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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看上去,这是个对皇帝有利的事,可是实际操作中,又另当别论。皇帝想要派讲官,能派谁?最后不管派到谁,都是张居正的人,总不可能派几个太监去给大臣讲学吧?
也就是说,这个官学名义上挂着皇帝招牌兴办,背后得利的还是江陵党。如果皇帝拒绝的话,也绝了自己网罗文官的通道,多半不会如此。范进这一手化暗为明,就是要用一个阳谋,为张居正扩充羽翼。
过去的江陵党只是个虚称,任何一个有为宰辅,身边都必然聚集大批跟随者,否则他的工作就没法做下去。江陵党也不例外,不过是一群为张居正效力的官员聚集在一起,被人冠名而已。这个组织有名无实,一部分人因为乡党因素二聚拢,令一部分则因为张居正是首辅,才在他身边效力,等到换人当首辅,这些人也很自然的就改换门庭。
可按着范进的构想,把这学校建立运作之后,江陵党就会从一个有名无实的团体名称,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组织,张居正就是首领。大家荣损与共,同进同退,在朝堂以及地方守望相助互为奥援,日后必然成为一股洪流,势不可挡。
杨四知心思如电,瞬间想明前因后果,看向范进的目光,也变得越发恭顺。原本他的科分辈分还在范进之前,自身才学也不差,按照官场规矩应该是范进来拜他才对。之所以对范进客气礼让,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宰相女婿的身份。心里未尝不是存着轻视以及一丝不能为人道的嫉妒。
这位江陵干将现在还是单身。至于单身的原因,就是在张舜卿刚回府不久,与范进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时,杨四知推拒了所有媒人,自己努力工作。
当然,他这个人很聪明,不会把隐藏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搏个富贵。等到顾实出现,他也就没再做什么,除非神仙否则谁也猜不出他曾经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看着范进,心里已经再偷偷打鼓,回想着自己当初的作为里有哪些纰漏,会不会被范进寻到蛛丝马迹。他心里第一次有了怯惧这种情绪,承认自己斗不过对手。
借用天子的势,来实现自己组织朋党的阴谋,再把这一切做的冠冕堂皇公忠体国,即便将来事发,天子知道这道本章是出自范进之手,也不会动怒。不管此人心中的“道”为何物,于“术”的修为自己望尘莫及,张江陵存术废道,也就不怪范进能为坦腹。
这一层关系想通,这份奏章对杨四知而言,自然是有利无害,他当下点头道:“退思放心,这道奏章我稍后誊抄一份交上去,保证不会把退思的名字露出来。”
“露出来也没关系。”范进倒是很豁达:“教书用的是上元治县方略,说跟我没关系,也未必能服众。知道就知道,这些都是为人臣者应尽之责,我不在意。”
“退思胸襟宽广,倒是愚兄想多了。退思不几日就要大婚,愚兄身为言官,家中只有一个穷字常伴左右,想要送份露脸的礼物都做不到。只好略尽人心而已,退思不要嫌弃。”
他说话间,从身上取了份奏章放下,范进见是白简,知道是参人的玩意,但不明白自己成亲,拿参人奏章当贺礼是什么路数。
“我最近听说陶简之在广州任上犯了点纰漏,已经拟了份奏章,就在一两日间便可发动。”
陶简之啊……
范进发现以自己的记性,竟然一时都想不起陶简之的长相。那个当初一句话就能毁了自己前程的老人,那位足以颉颃巡抚的陶铁头,现在在他的脑海里,也不过就是个白发老朽,既不可怕也不可恶。在自己的心里,这个人从来就不算什么要紧角色,更没拿他当过仇人。不是自己仁慈,而是他不够资格。
“陶简之……我记得他已经致仕了,归隐林下的人物,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杨四知哈哈一笑,“退思,我听说你们广东有很多蛇,你一定听说过这句话:打蛇不死随棍上!趁他病要他命,一棍子打死他,也就不用考虑见面不见面了,大家省心。这事你不必管,我保证办的妥帖,区区一致仕知府,小事一段,当初他敢坏退思的功名,也该是让他知道厉害的时候了。”
乾清宫内。
那份设立新官学的奏章在大批奏章里其实并不起眼,一般来说都会当作是哪个想要刷工作业绩又找不到事可干的人想出来的馊主意,再不然就是工部那边买通的人,为自己拉点工作干。大明朝的要紧事很多,在都城多几座官学根本不叫事,万历随手丢下去拟票,也就可以通过了。
但是大多数奏章都发了下去,这份奏章在他手上停留了许久迟迟不动,以至于冯保只能亲自跑过来提醒皇帝,该拟票的奏章是不是发完了?如果是的话,自己跟内阁好有个交代。
万历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冯保道:“大伴,朕想让范卿家进宫一趟,你能不能安排一下?”
冯保愣了愣,随即连忙陪笑道:“万岁,这事不好办啊。祖宗规矩在,谁也不能乱了成法。君臣独对那得够品级才行,范进的官太小了,让他进宫将来不好收场,将来是个人就要进宫面圣,您见了这个不见那个,就感觉是厚此薄彼,日久天长反为不美。再说对范进来说,大家认为他不懂规矩,不知道进退,对他来说也不好。他眼下就要成亲了,在京师里更是众矢之的,必须得小心谨慎为上,不能错走一步。万岁且等一等,等到范进的品级够了,自然就能入宫。”
“这倒是朕想的不周全了,大伴提醒的好。冯邦宁现在怎么样了?还在老家?”
“是啊,那混账奴才总是惹是生非,奴婢打发他回老家去,也算是给个警告。”
“这不好。冯卿也是朝廷命官,偶有小错也无甚打紧,只要肯改正就好。朕以为还是把他调回京里任职,大伴看着安排吧。”
“奴婢尊旨!这奏章……”
“哦……你不说朕倒是忘了,拿下去给内阁拟票吧,朕以为国家之事首在文教,文教兴盛,则国运昌隆。所以这官学不但要办,更要办好,不要太吝惜钱财。这两年太仓也有些盈余,应该好好办一办学,方才朕就是在想这些,现在就让太岳先生他们去想吧。”
等到冯保离去,万历才看向身边一直站着不说话的张诚。“张诚,你给朕说说看,想让范卿家进宫答话,有办法没有?”
“办法……其实还是有的。范进善于丹青,陛下可以让他进宫为陛下画像,另外也可教授内官丹青之术,让他们将来为二圣及宫中妃嫔画像,画像之时彼此对面,自然可以当面对答。”
万历哼了一声,“你这狗东西还有些小聪明,可惜聪明的还不够。冯大伴想不到的事你居然敢想到,不怕他寻个由头要你的命?今后在朕身边跟紧一些,否则很容易死的。这件事赶紧去办,尽快安排范卿家进宫吗,朕有话要问他。另外派人,给朕盯着冯邦宁,只要他一回京,就盯紧他的一举一动。把他做的事记熟,说给母后听。”
当宫殿里只剩皇帝自己的时候,年少的皇帝先是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反复念叨着天子门生,目光里满是兴奋,乃至走得满头大汗也不觉得泪。后又摊开纸张,在雪白的宣纸上一连写了十几遍冯保的名字,随后又在每个名字上面,用浓汁重墨,打上一个又一个的叉!
第四百九十七章 新贵()
“这些人好烦啊,天天都来这里递帖子拜见,他们家里就没点事啊?有什么话非得来咱家说,真是的。”
范府小厨房内,一身新衣的郑婉撅着嘴,气呼呼地在姐姐身边走来走去。如今的她早已经不需要黑灰抹脸来保护自身安全,加上得到范进帮助之后家境大好,营养供应得足,身体得到的充分的生长,两年时间过去,昔日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大姑娘模样。眉目可人,面如粉团,圆圆的脸蛋看着就可爱。
成为张家女婿的范进本来就是京师很多官员结交的目标,在他奉诏进宫为天子作画之后,想要结交范进的人就更是凭空增加几倍。其实给天子画像不是什么太吸引人的工作,如果一个大臣的定位从朝政辅助者变成一个画师,对于其前途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范进这种身份,堂堂首辅门婿,结果只能靠给天子画像出名,那就等于说他在正事上一无足取,这就更有些丢人了。可是一画两个时辰,又得天子赐御膳一桌,这个待遇就不简单了。
别说普通的画师,就算是朝中大臣,能得天子赏宴的也没有几个。再说两个时辰没有外人的君臣独对,除了画像必然有问答,这其实是堪比宰辅的待遇。虽然范进的差事还没安排下来,但是有这份圣眷,范进的前途自然不会差。这个时候不来烧冷灶,等到明发圣旨下来就来不及。
最近在京师里一直有人在传谣言,张居正很可能要开个先河,让外官入翰林院或是国子监,打破一直以来的文官内外分野流转体系,给朝外官入阁办事的机会。就连理由都想好了,如今阁权重部权轻,但是阁臣又缺乏地方实际行政经验,在处理机务的时候,往往要参考部堂的意见,这样就形成倒挂于国家不利。最好让督抚疆臣有机会入阁参赞机务,这样在解决实际问题的时候不至于无所适从。
要知道内外官流转体系是大明官场自发形成的一套规则而不是制度,本来就不具备强制约束力。张居正推行新法,已经在逐步打破旧有规则,真一发狠破了内外流转体系也不是不可能。那些外地的督抚疆臣本来最高只能做到部堂,现在有了入阁拜相的机会大多会拍手叫好大力支持。从舆论角度,一大群督抚疆臣站出来支持的新政,就凭京官也未必拦的住。
按这个趋势,说不定二十年后就是翁婿宰相的局面,张居正一手抬着自己的女婿进内阁做阁臣,说不定还能当个首辅。这个时候不来拉交情,还要等到几时?
范家门庭若市,各种拐弯抹角的关系都找上来,就连广东会馆都因此沾了不少光。可是对于郑婉来说,好不容易与哥哥见面,结果没说上几句话,还没来的及展示自己的新衣服就被一群大胡子把哥哥抢走了,心里能欢喜才怪。
小丫头与范家走得近,眼界一开胆子就大,过去看到个衙役都害怕。现在对五品以下的官员全当小吏看待,压根不往心里去。在她看来够资格跟自己哥哥说话的,也就是一二品大官,那些小鱼小虾的就不该敷衍。有这工夫还不如多来陪自己和姐姐玩一会,小丫头别看年纪不大,见识已经不少,尤其是家里做生意,知道不少大宅门的事。像是大户人家的姐姐为了邀宠,把妹妹也拉进府里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
郑蝉阻止着郑婉的怪话,“不许没规矩。来的都是大老爷,过去咱家想要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老爷这是应酬,推不掉的。再说了,老爷这些应酬对咱也有好处,现在大伯和堂哥他们卖东西,已经没人敢来收税了,那些泼皮无赖有多远跑多远,见了你大哥还要赔笑脸,这在过去谁敢想?还不都是老爷的本事,要没有他老人家的交际,咱家哪能过上这好日子。”
“还有啊,老爷拿你当妹妹是抬举你,可是咱们自己要懂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