看着范进,
“进哥儿,那些欠债的人好可怜的,又哭又闹还有寻死的。你可不可以只放债,不拉他家的女儿做媳妇儿啊?”
“呸,你才放债呢。”范进拿起折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我看真很像放债的恶霸么?我是说,要拿这钱当本钱做生意。”
“做生意?开店?这倒是好事,可是进哥儿是书生啊,书生怎么能做生意?听说那样会被人看不起,还会耽误学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管生意做的多大,都不如读书人受人尊敬,进哥儿还要给巡抚老爷做幕僚,又哪有时间经营?你还是该去读书考试,至于吃饭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来养活你。”
胡大姐儿想想范进那些银子,这话自己说的就没底气,声音都低了几分,“我……我可以想办法养活进哥儿的,我不怕吃苦。”
“我知道你不怕吃苦,所以后面,我会让你吃苦,你到时候别喊累就行了。”范进说道:“你说的很对,我是个读书人,自己出来做生意不方便。但是我不做,我可以让我的亲人来做生意,这是没有问题的。国朝的豪门巨室,哪家不是有人读书,有人出来经商,双管齐下发财?这次三姐跟我承揽军粮输送,算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在于赚多少钱,而在于让我们认识了很多人,有了很大的人脉。这些人脉关系,我想要利用起来,做一点小生意不成问题。萨世忠也答应了我,会帮我的忙。有锦衣卫的关系,搞个小牙行不成问题,干活的我去找人,但是具体经营的掌柜,我就得用自己人。做掌柜的,不认识字,不会算帐又怎么行呢?三姐是可以帮你,但是你自己也要自立啊。”
听到范进把自己说成自己人,胡大姐儿的心里便已满是蜜糖,固然听到梁盼弟的名字让这蜜糖里多了几分酸楚,可是这个结果已是她目前所能得到最好的结局。她点着头:“我一切都听进哥儿的,只要你教我,我就一定学。就是我比较笨,可能学的很慢,进哥儿如果生气可以打我。”
“肯学就好,笨或聪明都没关系,用心就不怕学不会。来,我先教你写几个简单的字,再教你打算盘。”
阳光照在院里,女子笨拙的动作,在阳光衬托下,也显的颇有几分可爱的意味。胡大姐儿在学习上确实缺乏天赋,字写丑而且总是忘记写法,于算盘上更是打的鸡飞狗跳不成章法。范进只好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授。
日影渐斜,少女写废的宣纸,码成厚厚一叠。看着雪白的纸,被自己胡乱涂鸦得不成样子,胡大姐的脸涨的通红,摇头道:“我……我不是这块料,做不来的。这么贵的纸,都被我糟践了。咱们村里,只有进哥儿有资格读书写字,还是让我回厨房给进哥儿做饭……”
范进拉着她的手,“你当写字这么容易?一下午光景要是能练出来,这读书人也就不值钱了。别急,慢慢写,我教你。”扶着大姐儿的手,指导着她运笔用力,又该在何处停顿。
两人这样的接触,自然就离得很近,随着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胡大姐儿的呼吸变得短而急促,脸连着耳垂都泛起红晕。口内轻声呢喃着“进哥儿……”人无力地向范进怀里靠过去。
就在此时,敲门的声音响起,声音不急,但是很坚持,且有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范兄,在家么?请开门赐见。”
受惊的胡大姐儿几乎叫出声来,慌忙着从范进怀里跳起,没命地跑进屋里,趴在床头犹自惊魂未定,只不住地自责道:我是坏女孩,怎么可以没廉耻的勾引进哥儿,他一定会看不起我……。
范进倒是比较沉着,将笔和砚台重新放好,整顿着衣服沉声道:“门外何人?”
“范兄,在下洪大安与家叔特来拜见范兄。”
院门开处,就见到洪大安与洪波这对书生叔侄站在门首。洪波身为二等增广生,往日对于范进这种带瓦楞帽的而言,是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可今天见了范进,却郑重的打了一躬,“范公子,在下洪波这厢有礼。”
“不必多礼,有话院里说吧。”
三人进了院子,范进回手带上院门,又示意两人在石凳那坐下,随后问道:“二位,你们当下似乎是该忙着办学籍的事,怎么这么得闲,跑到寒舍来,不知有何指教?”
洪大安的脸色变了变,毕竟长期自视洪家三代第一人的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反倒是洪波日常交际,随机应变,强自一笑:“范公子说笑了,指教二字不敢当,我们是来为洪家上下上千丁口,求一条活路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范公子总不想把洪家赶尽杀绝吧?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留一条路走。”
第七十九章 讲斤头(下)()
“留路走?洪前辈说什么,我可是听不懂了。范某又不是官府,哪能决定给谁留路或者不给谁留路?您是不是走错了门,或是找错了人?”说着话,范进已经坐在了洪家两人对面,张开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摇动起来。
在巡抚衙门做事,最先学会的就是体面做派。即便火烧眉毛也要维持八风不动的名士风范,是幕僚必修功课。何况眼下的局势是范进占据绝对优势,他压根不用着急,只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着洪家可以拿出多少诚意或者筹码,再看看其所图为何。
洪大安并不是一个交涉方面的人才,吭哧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让一个一向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文士向另一个其心底所鄙视的同道低头讨好,这无疑比杀了他更难受。从小生长于逆境的洪大安,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挫折,也就越发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洪波打破了僵局。他端详着范进的扇面,“范公子这宝扇上画功如此精到,不知出自广州哪位名家之手?”
“见笑了,这是小生自己闲来无事,信手涂鸦之作,不入方家法眼。”
“不然,不然。这幅岁寒三友笔力雄劲,极有大家风范,洪某在文社里见的扇面不少,能比起范兄这幅的却是半个都没有。洪某不才,生平最好好扇,不知范兄可否割爱,将宝扇转售在下?”
“读书人的事,说钱就俗气了,洪前辈如果喜欢,范某本当割爱,只是这扇乃是故人相赠……”
“金沙乡的粮长,我们不做了。”洪波的眼睛依旧看着扇面,仿佛说的还是这扇子的代价。
“家叔愿意把粮长的位置交由范老,之前金沙乡十八村轮番承役,洪家轮空已久。范老当粮长后,我家先承担三年赋役,不管朝廷加派多少,抽丁几许,都保证不扰乡亲。”
“我说过了,这扇子是故人相赠,范某也很为难啊,送了洪前辈,又让范某怎么见故人?再说这粮长……本来也只能南海人当,洪老还是去谋求番禺的粮长比较合适。”
“除了粮长以外,衙门里的位置我们也会退下来,对外只说是病休,位子由谁接手,当事人的举荐很有分量。高二尹那里也答应了,刑房管年要用二尹的人,衙役也是,但是帮役名额高二尹不插手。我洪家在衙门里有三个人做帮役,虽然名册上不在谱,但是每年几十两银子,总还能混的下来。”
“粮长……衙役……这些东西或许洪老看的很重,可是我们是读书人啊,难道也要和那些乡老一样,不分轻重?于我辈书生而言,天下事都大不过一个功名前程,前辈以为如何?”
洪波的脸色也变的有些难看,“范公子,广州城内丹青妙手未必只你一人,万事不可太苛。”
“前辈,广州城里能做一手好画的不少,但是肯为洪家做画者,怕是也不会太多。张师陆也是一手好丹青,可惜你把他得罪了,他现在不但不为你画,连带别人为你画,他也要在中间予以阻挠。再说,那些好画手要价,现在的洪家也未必拿得出。”
洪家与高建功的交涉并不算顺利,毕竟两下之前并没有什么关系,也谈不到交情两字,唯一可以谈的就只有利益。
上百年的积欠税款如果真追下来,整个洪家家破人亡也未必清偿的起。固然他们是受害者,是被当时的胥吏欺骗,糊涂地把自己当成了南海人,可是这种道理在衙门里,是绝对讲不通的。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大事化小,让洪家继续当南海人,当一切没发生过。
在衙门这个地方,唯一可以讲的通的道理,就只有银子。高建功没让番禺县的人直接介入,还是留了个交涉余地,其目的就是为了要钱。不光是高建功这里,由于范进把呈文分别送到番禺和知府衙门,这两处衙门也都离不开银子打点。
洪家多年家业,颇有些积蓄,但是这次光是要打点这些关节,就要五劳七伤大损元气。更为可虑者是高建功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光打通这些关节还不够,最要紧的关节还是在范进这里。
这件事是范进闹起来的,而且他还在巡抚身边做事,如果不能把他收买,这件事就不会有了局。洪波心里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但是没想到范进一开口,就先敲到了洪家的底线,他要的居然摘掉洪家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