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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戈语气平静地问道:“冯营长,高教导员,你们这里情况怎么样了?”
冯滔大声回答:“半个小时以前我们刚刚打退了敌人。”
常戈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你们接到团里通知了吗?”
“接到了,”冯滔像朗诵台词一样,“团部命令我营,负责掩护全师转移,必须坚持到晚上六点。然后撤出阵地,转移到月牙山。”
常戈和罗正平都轻轻地笑了,常戈拍拍冯滔的胳膊说:“我和政委现在到你这里,一是看看命令传达有没有差错,二是想跟你交个底,你们是最后撤出的部队,到了月牙山,可能我们还在那里等候你们。也可能因为情况变化离开了月牙山。如果你见不到我们,那就直接北上四百里,到蓝谷跟主力会合。”
“到蓝谷?”冯滔和高哲一愣。
“是呀,”罗正平微笑着说:“在我师阻击南线敌人的时候,主力已经北上蓝谷歼击鲁文才集团去了。现在我师阻击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我们也准备撤到蓝谷。为了保密,歼击鲁兵团的事只有旅长们才知道,因为你们是最后撤出,所以师里就把这件事直接通知了你们。”说到这里,罗正平脸色又凝重起来,“既然是最后撤出,你们的危险也就最大。你们对各种困难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尽量争取把部队带到蓝谷。万一集体转移有困难,那就化整为零,分散突围。”
“请首长放心,”冯滔和高哲一起挺直胸脯,大声回答,“我们一定要把一营完整地带回蓝谷!”
这时候,叶津站在地堡门口向高哲摆手,高哲就转身走出地堡。罗正平见地堡里现在只有他们三人,就小声说,“冯营长,你现在还需要对你的那位说些什么吗?”
冯滔想了想,就掏出钢笔,接过罗正平递过来的信纸,趴在弹药箱上写道——
请你吹起预言的号角,唤醒沉睡的大地吧!西风啊,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
——摘自(英国)雪莱西风颂
鲁河南岸,一队队蒋军步兵、骑兵、炮车、坦克列队通过鲁河上的一条舟桥,向北岸进发。
徐励站在南岸边,拿着照相机,不停地按动快门,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她一边拍照,一边遗憾地对站在旁边的刘雁和陈书香说,“我真想到前沿去采访,那样采写的新闻才有震撼力呢!”
“是呀,不过那样也容易掉脑袋。”刘雁微笑着说,“所以唐司令不准你我过鲁河,子弹可不长眼睛哟。”
陈书香瞅着舟桥,推了刘雁一下,“哎,这河水是不是很深的呀,要不架舟桥干吗?”
刘雁笑了,“听张营长说,河水最深处大概有一米,坦克、汽车过不去,所以得叫工兵架舟桥。”
这时张立江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三人,“我想给三位小姐照张合影照,可以吗?”
三人点点头,徐励把相机递给张立江,然后三人笑吟吟地并排站在一起。
北岸,天边不时火光闪闪,升起一股股黑烟,并不断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晚上六点,阵地上一片沉寂,几十个大一些的弹坑还在燃着火焰。一阵风吹来,带着点点火星的烟灰飞到空中,飞舞了几下,很快,火星消失了,烟灰也四下飘散了。
冯滔走出地堡,战壕里站满了战士。他们紧握武器,抿着嘴唇,火光照亮了他们被硝烟熏黑的脸。
高哲走近冯滔,小声说:“人都到齐了,下命令吧。”
冯滔点点头,转身瞅了瞅对面,对方阵地上除了十几处火光,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他又把目光转向战士们,从容地说:“同志们,我们已经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现在我命令,全体出发,目标月牙山。”
战士们列队沿着交通壕往后走,没有任何喧哗,厚底步鞋睬在松软的泥地上,没有任何声响。冯滔最后一个走出战壕,当他走到平地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瞧瞧,对面除了十几处火光,没有任何动静。他心里默念,再见了,枫,但愿你真是潜伏在对面敌营里。
部队刚刚进入月牙山,负责前方侦察的梁永泉匆匆跑来,气呼呼地对走在队伍前面的冯滔说:“营长,不好了,前面有好多敌人。”
冯滔吃了一惊,赶紧快步走到前面一块大石头跟前,仔细一看,果然有很多敌人端着枪向这里走来。
趴在冯滔跟前的郭林拔出驳壳枪,小声问:“打吧?”
冯滔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主力已经转移了,我们现在是处在敌后了,在敌人没发现我们之前,不能暴露。”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西边有个山沟,告诉同志们,快,全部向山沟里转移。”
梁永泉凑近冯滔,小声说:“营长,那个山沟太显眼,为了保险,我带大伙上东边山窝,那里有个山沟很隐蔽。打鬼子的时候,我们都是藏在那里躲避鬼子扫荡的。”
冯滔高兴地拍拍梁永泉,“好,你来带路吧。”
大家跟着梁永泉往东边山窝里走,走在后边的郭林担心地问冯滔,“我们的退路被敌人切断了,啥时候才能跳出月牙山呢?”
“别着急,”冯滔回头瞅了一眼,黑压压的敌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现在先在山沟里藏猫猫吧。”
战士们到达树木茂密、杂草丛生、怪石嶙峋的西山沟以后,刚在草丛、灌木丛和石洞里隐蔽下来,敌人就来了。他们站在沟口,大声吆喝,“出来,快出来,****弟兄们,我们发现你们了,再不出来我们就开枪了。”
战士们趴在茂密的草堆里,端着枪瞅着前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蒋军士兵往沟里走来,走了十几米,见沟里还没动静,就停下脚步扣动扳机,一串串子弹打到石头和灌木丛上,崩起的碎石片和打断的枝条溅到战士们身上,仍然没人动弹。
蒋军在继续射击,发出一连串的噪音回荡在宁静的山谷里。哒哒哒,砰砰砰。
清晨,东岳山区被大雾笼罩着,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模糊景象,几十米外什么也看不见。
卫仪走进谷雨住的石头屋,神情紧张地对从里间出来,刚刚穿戴起来的谷雨说:“南天竹报告,唐金山昨天夜里安排精锐部队从侧翼插入月牙山,占领月牙山之后,这伙敌人一方面开始从北面进攻鲁河县城,另一方面还在月牙山到处搜捕我军尚未转移的人员。”
正在扣上衣扣子的谷雨一惊,“敌人怎么知道我军向月牙山转移的?”
卫仪恼火地说:“据南天竹说,第一师有个原国民党俘虏兵在部队转移时偷偷地跑到国民党这边来了。当时偷袭月牙山的敌人还不知道月牙山是我军的转移通道,唐金山得到那个逃跑家伙后立即通过电台命令刚刚占领月牙山的敌人留下一部分兵力就地搜捕我军转移人员。刚才,我们紧急联系了第一师的电台,据常师长和罗政委说,第一师主力已经离开月牙山,只有一营是最后撤出的,还没到月牙山呢。”
谷雨脸色铁青,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撅着嘴,没有说话。红军时期,他曾是一营营长,他对一营一直怀有深厚的情感。现在老部队情况不明,他怎能不牵肠挂肚呢?
卫仪见谷雨心情沉重,就赶紧安慰他,“司令员,老一营是个久经考验的老部队,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我不怀疑他们能够平安归来。”谷雨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更阴暗了,“可是,当我再见到老一营的时候,我从江淮老根据地带出来的老人还能有多少人活着?1930年老一营扩编成老一团的时候,我因为工作变动,离开了老一营。后来,老一营参加长征,我留下来在南方打游击。1940年10月,我在淮河边再次见到这支部队的时候,除了常戈等几个人,原来的老人差不多都牺牲了,分别十年,部队已经是清一色的北方兵了。抗战期间,大批北方籍同志先后牺牲,到抗战胜利时,部队又几乎是清一色的南方兵了。这次见不着他们,等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原来的南方兵还会剩下多少呢?”
龙头镇,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队的官兵。虽然是白天,却不见太阳,不见云彩,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几辆吉普车从南边开来,到了街口停下,第一辆车下来四个端冲锋枪的卫兵,接着,从后面车上下来唐金山、杜松等人。
守侯多时的张立江等几个军官上前敬礼,唐金山一边还礼一边跟他们握手,脸上充满了得意之情。“张营长,这次攻克鲁河,你们又一次立了大攻,你们将再次获得勋章,祝贺你们。”
“感谢司令官栽培!”张立江激动之后没有忘记报告军情,“刚才,我和于团长又通了电话,到目前为止,我军还没有在月牙山发现****转移人员。卑职认为,****可能已经全部离开月牙山了。”
“张营长,你怎么糊涂了!”唐金山晃了晃手指头,“从时间上推算,****最后撤出的部队决不可能在你们插入月牙山之前离开那里的,他们肯定是藏起来了。月牙山山高林密,藏个几百人还不容易吗?”说到这里,他回头对杜松说:“参谋长,你再调一些部队赶到月牙山,一块参加搜捕。我就不信,几百个大活人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司令官,”张立江满脸堆笑地说,“龙头镇崔家大院在****占领时期,是黄淮海****的司令部,您不妨上那里去看一看。”
“我不去那里了,”唐金山两手叉在腰上,“我现在想去县城看看。”他这会又想起一件事,“鲁河光复后,部队里有没有扰民行为?”
“没有没有,”张立江回答得很干脆,“蒋处长一再教导我们,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老百姓,我们当兵前也是老百姓,欺压老百姓就是糟蹋自己。我军又有湖南抗战亲民爱民的传统,所以欺压老百姓的勾当在我们74军里是决不会发生的。”
“很好!”唐金山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我军在湖南抗战会战中形成的亲民爱民传统一定要保持下去,谁要欺压民众,军法无情!”
走在后面的徐励一听这话,就悄悄地问同行的刘雁、陈书香,“唐司令真是一位菩萨将军啊!”
“这是我们74军的光荣传统!”陈书香得意地挺起丰满的胸脯。
徐励赞叹地点点头,“74军在湖南抗战中多次重创强大凶悍的倭寇,这也得益于贵军的优良军纪。难怪有人感叹,****里凡是骁勇善战之军,同时也是亲民爱民之军。凡是不堪一击的豆腐兵,同时也是军纪败坏的痞子兵。”
“徐小姐这话可说到要害了。”刘雁愤愤地说:“对老百姓来说,十个菩萨兵栽了十棵树,一个痞子兵一下子就全给砍掉了!何况在****里,菩萨兵不多,痞子兵可不少哟!”
“嘘!”陈书香抬手对她比划了一下,“少说两句,祸从口出哟!”
群山环绕的蓝谷县城,在夜色的笼罩下一片寂静。城内多处空旷地上燃起一堆堆熊熊篝火。篝火的一侧停放着一些美制十轮卡车,另一侧是一些低头吃草的军马,军马身边散放着一些鞍子驮子。城里百姓在蒋军到来以前,全都弃城隐蔽。整个城区除了一些站岗的哨兵,国民党北线兵团的其余官兵这时候大都躺在老百姓家的炕头上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