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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已经搬来凳子,让二人于亭中坐下。少女略有些羞涩,侧过头去不肯看李植,只轻轻调动琴弦,不多时便又弹奏起来。李植耳内听琴,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美人身上,心里第一次对于张允龄产生了一丝怨念:这等仙子莫非也是这老朽的禁脔?若果真如此,这老东西当真是该死得很!
李植心驰神往,心思都放在少女身上,不曾发觉一名俏婢来到张允龄身旁耳语几句,随后张允龄悄悄起身离开凉亭,一路来到内宅书房。推门进去,张家二少张四端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给父亲先是见了礼随后道:
“叔父让孩儿回来给老爷送信,有四弟五弟在那边帮忙就足够了。梅花老九那边已经布置妥当,只要范进进了大同,她立刻就会告状。”
张允龄示意儿子坐下,自己也坐下来,脸上的表情却格外严肃,二目精光四射与方才的闲散模样大不相同。
“你二叔性子爽直,冲劲是有的,但是不够把细。你五弟与你二叔最为投契,两人都是先锋之才,你四弟足智多谋可为军师,决断上又有些优柔,只可为参赞不能掌全局,能为帅才居中调度指挥者就只有你了。这次一石三鸟之计,非得由你居中调度不可,所以还是得抓紧回去。再说你二叔是管不住自己腰带的人,对于梅花老九早已垂涎三尺,若是没人看着只怕坏了咱的大事。”
“老爷放心,辛爱汗送来的那个美人很对二叔口味,所以最近他倒是没犯老毛病。只是孩儿有些不明白,范进只是一个小辈,与咱家又有师门关系,送他个梅花老九已经足够,何必还搭上梦姑。”
张允龄目光一寒,“怎么?不止你二叔儿女情长,你也犯了毛病,舍不得花神娘子了?”
“不不,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年老爷收留那个孽种,无非是因为相人之术,断定她是个绝色佳丽。从小请人教她琴棋书画歌舞丝竹,只当老爷是”
“是想留下自用对吧?”张允龄打断儿子的话,冷笑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是为父只是想要她的身子,何必留她到现在,早几年便可收用了她。美人固然人人喜爱,但是太美的女人就会祸国殃民,给自己带来灾祸。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我家如今富贵二字皆有,若是再把这么个褒姒妲己的小妖精纳入房中,会遭报的。我养大她,只为让她关键时刻为我所用,偿还这些年咱家养她的恩典,你们想多了。梅花老九也好,梦姑也罢,都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难道你布子时还会在意这枚棋子究竟是玉石所制,还是粗瓷所制么?”
“老爷见教的是,是孩儿想差了。可是郑范溪对咱家向来还算恭敬,范进也是大哥的门生子,这次让梅花老九状告郑洛,不管输赢对咱们都无好处,再赔上个梦姑就更无必要了。”
张允龄摇头道:“糊涂!你大哥读书读得糊涂了,你们不要学他。孔孟之道是求官的敲门砖,咱们一心从商不求功名就不必理会它。郑家一门三本兵,范进大闹东南,这两个可有一个省油灯?年初时朝廷颁岁赏于九边,那些丘八手里有了几文余财,我们刚一涨米价,郑洛那穷酸便送书信上门,请咱们体恤边军寒苦。恭顺?他无非是跟咱们虚以委蛇,并不见得对咱们满意。何况山西这潭水不混起来,咱们又怎么摸鱼?。”
他顿了顿,又道:“范进带尚方宝剑前来,郑范溪心里先就种了一根刺进去。如今我们再放一把火,就不信烧不起来!要对付一个人,首先就得了解他。为父看过范进的底,这个人脑筋活络做事不择手段,若是在咱们家里做管事,我就要招他做上门女婿,可如果是敌手就难对付了。好在所有人都有弱点,他也不例外。”
“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女人,而且胆大妄为,连海上的女土司都敢玩还有什么女人是他不敢沾的?另一个毛病就是年少气盛喜欢当英雄做清官。这次我们就对症下药,喜欢女人,我们就让他和美人邂逅,喜欢做清官,就让他做青天!梅花老九这一状他若不理,青天之名不攻自破。如果准了,就得对上郑范溪,不管哪样都是好事。”
“那梦姑?”
“糊涂!你忘了山西这个地方什么最多?不是穷棒子,是宗室,是天家苗裔凤子龙孙!代王千岁、襄垣王世子有多少天潢贵胄惦记着梦儿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让梦姑去大同,最坏的结果就是咱家和代王成了亲戚,于咱们大事有什么损失?若是能让这小妖精挑动得范进夫妻反目,让宗室与范进为敌,把山西闹个乌烟瘴气就最好不过。宗室、巡抚、巡按,背后能牵扯上皇族、张居正甚至是皇帝。让他们且去争斗,斗得越热闹越好,等到辛爱汗铁骑破关而入之时,才好叫他们知道厉害!”
张四端道:“辛爱汗想要效法庚戌故事,可如今张居正当朝非是当年严分宜在位,蓟镇又有戚继光,只怕他讨不了好去。再者刀枪无眼,万一伤了范进性命,他日还有谁去扬州帮咱们对付徽商?”
“他们的目光太短浅,你不要理会。范进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要出事。把这么个人丢去扬州,不是从徽州人手里抢生意,而是砸掉整口锅。张居正的一条鞭原本是推行不下去的,可是自从范进做了他的女婿,献了这个重定黄册的法子,事情就棘手起来。若是让他成了气候,咱们家一准没有好日子过。为父行商多年,最大的本事便是眼光。当年我被人称为神眼,就是因为我看东西真假断人善恶最准。范进绝对不是可以羁縻或是结交的人物,在不暴露我们的前提下,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才是上策。至于辛爱鞑虏酋长井底之蛙,没什么见识。他想送死我们不必阻挠,只要他能进山西就好。为父老了,已经跑不动了,总得给你们留下一份足够的家业,才能安心撒手闭眼。这次借北虏的手,把山西洗一洗,顺手再给咱家多添置些产业就够了,至于辛爱死不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张四端点点头,又有些迟疑道:“范进若真死在山西,大哥那边”
张允龄笑道:“李汝培这个假道学送上门来,到时候把梦姑这破鞋甩给他,就足以让他成为咱张家一条忠犬,遮风挡雨背黑锅的事,由他负责就够了。你是不是也怕了张江陵,不敢动手?”
“孩儿倒不至于怕了他,只是觉得范进还不曾对我们下手,敌友未明,我们就动手似乎有些”
“等他动手就晚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因为他不曾想到咱们会主动对付他,这一击才有效力,今晚咱们家吃顿团圆饭,明天你便返回大同,按为父吩咐行事。最好在大同就先解决了这个范退思。尚方宝剑白面包公为父不想看到这样的人出现在蒲州,早点把他解决了,对谁都好。”
几声凄厉的女子叫声又顺着风飘来,依稀可以听出是撕心裂肺的咒骂,“张允龄,害我相公谋我清白,你这老儿不得好死!你们张家个个都不得善终!”
第五百二十五章 死士(上)()
群山环绕之中,一些低矮的草房稀疏分布,身着粗布衣衫的后生并没有在田地里伺候庄稼,而是拿着棍棒在村中空场上一板一眼的操练着。这些年轻男子身上的衣衫都有补丁,手上满是泥垢与老茧,但是队列森严,棍棒舞动有模有样,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呼喝声中,按着号子大喝、挥棍!
由于卫生条件以及生活水平限制,这种村庄的人平均寿命有限,五十岁以上就可称为长寿,这小村庄的主人便是如此一个年近六十的寿星。老人一身粗制土布衣衫,下着草鞋,衣服与普通农人一样,但是格外整洁不染尘土。
岁月在他的脸上镌刻出无数沟壑,但是老人的目光已经锐利,脸上硕大的鹰钩鼻,让整个人的面相有些狰狞,连同那花白的胡须也仿佛带着几分危险。与大多数同龄人相比,老人的身体更为健康,腰板依旧笔直,走动之间步履生风,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看着这些操练的子弟,如同一位大将军在检阅部队。
范进跟在老人身旁,他身上穿的是儒衫,脚上穿的却是本地人自己缝制的布靴。沈三、张铁臂两人一左一右守在他身边,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则是范进从京师带出来的护卫。
这些护卫来自鸣凤镖行,都是凤鸣岐的弟子,个人武艺修为以及江湖经验都很是丰富,眼光也毒辣的很。对于这些乡下后生的操练原本看不在眼里,当他们就是乡团土勇,可是等看了一阵这些护卫的目光里便渐渐多了几分警戒。
这些看似土头土脑的乡农,操练的招数极为简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下,算不上高明武艺。但是出手迅捷有力,那看似憨厚的目光里饱含杀气。如果单打独斗未必如何厉害,可是如果是打群架,这十名武艺高强的护卫未必就能打胜村子里这几十个后生。这是军班武艺,不是江湖功夫,绝非好相与……
范进的大队人马并没有跟着进村,这小小的山村也容纳不下那么庞大的一支队伍。张舜卿顶着范进的名字带队继续前进,范进则带了一支小队秘密脱离队伍。他离开爱妻到乡下自然不是为了观看一帮村里后生练武,更不是为了村里那几个热情而又充满活力的乡下丫头火辣辣的目光和她们连夜缝制的布靴。这座山村对范进的重要性兵部亚于朝廷衙署,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乡农若是用之得当足以抵数万雄兵。
故意选择桑干河为前进路线,刻意避开宣府直入大同,代表了范进此行的工作重点在山西而不是河北。根据他的推断,土默特部落恐怕将有一场大规模行动,至于察哈尔部落是否会跟进现在还说不好。不论从保护百姓的大义,还是以自己的工作业绩这个小九九,他都有保证宣大防线固若金汤不出纰漏的义务。
范进不是个军事家,并不懂得指挥部队作战,论起在战场的作用,眼下坐镇九边的文官都在他之上。范进所能做的,就是在战前尽可能为朝廷一方增加砝码,让胜利的天平倾斜。
范进自身的才具以及位置,决定他能做的事不多。制造先进兵器这一选项肯定要排除,他两世为人对于军械都没什么兴趣,明朝也不存在那种所谓给个方向就能做出成品的神匠。何况武器的革新依托于整个工业体系的进步,眼下的明朝并没有配套功能范进也没想过要在明朝搞工业革命或是蒸汽机,这一条自然否决。穿越者另一利器编练新军也实现不了。先不说有戚继光在,练兵轮不上范进,就拿时间说也来不及,是以也就不必再想。
以他的才干和能力,于备战能做的工作就是尽可能调动物资分析情报,在战争打响之前凑足五成以上的胜算。这件工作其实也不容易,范进又不是神仙,不能点石成金。宣府他已经不打算介入了,只想安心经略大同,据敌于第一道防线之外。可是山西的舆情复杂,在那里征调物资,就是虎口夺食,少不得要和本地的缙绅大贾好好斗一斗。
范进不是高丽金氏百姓,对于苦难行军之类的行为没有丝毫兴趣。他是个追求享受的性子,能够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面对强敌他想的也不是提升自己,而是多找几个帮手。
张国栋提供的那些商队成员虽然在人数有限,地位也极为低微,但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