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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日子没到,我杨家是体面人家,容不得你们随意欺压!死者为大,我杨家如今死丧在地,得先办白事!二位若是来吊唁的我们按着贵宾招待,若是来闹事的,三个人抬不走一个理字,咱江宁城也有讲理的地方!”
她的娥眉一挑,凤目微张,又拿出平日里在内宅一言九鼎的当家女主人气魄,对上两位贵人从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尤其看向黄继恩时,目光里更满是鄙夷之意,让那位出身喇虎的宦官义子心内莫名生出几分惧意。在这一刻仿佛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混迹市井三餐不继的泼皮喇子,傍着杨世达混吃混喝,只敢偷偷看这贵妇的裙子,还要担心被她发现。
另一边的冯邦宁先是愣了愣,随即不怒反笑,笑声越来越大,竟至前仰后合。
“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敢在我面前瞪眼骂人的女人了。有性格,我喜欢!本公子生平最好骑劣马,你这匹劣马,我倒是降定了。讲理?江宁城讲理的地方是有的,可是能让冯某人讲理的衙门……有么?我就算现在玩了你,又有谁敢管我的事?还是你以为门首那两个母夜叉,就能拦住本公子?”
冯邦宁看着宋氏,如同在看一条砧板上的鱼。宋氏的目光看向窗外,心头乱跳个不停。她当然不认为两个保镖就能阻挡住这个魔王,真正的希望还是扣儿。这丫头平日精明,这时候可千万别犯糊涂,若是她先顾着和范进亲热那便是要误大事了。
范进……她一想到范进,就不由想起书房里二人那一番长稳。这是她到目前为止,做过的最对不起杨世达的事。原本她很为这种关系而羞愧,可此时她唯一的筹码,就是范进对自己的那份企图。
现在的杨家给不了范进什么利益,能让他出面对付冯邦宁的便只有那种无法言说的关系。可是这男人对自己的念想究竟只是想得到自己的身体,还是愿意和自己做长久夫妻,她其实也吃不准。能不能为自己对上冯邦宁,就更没有把握。
心头百转千回,脸上不动声色,“冯公子,请您慎言,我杨家归上元县管,上元县范大老爷可一向是爱民如子的清官来着。”
“范进?”提到这名字冯邦宁有了片刻迟疑,随即冷哼道:“你少拿他来吓我!在我叔父面前,他照样要恭敬有加,敢坏小爷的好事,我饶不了他!小娘们,你乖乖让我玩上几回,把我伺候舒服了,那些苏木象牙就算我送你的首饰钱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你带到大牢里,到时候我想怎么玩你就怎么玩你,你就连那最下等的表子都不如!”
宋氏也把脸一沉,“冯公子既是官府中人,更应该讲个体面,如此凌虐士绅,就不怕引起众怒么?若是你无心吊唁,那我就只好请你离开了。眼下府中要办白事,我的事情太忙,怕是没空招待贵客。”
“怎么?想下逐客令?我实话告诉你,小爷就是喜欢你这种娘们,今天我就玩定你了!”
冯邦宁的身体离开坐位向着宋氏走来,两名女镖师也开始移动脚步,而冯邦宁身后带的两名伴当也同样走上前去,准备接下那两名镖师,黄继恩则原地未动,不知在考虑什么。
一声大喝,恰在此时响起,如同一道屏障,隔绝了两方的人马。
“住手!全都不准动!本官在此,我看谁敢私斗!”
房门开启,一阵清凉的风从外面吹入,为这闷热的房间带来些许舒爽。宋氏那缩紧的心瞬间舒张开来,周身毛孔都张开了,畅快地感受着这份安逸与轻松。她紧绷的身体如同泄气皮球般瘫软在位子上,高度紧张的心情一阵放松:他终于来了,一切都交给他办,自己可以休息了。
范进在前扣儿在后,一前一后走到书房里,给冯邦宁见过礼,又朝黄继恩打个招呼,然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冯邦宁不管怎么说不怕范进,见到他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虚的。被范进揍过的经历对他来说其实是心中一块心病,挥之不去。从叔父得势之后,在京中横行霸道,几乎没碰过什么钉子的衙内,遇到一个胆子大,敢对他施以拳脚偏又奈何不得的书生,这种滋味是很有些难受的。
他后退一步,很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范进道:“范退思,你坏本公子的好事上瘾了是不是?这娘们可不是你媳妇,你犯不上为她出头吧?咱两下是朋友,我给你面子,你难道就不知一点进退?”
范进一拱手,“冯公子你言重了。下官一直当冯公子是朋友,就像一直当冯老先生是长辈一样。内相于范某恩重如山,范某不敢不报,更不敢忘恩负义。但是三个人抬不动一个理字,范某身为父母官,有义务保护治下子民安全。尤其是士绅家的女眷,尤其如此。若是冯公子当真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惹得东南士林哗然联名上书,只怕内相面上也不好看。我们得为内相着想一二。”
黄继恩见是范进来,忽然张开折扇轻轻摇动着,冷笑道:“范大老爷管得未免太宽了吧?杨家收了冯公子的定金,却拿不出货物,冯公子追讨自己的钱款又何不妥?没钱肉偿,也是天经地义,这种事两相情愿,与县衙门没什么瓜葛吧?”
范进一本正经道:“黄公子此言大谬。首先,我上元规定,索要债务者,概不得以人妻女为偿,如有逼银之事,以间银罪论,必要严惩!其次,眼下货物交割之期未到,又何以认定杨家无力履行契约?”
冯邦宁哼了一声,“杨家的管家跑了,带着银子和绸缎,外加他老婆、小姨子全跑了!杨家拿什么买苏木,没有这些东西,又拿什么向本公子交易。我丑话说前面,不要银子,只要象牙苏木,没东西就拿人抵!”
范进道:“你要什么都好,但是必须在契约规定日期完成交割,不能提前索取。眼下交割之期未到,冯公子便要发难,这不合规矩。”
“那若是到了日子他们跑了怎么办?难不成问你要东西?”
范进点点头,“冯公子所言极是。本官以上元县令身份为杨家作保,若是到了日子他们交不出货物,本官替她偿还!生意归生意,王法归王法,到时拿不出货物,本官替她赔偿冯公子损失。可谁敢在本县为非作歹,调细良家妇女,本官也绝不答应!”
第四百三十七章 穷途末路(上)()
冯邦宁虽然嘴巴上说着并没有任何一个衙门能约束他的行为,但是当范进站出来为宋氏站台之后,他也不敢真的一意孤行。毕竟大明朝当下体统尚在,冯邦宁这种衙内背地里干点什么没人能管,不等于当着范进这种强势县令的面为非作歹可以安然无恙。
范进在担保文书上盖了大印,为这桩交易进行官方担保,冯邦宁就没了再闹下去的理由。何况他在范进手上吃过亏,知道这人惹急了真敢打人,只好放了几句狠话,带着手下狼狈而去。至于黄继恩就更不用说,宋氏是个厉害的女人,绝不只是被动防守,也懂得主动进攻。一见范进来,反倒不肯让黄继恩离开,大声喊着要与他打官司,告他以毒药谋害丈夫。
这种起诉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用,受科技水平限制,于真相很难探究,就更不能做出判决。范进的能力里并不包括医药学这部分,所以也没法分析出杨世达吃的是不是毒药,或是大明司法体系下严禁普通人拥有的药品。再说黄继恩只要把这药推到黄恩厚头上,范进就没什么办法。毕竟对于一省镇守太监而言,他不管有什么药,都没法把他治罪。
饶是如此,范进依旧面色严肃地警告着黄继恩不要随意离开江宁,这段时间务必做到随传随到,算是给宋氏撑足了场面。可是当黄继恩也离开之后,宋氏那方自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发现一个很严峻的事实:虎虽然可以把狼吓跑,但自身也是要吃肉的。眼下的杨家又拿什么来喂饱这头名为县令的老虎?
破家县令灭门太守,这话不是说着玩的。作为缙绅基层,其实宋氏对这话的理解比普通人更深。如果说过去的杨家靠着庞大财力可以勉强抗衡县令这一层官员的威胁,当下的杨家就连这点资本都没有了。
曾经的杨家靠着光鲜的表面,掩盖自己千疮百孔的事实,可是眼下,这层空壳都已经维持不住。何况这位知县面前,杨家没有秘密可言,那些华丽的装饰于他眼中不过是可笑的把戏。只要他愿意,也不过是随手一挥,整个杨家就会灰飞湮灭。而他对自己同样有着某种企图,自己可以在冯邦宁等人面前维持个贵妇体面,靠着身份保全清白,在他面前,就连这层体面却都保不下来。
她看着范进,面色间既尴尬又有些畏惧,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女子,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方用县衙官印给自己担了保,单是这一件事,自己就欠了他天大的人情。而这种人情债,又是最难偿还的。她心头雪亮范进不会就这么走了,他又不欠杨家的,不可能白给自己帮忙,也知道有一种方式可以最简单轻松的把一切还清,自己在句容时甚至还一度想过与他发生这样的关系。
可是时移事易,如今杨家眼看就有倾覆之祸,自己哪还有这种心思?更何况丈夫还病倒在床,若是此时和这男人做出丑事来,又怎么对得起他?
就在她担心着范进会提出什么苛刻条件的当口,就听男子说道:“宋夫人,你家未曾发丧,若不是扣儿姑娘送信,本官还不知道老太爷居然去了。你家遭逢不幸,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该通知官府的事,还是不能耽搁。尤其杨老太爷为本县名流,自当让本地官员士绅前来吊唁。劳你的驾,带本官到灵堂那里,给杨老太爷上一柱香吧。”
由于宋氏被冯邦宁他们缠住,灵堂这边来不及布置,那里显得就有些乱。杨家三房的杨世彰在灵堂里大呼小叫,把一干仆人婆子支得团团转,但场面依旧混乱不堪,灵堂乱得像市集一样。
宋氏皱着眉头把几个仆人中管事的叫过来吩咐着,三言五语间便已经安排停当,仆人们一见了她来不自觉地放低了嗓门,连走路都变得小心起来。范进到灵前祭奠,杨世彰在旁陪着行礼,随后便叫了家中两名清客陪着范进说话,自己去找宋氏道:
“二嫂你总算是来了,小弟方才找了你半天,可急死我了。家里出了这样的逆事,娘和二哥病重在床,你平日里总管内外,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卸肩膀。老爷子辛苦半生,死了也不能让他受了委屈,可这么一场白事办下来,不知要多少银子才够。平日里家中的帐都是嫂子在管,现在是用钱的时候,小弟就得多句嘴,咱家帐上到底有多少银子可用?”
宋氏白了他一眼,又看向范进,语气虽然低沉但却格外严肃。“怎么着?阿翁刚下世,你们就憋着闹丧?刚哪到哪啊,就查我的帐?你要是觉得嫂子帐目不清,咱现在就可以交帐。我让扣儿把家里的帐都拿出来,咱们当面盘个明白,差多少跟我要。从今天开始,我还就什么都不管了,这家谁爱当谁当,我回屋去伺候你二哥,到时候就等着跟你这当家的要吃要喝要钱花就行。老三,也不是嫂子看不起你,我就怕你过段日子就该哭着求我再把帐接回去了!”
杨世彰连忙陪着笑脸道:“嫂子,这是从何说起?小弟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