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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六看范进不语,似是猜出他心里所想,连忙道:“姐夫不必担心,娘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再说舅舅害了大舅舅,两边都是娘的兄长,娘怎么也不会厚此薄彼,非要为了包庇舅舅而记恨姐夫的。再说还有我呢,若是娘敢欺负姐夫,我就……”
范进的心头虽然掠过一丝阴云,但随即就被徐六这萌萌的模样给逗得不在意,只笑着问道:“你怎么样呢?”
他这一笑,徐六的脸却又更红了,刚刚抬起的头重又低下去,手上的树枝已经被揪秃了,便把这柔顺的枝条在手里折来折去,团成不规则形状。“我……我就哭啊。娘最怕我哭了,我一哭,娘就什么都应我。我会保护姐夫的,因为我和张姐姐是好朋友,我是为了张姐姐,也要保护姐夫的。”
“好好好,有六xiǎo jiě这话,我在句容就待得安心了。若不然的话,我只有逃之夭夭,免得被夫人打杀了。”
“娘哪有那么凶啊。”徐六小声抗议了一句,结果抬头见范进正笑着看自己,才知道是在拿自己取笑。她的脸此时红若朝霞,却又不自觉地笑起来,这样的态度于她而言,或是最期待的。肯与她说笑,不嫌弃她脸上的麻子,既对她像mèi mèi般宠爱,偶尔又会逗一逗的姐夫,才是好姐夫。
范进道:“冯邦宁的事,我会想办法。其实他那个人倒是有点脑子,这样的人比不知好歹的白痴好对付。六xiǎo jiě你只要多和海棠社的人往来,多搞些文会,让他知道谁是你的人,他就不会乱来了。毕竟在江宁这一带,还是国公爷的天下。他原来是客,国公爷让他三分,他自己也得知道好歹,否则便是自讨苦吃。至于将来,徐徐图之,我也会给冯公公写封信,希望他能管教一下自己的子侄。冯公公这人我与他有几面之交,他会给自己侄子撑腰,但也要分情况。像现在这种事,他会有原则的。”
“一切都听姐夫安排。”不知怎的,只一听到范进的声音,徐六就觉得心里有底。类似的主意老父其实也想过,但是在她看来就是没用不靠谱,在范进说来,就是锦囊妙计。
范进又道:“还有件事,我还请六xiǎo jiě帮我,不过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徐六抬头道:“好啊好啊,姐夫有什么事只管说啊。只要姐夫要我办的,我肯定会尽力办好,就算我办不了,还有我哥我爹我娘,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们……”
她刚说到这,却不由想起自己脸上那几粒麻子。此时阳光充足,想必这残缺被姐夫看个满眼,一想到张舜卿天仙之貌以及自己的瑕疵,她那如天气般晴好的心境,不觉便蒙了一层阴云。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低头不语。
范进道:“这事不要告诉国公爷,也不要告诉夫人。我只求六xiǎo jiě一个人,也只有你能帮我,只看你肯不肯应诺。”
此时四下无人,山中寂静,徐六的心莫名一阵紧缩。想起方才范进对一干女子说的,绝对不要让男子进入闺房,否则即便是他也无法在孤男寡女时控制自己的言语。放眼四周,不知几时,两人已经走到树林深处,与外面那些女孩子离得远了,人已经看不到。虽然是白天,但是这树林偏僻没有人行,岂不也是孤男寡女?
虽然天空晴好,但是少女心头却莫名响起一声霹雳,心紧缩成一团。不知是喜悦还是紧张,树枝落在地上,小手紧握成拳头,声音颤抖着,“姐夫……我肯定不会说出去……但是你要想想姐姐啊……”
“她离得太远了,指望不上,就只能求你了。”
男子的目光像闪电,劈得少女芳心狂跳,人向后退着,不知几时,背已经贴到了树干无路可退。她认命似地闭上了眼睛,脸涨得通红地说道:“我应你,我什么都应你……但是别在这里……”
“这里当然不行,这里是茅山庙产,没什么好查的。我要求你查的是整个句容的士绅乡宦,这工作难做,你要是不想做,我也不会勉强你。考虑清楚再答复我。”
庙产……士绅?
少女因为紧张,周身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部,做出那个回答就已经抽空了她全部的气力。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范进说了什么,只见他没有像里那样扑上来抱自己亲亲,心里觉得奇怪,过了好一阵才明白范进求她做的,居然是调查此地士绅的田地亩数。脸一红一白的,忽然低声抽泣起来,伸手抓着身旁树枝,将树叶断枝向着范进的头上身上丢,边丢边哭道:
“姐夫坏!姐夫欺负人!我最讨厌姐夫了!”
范进一边躲避着,一边拿了帕子递给她擦眼泪,赔了半天不是,徐六却只是在哭。范进此时也体会到为什么她一哭,沐夫人都要怕。实在是这么个萌丫头一哭,让谁都忍不住心软,自己也不例外,仿佛方才真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只好作揖打躬道:
“是我不对,不该让六xiǎo jiě做这种俗事……”
“不许叫六xiǎo jiě!”一把树叶乱丢过来,基本都被风吹散了,范进只好拣起几个树叶扔到头上,帮她消气,改口道:“是六妹……”
徐六手上的树枝没有丢过去。
“六妹是出家人么,我不该让你做红尘俗世的,是我思考不周,应该受罚。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这种事你最清楚了,事关产业非同小可,不能找外人。在这边我又找不到什么自己人来帮忙,也就只有六妹你这一个了。是我病急乱投医,都是姐夫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我气了,千万别哭了,要不然一会让那些丫头看见,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徐六手上的树枝丢过去,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又抽了几下鼻子道:“姐夫……你真当我是……自己人?”
“当然了,当然是自己人。”
“那就算了。我这次原谅你,下次你再欺负人,我就……就再也不理你了!”徐六威胁似地哼了一声,“姐夫你只是路过句容,问这种事干什么?人家的田产,有你有什么关系?”
范进看看她,“这是个秘密,本来不该说的。但是我相信六妹能为我保守秘密,我只说与你听……”
他简单叙述了一下自己可能被放到东南做方面的事,虽然具体缺分还不清楚,但总归大概差不多。而具体的工作,就是要为张居正推行新法打好基础。所谓新法,离不开田地丁口,自己了解这些,就是为将来搞新法收集数据。这种事如果交给胥吏,那跟没办没什么区别。非亲信外加精明之人,万不可用。
徐六是女子,又是名门闺秀,不会惹人怀疑。她这海棠社又是与一帮大xiǎo jiě以及无聊贵妇来往的,从女眷方面打开突破口,也容易调查清楚。毕竟时下做正房的,都得有理财管理田地方面的素质才算称职,不少大户人家千金对自己家产业还是颇为清楚的。
“姐夫……你要放在江南了?不回京了?”脸上还挂泪水的徐六,此时又绽开笑容,如同盛开鲜花分外美丽。范进点点头,“不许说出去哦,秘密。”
“嗯,我知道,秘密!”徐六郑重地点点头,靠近了范进一些,低声道:“姐夫放心,我会为你把这件事办好的。这里不少女孩子还想加入海棠社,可是她们文字太差了,我不想让她们加入。可是为了姐夫,我决定给她们一个机会。我会从她们那搞清楚姐夫要打听的事,然后把消息送到客栈的。”
“你不哭了?”
“姐夫拿我当自己人我就不哭,可是如果姐夫……还像今天这样欺负人,我就真不理你了。”徐六又不忘威胁了范进一句,才跟着他向树林外走。范进尝试着想要回自己手帕,徐六却把它紧紧攥着,摇头道:“不给,就是不给!你都把我气哭了,不该赔条帕子给我么?我每次哭,娘都给我做好吃的呢,你这回只赔条帕子,已经很便宜了。”
范进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当初她和魏永年不知是怎么个相处模式。想来若是如现在一样动不动就撒娇大哭,魏永年自是心里不大认可,两人的世界差得太远了。
从树林走出来时,两人的话就比方才多了,徐六对范进那句自己人的说法很是满意,眼睛虽然红红的,可是脸上已经满是笑容。心中则暗自提醒着自己:你不可以胡思乱想的,姐夫是正人君子,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会对你做无理之举。是我自己想差了,是我太坏了。回去一定要多念几遍经文,求神佛保佑姐夫官运亨通……回去之后还是先向王妈学学刺绣,给这手帕上绣个什么东西才好。到底绣点什么,才能让姐姐看不出是我绣的,这倒是个难事了。
于此时的少女而言,人生中从不缺少ji qing,也从不缺少困难。任何事都能成为她的兴趣点,比如一条手帕,再比如那些田地。于其间利害,她其实是搞不清楚的,只知道姐夫需要,自己就要去帮忙。至于这份数据未来会带来何等后果,与她六xiǎo jiě就不相干。
结束了文会的范进返回客栈时,心内也在暗自发愁,徐六的态度有些过线,可是自己如果盲目拒她于千里之外,伤害了这可爱的少女,未来自己在这边怕是也难以立足。毕竟不管张居正势力多大,都是只是强龙,世袭勋贵才是地头蛇。
他思考着这个问题,人来到房间之外,就听到房间里,郑婵正用充满母性慈爱的声音安抚着某人道:“继荫少爷别哭了,有你干爹在,一定会为你做主的。我早就看你那大娘不是个东西,你爹尸骨未寒,她就要把你娘卖了,就冲都是京师乡亲的份上,这事我也不会坐视。你喊我声郑姨,我就去帮你求你干爹,让他出手救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继荫求援()
房间里的继荫也是双眼红肿,与方才的徐六很有些相似,看来是刚刚大哭过一回。在面前放着瓜果点心,想必是郑婵来招待她的。见范进回来,郑婵拉着他来到外面,小声道:
“当家的,出事了。花家那大婆子要把沙娘子卖了,继荫用你教他的开锁法逃出来找你求救,也难为他了,那么点的孩子,跑过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要我看啊,这事我们不好管,但是也不能不做做样子。你只说尽力了,管不了,让他恨他大娘去。”
“卖了?怎么回事?别着急,你慢慢与我说。”
走进房中的范进满面严肃,继荫自从到了花家,就像是那些族人以及子弟一样,变得很标准,也很模式化。一言一行的规矩固然有了,但是灵魂没了,总让范进觉得他变得很陌生,和花家其他人一样不真实。
直到此时,他见到范进,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拉着范进胳膊大哭起来,他那已经离体已久的灵魂,才随着哭声一点点回归体内。
郑婵已经去厨房准备饭食,她那一根柴禾烧猪头的手段这里厨师做不来,就只能她亲自动手收拾。房间里只有范进,再无外人。继荫哭了好一阵,红着脸大着胆子脱下外衣,将后背露给范进看。
他从小营养就不怎么好,身体跟同龄人相比更为单薄瘦弱,由于没怎么从事过体力劳动,皮肤较为白皙,属于细皮嫩肉那一类。但是缺乏营养的支撑,皮肤没有什么光泽,泛着病态的苍白。而在那本该白皙的背上,此时有无数印记横竖交错组成了一副记载着悲惨与虐待的图案。印记的颜色有得鲜红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