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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这里你来我往争吵着,房门一开,一人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进门就大喊道:“退思,你现在还有闲心吃茶!城里出了这等大事,你倒躲得好清闲!”
范进看了眼来人,连忙起身道:“少府怎么到了这里?快请坐,我让人备茶。”
“我可没你这般闲在,此时还能喝得下茶。冯邦宁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吧,咱得想个办法把人救出来才是。”
来的人是应天府府丞陈锡章,于江宁城里,也算是个极要紧的角色。大明体制府县正堂不见面,佐二不在限制之内。王世贞自身又是戏曲及修仙爱好者,于衙门里的事所管不多,主要的工作都是陈锡章在做。因此陈锡章与范进走动的次数,反倒比王世贞更为频繁,两下也算是有交情,此时事急,便顾不上许多。
范进摇着头道:“事情出在江宁县,你们都来为难我个上元县令,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现在哪还分得了那么清楚?冯大少要是有个闪失,大家都要倒霉!退思有所不知,现在秦淮河上满是摆渡船,江宁县的百姓全往你上元县跑,围住冯大少的那些老百姓其实没几个阿鼻,都是城中父老,原本也是不难说话的。可是现在群情激愤,事情不大好办,府衙去了人也不管用,更何况江宁县。但那些百姓很愿意相信退思,如果你能出面说句话,事情就好办了。”
显然,冯邦宁求助的对象不局限于范进,府衙多半已经在百姓那里碰了钉子。出兵这种事不用考虑,就算陈锡章肯,王世贞也不会为了冯邦宁损害自己的名誉。但同时这些人也不愿意损害自己的前程及乌纱,是以范进的面子就是破局的关键。
作为文官,陈锡章对于体制与规则的重视自然远超过锦衣卫,也明白范进眼下的顾虑所在,来的路上已经大致有了成案。
“退思虽然不能到江宁,但是你手下的公人不在此禁。这样吧,请你派几位官差前往江宁,设法说服百姓,相信有退思的面子,百姓们就不至于再胡闹下去了。趁着眼下收手,对谁都好。如果真伤损了冯大少,只怕那些百姓也不易脱身。”
范进道:“现在这件事实际跟我没什么关系。人扣在江宁不是上元,不在我的管境,我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可指摘处,相反做了什么,反倒可能被拖下水。看在大家平日交情份上,我可以出面,但是我也有个条件。要想让我解决这事,就得按我的法子做,否则,大家就不必谈了,你们自己去想办法救人,我爱莫能助。”
陈锡章道:“退思别绕弯子,且说说看,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救人我是不做的,这事个我没关系,我犯不上救他。但是抓人就可以。”范进冷声道:“只要有人出面告冯邦宁一状,我上元县出票捕人,把冯邦宁及一干人犯抓到上元县,那就可以了。”
“告冯邦宁,告他什么?”
“这倒是有个现成的案子,本宅主人与冯邦宁有笔生意,似乎有纠纷,冯少爷涉嫌强买强卖,而且两下交易未经牙行,这状子我上元县接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一石二鸟(下)()
见范进答应出手,陈锡章总算长出了口气,那名锦衣卫也放了心。眼下是整个江宁官场的人急于解决问题,对范进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由范进出捕票,派了差人到江宁县拿人,陈锡章则负责花押,有他的批准,上元捕快跨县提人从程序上就没了妨碍,另外一点就是谁也别想拿这事把范进拖下水。范进又特意在张铁臂耳边嘱咐几句,才放了一干衙役出去。
这件大事一有了眉目其他的事暂时就都不算紧急,陈锡章也恢复了几分文官从容,坐下来品尝杨家的好茶。在两个文官面前,一个锦衣千户没什么说话的地方,连待着都周身不自在,连忙告退而出。陈锡章见他走了,才低声道:
“退思,这冯邦宁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总不能真问了他的罪吧?”
“少府放心,下官也不是糊涂虫,如何不知其中干系。只要他不造反,哪怕是当街杀人放火,我们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不过百姓眼下在火头上,再说救人等于火上浇油,说拿人,百姓听上去至少顺气,带人还方便一些。”
“难得退思年纪轻轻就如此从容,遇事不慌,更能想到百姓民心,也难怪那些父老乡亲肯买你的帐。咱们应天的官如果都能像你一样,又何至于有这场乱子。本官自江宁县那边过来,沿途混乱不堪。捕快公人不知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是有一队兵随从护卫,连本官的轿子也不易到此。一过了秦淮河,景象就为之一变,虽然街上多了不少兵,但大体而言,还算是太平。不少大户人家门上还有兵设防,比起江宁县那种乱象不知强出多少。也难怪那么多人冒着大雨要过江跑到上元来,本来两县同城而居以河为界,辖地有差民生无异,可如今看来,便有云泥之别了。”
范进一笑,“少府谬赞了。下官不过是做了点自己份内的差事,不敢当少府夸奖。下官是父母官,只要拿百姓当子民看,百姓就拿我当父母对待,不会太让我下不来台,局面就能维持住。之前上元县杜绝高利贷,不许以人还债,不许暴力讨债,这些事虽然还是开了个头,但是对于那些奴仆来说,就是个希望。他们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给人当奴婢?上元县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他们自然就不会闹的过火。再者,便是当差的肯卖力巡逻,风雨无阻。之前上元给衙役们搞膳堂为衙役家属提供口粮,重新操练三班之时,江宁县那边的怪话可不少,觉得我们是在哗众取宠,无事生非。现在便是两下的差异了。他那边的衙役捕快,只是混日子,平日欺负百姓就有他们,现在出来用人的时候就一个都看不到,平灭民变的事,自然就指望不上。有得有失,有付出有回报,世界就是这么公平。”
陈锡章对范进的话最多只肯信一半,他也是久在官场,双眼如电。看上元县的布置,与其说是日常巡逻得力,不如说是早有预备。似乎对这场奴变事先就有所知,并做出了戒备一样。但问题是这种指控没有证据,范进的根脚又不见得弱于冯邦宁,他脑子没疯,自然不会在没证据的前提下攀咬范进。
作为应天府的二把手,现在他考虑的问题其实不是怎么保住城池,而是事后怎么保住乌纱。营救冯邦宁又或是找范进,都是在为这件事做准备。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事后肯定会追究责任。各文武衙门不愿意出手,也是在担心这个当口出力就要被扯下水。范进是上元县令又派了公差抓冯邦宁,在这事里就不能说全无责任,加上他自己也有靠山,不是很在意扛雷。按陈锡章的想法,最好的结局莫过于范进也帮着分一些锅,减少一下应天官场的压力。
不过这种话能想不能说,现在说出来范进撒手不管,那事情还是难办,只好拿言语诓他。偏生范进年纪虽轻,却滑不溜手,给自己表功同时坚决不肯背锅,把一切推得一干二净,让他抓不住手。
陈锡章只好又问道:“退思这个救人的想法倒是不差,总比发兵硬夺要好。但是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非要杨家来告他?这杨家的名号,本官也是听过的,过去是靠着黄太监的势,才有了这份家业。如今黄太监眼看自身难保,杨家自己又接连出事,想来也支撑不了多久。让他出这个头,并无此必要,即便是要示好于士绅,也该换个人来做才好。”
“黄恩厚家里的奴婢难道也闹事了?”
“比那严重多了,他的内织染局被机工占了,神帛堂那边也差不多。黄恩厚现在跑到锦衣卫衙门里躲着,倒不至于像冯邦宁一样等人来救,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责任肯定跑不掉,杨家想拿他当靠山没指望了。”
“内织染局被夺了,官府还不发兵帮他夺回来?”
陈锡章苦笑一声,“他也想让官府发兵,可是现在江宁的衙门虽多,肯发兵趟混水的可没几个。各位带兵官最担心的,就是现在当兵的也被鼓动而发生兵变,约束部下尚且不及,抽不出多少兵力。再说内织染局那地方,也没谁愿意去。那里放的都是绸缎,帐簿又向来在黄恩厚手里管着。以黄恩厚的为人来看,这时候出兵平乱,转过头来他便要把亏空的绸缎布匹算在官兵头上,受累不讨好的事情没有人肯做的。所以只要他不死就好了,出兵的事没人会做。再说现在想出兵,也要有兵可出才行啊。”
整个城里的奴仆数量远比兵马司的人多,他们一起闹事,官军大有顾此失彼之忧,再者先救哪里后救哪里,也不是官兵能做决断的事,一切都要听从上级安排。作为这些官兵的上级,所考虑的事,却又不是剿灭叛乱恢复秩序那么简单。
既要考虑黄恩厚的面子,也得考虑士绅的态度,最重要的是,考虑自己的前途。眼下是要兵的地方多,兵力严重匮乏,所有人不可能都得救,注定有些人要被牺牲掉,财物或是家眷要受损失。
从道理上看营救的优先级怎么也是黄恩厚为最高,可是从实际角度出发,黄恩厚又只是个阉人,跟地方行政帮助不大。地方施政靠的还是士绅支持,这个时候不派兵先救这些人而是先救个阉人,将来地方的行政工作就难开展。
再说这年月的官兵,纪律并不值得信任,内织染局那种地方,放的全是绸缎,还有可能有存银。官兵到了那种地方,本来就难保证秋毫无犯,再加上黄恩厚的为人,自然就没人愿意找麻烦。其实就连救士绅也是一样,范进是有魏国公府的关系,能管住五城兵马司的巡兵,一般衙门没这种能力约束部下,没法保证士兵到了大户家里不烧杀抢掠。被奴仆抢了那些士绅没地方说理,如果被官兵抢了,那些人对官府可不会客气。
有这些顾虑在,江宁城里虽然有兵,但是没人敢派。大家多做多错,少做少错,除了确保勋贵之家以及官宦宅邸安全其他的地方就顾不到。至于黄恩厚,本来就和江宁文武衙门关系不好,这时候谁又耐烦帮他的忙。
虽然宦官没有丢失衙门论斩的责任,可是陈锡章是官场老手,已经从里面闻出一丝味道。这件事只怕是个开始,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等到奴变平息,黄恩厚的麻烦可能才刚刚开始。
杨家虽然有个善名,也没少帮文武官员打理私财,帮他们发财,但是这些年杨家和黄恩厚走得太近,与正统衙门之间就有所疏远。加上杨世达本人行事多少有些跋扈,很有些官员看他不顺眼。现在杨家靠山一完,自家也是摇摇欲坠,愿意踢一脚的人,远比扶他的人要多。
范进笑了笑:“少府高见,不过下官也有自己的苦衷。冯邦宁此人跋扈难治,就算罪证确凿,又能把他如何?大家都知道他不好对付,所以也就没人敢惹他,尤其是商贾之家更是如此。可着上元县内,恨他的大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真敢出来告他的,怕是一个也没有。只有杨家这种本来就快完蛋的人家,才有胆量做这事。咱们不是黄恩厚,也不是冯邦宁,他们在江宁闹的天翻地覆,大不了也可以一走了之,没什么在意。可是咱们要在这里接着做官,如果和地方闹的太僵,咱就过不下去了。所以这件事下官想来,既不能得罪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