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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城里那么多江湖人,官府如果愿意,就能把他们都扫了。从曾光起事到现在,这些江湖人就是一个站队的过程。站曾光的,接下来就要迎接死的命运。站朝廷的,就得跟曾光拼下去,将来再有第二个第三个曾光也不会信他们,认准他们是朝廷的人。他们自己也知道,今后必须和朝廷合作才能有出路,否则江湖同道就能斩了他们。即使原本对官府印象不好的,这事结束之后也得乖乖给官府办事,此消彼长,还是给官府增加了力量。归根到底一句话,曾光的力量来自江湖,我就让江湖斗江湖,一方面以势压,一方面以财挑,不怕那些江湖人不自相残杀。拿刀的人死的越多,这天下就越太平,于我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好事。”
少女点点头,又看向棋盘,“不错,这些不听话的棋子死光,棋手才好布局。范兄,按小妹看来,如果不是时间不够,这局还可以布更大一些。”
“小姐高见。”
“小妹把握人心的手段不及范兄,但是看人的本事总是有的,我倒要请教,如果此时我们不急着上京应考,范兄会如何谋划?”
范进笑了笑,一子落下。“也没什么,无非是把这个计划放大,让曾光继续跑,一直跑到湘西。接下来,就是逼那些土司站队。保曾光的呢,自然就要打击。那些中立的要拉拢,那些投靠朝廷的要扶持。其实朝廷对于土司众多的地区,大概都是这么干的吧,找几个听话的扶持,找几个不听话的收拾。其实说到底,谁也不是朝廷儿子,没有所谓真的完全听话,还都是要靠力量说话。只要力量够强,那些土司就不会闹的太过分,反过来就没办法。曾光这次搞兵书妖书,是要谋反,这个时候保他的,怎么也要斩几个祭旗,让其他土司消停一阵,将来么再缓缓图之。”
少女不住点着头,“范兄不愧是在广东帮办过军务的,与一干只尚空谈的书生完全不同。小妹向来自诩有能,可若我布局也只是以大兵入湘西,再想如何杀贼,放眼湘西举目皆敌,比起范兄这拉一派打一牌手段可差的远。”
“小姐不必过谦,我这也只是纸上谈兵,实际要做起来很困难。资金资源还有上面的支持力度,自己手上能调拨多少兵力都说不好,所需时间也旷日持久非朝夕之功,只能算是旁门左道。我说过,计谋再好也只是巧,小姐则是用势去碾压敌手。两下相比,小姐的方法是正途,小生这个则是取巧邪道。”
少女笑道:“范兄不必太谦了,用力不一定强过用巧,何况力人人会用,只看能出几成力,只有巧字才见功夫。范兄如有时间,可以把自己所想写下来,整理成册。若有机缘,或可转呈上宪,他日按法实行,亦是范兄为朝廷立的功劳。”
“好,就依小姐高见。”
张氏与刘堪之相处时,谈话远比范进为多,但是大多数言语都用在吵架上。像现在这样她说什么,男人就听什么的时候,几乎未有。以她的容貌身家,想要找一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男人并不为难,但是这样的男人多半没什么本事,除了仰女子家族势力鼻息外,很难有所发展,像这样的男人,固然听话,却又难以入女子法眼。
当下毕竟是个大男子主义社会,既有才情,又肯在女人面前伏低做小的,就比较难找。范进所勾勒的蓝图,足以证明其自身才能,这种文章诗文之外的学问对这少女而言,也比诗词文章更能令其认同。交涉之下,在她心内不免升出个念头:这世上原来不是所有才子,都像堪之兄那么骄傲。
只是这念头甫起即灭,反倒是让她觉得脸上发热,心头乱跳,不停告诫着自己:范进只是自己看中的一员虎将,不能多想……不能。
好在她性子与普通闺阁少女不同,这等念头旋起旋灭,注意力又放回棋盘上。手中白子高举,却迟迟不能落,半晌之后,才自嘲地一笑,“光顾了说话没看棋,居然下成了个倒脱靴,这盘我是输定了。自小妹棋艺有成,胜负虽有,但还没这么快败过,我可不会那么容易认输,咱们再来。”
范进心道:倒脱靴……如果有机会,倒是真要脱你的靴,不过不是在棋盘上。那时候来几次,都没关系。
两人这盘棋没下多久,就被自橘子洲传回的消息打断。出了简瘦梅行刺的事,那边的文会也就进行不下去,加上长沙城内的战斗基本已经结束,零散争杀发生在城外,这些文士以及官员就都想着回城。
张家那一行人也在向船上赶,范进道:“想必二公子回来就要商议大事,这棋还是改日吧。”
“你啊,无非就是不想让堪之兄难堪而已,其实大可不必,堪之兄对上男人时,气量还是很大的。只要不让他输给女子,就怎么都好。不过即使不要棋盘,也未必不能下,范兄可能下盲棋?”
盲棋?范进心头暗笑,自己有系统加持过目不忘,盲棋于他根本不算难事。只是这张家千金,难道也有此能?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过目不忘本领的不止自己一人,遇到一个也不稀罕。他点点头道:“尚可。”
“那就好了,我们把棋盘收起来,就没人知道我们在下棋了,大家下盲棋就好。不过这棋不能白下……”少女忽然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若是范兄输了,须得输个东道,跟我二哥他们一样,穿上女子衣衫,到长沙城里转几圈。”
“这算什么东道了,就算不输,也一样可以穿啊。只是范某此来,只带了男子衣服,未曾预备女子衣衫,还得去买。”
张氏见他说的洒脱,心内不免又想起自己发脾气时,二哥想了这个办法哄自己,那一干书生自然要依从二哥安排。刘堪之却别调独弹,坚决不肯这么穿戴,甚至窝在船上不动,也不和自己同行。固然有其家教严格,刘一儒是理学大家,持身甚正,教子也严。
但不论如何,与范进这种顺从态度,完全不同。而对方其实并不需要依附自己,照样可以过的逍遥,这种顺从就不是做作而是发自内心。
从自己看的那些话本故事,再到初次相见,几次默契,以及方才范进谈笑间勾勒出的平蛮方略。再到他对自己的百依百顺,并未存男尊女卑的定见。
或许……他不止可以在父亲帐下担任冲锋陷阵的大将,还可以是一个……好哥哥?
就在少女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之时,又一道有关军情的消息被送过来,曾光一行人已被官军围困于一片树林之内,距离长沙城:二十三里!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绝杀()
在江湖中,向来有“遇林而生”的谚语。江湖人很少与官府结下生死冤仇,与官兵捕快之间更是多有人情应酬,不结私人仇恨,抓人无非虚应故事。只要逃进森林里对方就不会再追,再者追进去危险也大,没人愿意冒险,是以当江湖人被人追杀时,遇到树林多半就可以求生。可是这次,谚语失效了。
喊杀声与兵器碰撞声以及箭矢划破空气的嗖嗖破空声弥漫在森林里。虽然由于树木遮蔽,大部分箭枝发挥不了作用,但是于这些逃亡者而言,少数发挥作用的冷箭依旧致命。
从一开始,官军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行动力与韧性,部队咬着曾光的脚步,紧追不放。来自地方的江湖帮会势力甚至城里大户人家的护院打手,都加入了追击者的行列,如同附骨之蛆对曾光等人穷追猛打。
这些人的武艺未必比的上曾光等人,可是江湖经验并不逊色,追的速度不算太快,却能保证目标不脱离掌握。这些人就如同追逐猎物的狼群,一开始并不至于威胁到被追击者的生命,可一旦目标露出疲态就会扑上去,给曾光一行制造大量伤亡。
本来单是曾光等人,以他们的武艺,只要出了城,就有机会逃掉。可是自牢房里救出的字匠、刻工还有宋崇礼等人,都是没武艺的,其中不少人身上还有伤。光是跑二十几里路,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于速度上无从追求,想要摆脱那些追兵就是势比登天。反过来,曾光一行还要照顾他们的安全,于整个队伍的行动速度和效率,都产生了恶劣影响。
偷袭、攻击,伏击……战斗始终伴随着这支队伍,自离开长沙城到现在,从未停止。饶是这一行人中不乏武林高手,在这种连续战斗得不到休息的情况下,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一声惨叫中,金道侣的苗刀,将敌人劈翻在地,但自己也着了对方临死前反击一刀,肩头一片血红。饶是其素来悍勇,却也有些支撑不住,插刀入地,手紧抓刀柄剧烈喘息,四下望去,却见同行者已有数人倒在血泊中。至于他们的对手,本来藏在树林里准备打伏击的,此时已经全军覆没,一个在长沙城内颇有名气的帮派,就此除名。
一条大汉吐着唾沫骂道:“黑虎帮跟咱们平日没少做生意,没想到现在居然偷袭,真他娘翻脸不认人。”
曾光在战斗中为了掩护手下,自己受了两处伤,事情紧急也来不及包扎,半身是血,很是有些吓人。他摇头道:
“就因为平日有交情,现在他们才要下杀手。城里那些大户也一样,他们是铁心和咱们翻脸了,这次帮着官府对付咱们,实际就是杀人灭口,免得咱们把他们与湘西那边的贸易交待给官府。官府还想拿我们要口供,那些人干脆下的是死手。”
梁崇礼等人手上都已经提了武器,即使不会武功的人,此时为了自保也被迫加入战团。方才那轮交手里,曾光这面死得最多的就是这些不会武功的工人。梁崇礼由于有人保护倒没被伤到,只是走路已经走不大利落。他来到曾光面前道:
“曾大侠,我们其实之前没会过,我加入贵方时间也不长。你能亲自来救老朽,老朽已经很见你的情。这次的事,说到底都是我们急着报仇,动了张家的人才惹出来的麻烦,是我们坏了大事。我们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大局为重。有我们这些废物在,你跑不掉的。曾大侠武功高强,只要甩开我们,肯定可以逃脱,我们留下来殿后,能拖多久是多久。只要将来你打下一个好世道,不让再有人的女儿被那些小王爷祸害而无处申冤,让老百姓人人有田个个有衣,我们就可以瞑目了。”
高秀清也道:“没错,曾大侠你们快走,不要再为我们拖累。”
曾光摇头道:“这叫什么话?大家都是兄弟,谈什么拖累两字就太可笑了。曾某人无非一介武夫,原本只知道靠着一身功夫闯江湖,看到不顺心的事就出手打过去,至于做对了错了自己都分不清楚。直到听了天窝的几位夫子讲学,才知道世上的道理是什么样子。这天下不一定非要有个皇帝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老百姓也不是生下来就要给人做牛马的。这世道不公平,我就要打个公平回来。我打天下为的不是自己当皇帝,是要天下百姓人人有饭吃,个个有田种,上面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如果遇到危险,就抛下你们逃掉,我和那些朝廷走狗,又有什么区别?一日为兄弟,一生为手足,只要曾某有一口气,就不会扔下一个弟兄!”
他边说边挥舞双刀,打飞几枝射来的箭,耳边一声惨叫,却是一名工匠没有他的手段,被箭射进了小腹,躺倒在地痛苦的申银。曾光二目充血,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