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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过来禀报,自然不用罗某人出帐探看,不过他悠然的心境却荡然无存,看了看闷声在心中计较的李德明,他朗然开口道:“德明兄弟适才通述诸州现状,似不曾说起石州与银州,不知那方现况如何?”
李德明恍然,遂接之前所说继续道:“石州有坚城,并三千精锐镇守,不虞有失,只如今于东面镇守银州之兵力羸弱,分驻几部人马,均重商事逸于兵事,好在与赵宋协议开设了榷场,短期勿需担心……”
罗开先沉吟不语,心底对照着记忆中的历史思考了半天,才开口评述:“听闻宋帝赵恒自与北辽契丹人檀渊之盟之后,渐生自满之心,亲佞臣重道事,治政则重文轻武,欲行以文抑武之策……故,某断语若宋不改策,则东路宋军绝不敢妄起战端,德明兄弟若不想族人枉死,切记约束各部军兵,莫与宋人开战之凭依……”
长人侃侃而谈,李德明默然聆听,类似之语他也曾从张浦那里听过,却绝没有罗某人话语中那般果决断然。而长人话语中所透露的内容,也让他心中警然——灵州众初落脚不满四月,竟连宋帝日常也知晓得如此清楚,莫非有人向他通风报信?或者这长人早派人为前探,查明各路消息?
他当然不会想到罗某人来自后世,所说不过凭借记忆推断边境现状。
罗某人的话语却并未因为李德明脸色变幻而停歇,“然,宋人治政,以文抑武,而非以文制武,武人若执意发难,文人又能耐若何?榷场可交通有无,实为善事,但若大贾涉入,钱财纠纷却可乱人心智,故,德明兄弟须防宋边将私开战端,需知彼等胜,则宋庭必将视为开疆拓土之功,若败,才有私开边衅之过!”
“喏!谨受教!”话不说不明,罗某人的话尽透宋人边将心态,李德明越听便觉心中越是明朗,欣喜之下冲着罗开先深揖一礼。
“德明兄弟毋须如此!”入乡随俗,罗开先也觉得自己变得儒雅了许多,连忙伸手拖住对方手臂,“你我虽于孛罗大战一场,却不打不相识,往日仇怨,毋须记怀,能于今日坐论族人来日,实为幸事!若能携手共进,率领诸族营造一处安宁祥和之地,则不枉空活百年,且必将名留史册,留子孙念诵铭记!”
说至动情处,罗开先也免不了流露出些许真情绪,声音难免激昂了起来。
“德明愿随将军冀尾!”或是受到情绪感染,或是心中也有同样心志,共鸣之下,李德明也高声随喝。
“呵呵,可惜某不愿饮酒坏了心智,否则此情此景你我当共浮一大白!”话了之后,罗开先也有些哑然,“帐内只有这奶茶,来来来,就以此代酒,饮胜!”
“饮胜!”至此,李德明已视罗开先为自己指路之人,行止间也是亦步亦趋。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志向仿佛,眼下又确有合作之机,自是饮水如酒,话语做羹,酣畅淋漓。
又说了半天军机琐事,帐外朔风越发急迫之时,罗开先开口说道:“明日,无论是否大雪,某将率队继续东行,祖地绥州,某必前往祭之,赵宋之地,汴京,某亦必往探之。”
“将军何必如此急迫?待到雪晴之日,再走也未尝不可……”话越说越畅快,思路也越发明晰,李德明真的不舍得这种酣畅。
“兄弟何必如此儿女之态?”拍拍李德明的手,罗开先说道:“兄弟知某率众行军数万里,区区风雪,岂能阻我?且东去赵宋又是数千里,夏州有雪,岂知东方有雪乎?”
“倒是德明矫情……”被人说做儿女之态,年纪已经二十六岁的党项大统领李德明也免不了赧然。
“哈哈……”罗开先没想到这时节人的脸皮竟然如此薄,不由得满是笑意,这在他来说可真是难得之事,半响见李德明的脸愈发红似猪肝,才勉强而止,拱手连连,“好,某失言,德明兄弟莫怪,莫怪……”
李德明红似猪肝的脸皮才稍稍退减。
“不瞒德明,某之灵州,粮草足够众人吃食至明年初秋,但,虑之春后必将有人往投,唯恐粮草不足,某此次去汴京,旨为购粮。余者皆为顺路之事!”罗开先朗然开口继续说道:“然,顺路之事也为必须之事,探看来日敌手,为将者必行也。耳目再灵,莫若亲眼一观,德明兄弟莫要阻某!”
“将军……”这等事必为军中机密,乍闻之下,李德明也免不了乱了手脚,感叹一句,随即试探问道:“将军不怕某派人通告赵宋,劫杀于你?”
“哈,信某者,某亦信之也!君,信人否?”学着这时代的文人,罗开先掉了两句酸文,才接着说道:“若德明兄弟乃阴密之人,怎能得某实言相告?若德明兄弟真失信于某,怎知某定会丧身赵宋?某,帅十万众行进数万里,损人不过千,灭敌却过十万,君若失信于某,就不怕某来日卷土重来,尽灭河西?”
一番话语,前面还兴致高昂,后面的自述话语却隐隐透着森寒,杀气重重。
若说李德明一点没有因忌讳而告密赵宋的想法,那绝对是假的,但罗开先这一段话之后,党项大统领的后背上悚然冒出了一层冷汗,忙解释道:“将军休恼,德明失言!德明在此向长生天,向拓拔列位祖上,向党项大族所崇信各位神明起誓,绝不会外泄灵州大将军罗开先丝毫信息,如若有违,天灭之,地覆之!”
誓言对这时候人的约束力远超与后世,李德明话语过后,就深深后悔自己不该妄动念头,这罗姓长人的厉害,自己早在孛罗城就已经见识到,怎如今还像毛头小子一般不知深浅?他的誓言不单是说给罗某人听的,同时也是警醒自己,切莫得意忘形,这罗开先对已对敌完全是两个态度,绝不含糊其辞。真若变成敌人,自家这大统领虽说号令百万民,能抵对方多少时日?
罗开先言罢再不提东去赵宋之事,反而接着与李德明细论榷场琐事。两人对话,气氛虽不如之前浓烈,却答问有序,少了之前的客套虚词,多了务实与效率。
第十六节 送行与惊愕()
这晚,李德明与他的夫人卫慕八羊没有留宿,朔风吹了一整夜,雪花也飘落了半夜,待到第二日,恰是腊月初三日,清早,连夜的风雪竟然都停了,只看东方悬挂的那颗启明星,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的白昼必将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不论是巡夜的战士,还是早起的亲兵,都大为振奋,虽然天寒地冻得让人伸不出手来,但却难以阻止这些精力旺盛的家伙。
带上手套,戴上头套,先把自己收拾利落,然后就是各种忙碌,忙碌声吵醒了罗开先和他的两只小娘,索性众人便都起床忙碌,吩咐轮值伙夫们立灶做饭,行囊、睡袋与帐篷——打包,重型防御器械松树炮、床弩、大号弹弓——打包;木栅与工事——打包……然后,悠然而迅捷的吃掉早点,及到太阳东升之时,他们已把所有需要并值得整理的物品打包,包括烹煮食物的锅碗瓢盆——要知道,冬天时候把它们清理干净可不容易……
待到李德明带着前来送行的人赶到之时,看到的是一片打理干净的平地和薄薄清雪的痕迹,所有的垃圾被掩埋,所有需要出发的人已经披挂整齐,连同马匹身上都覆盖着贴身的毛毯,它们健壮的长腿上也被包裹着御寒的腿套,吃饱喝足的它们正在惬意的打着响鼻,与它们的战士嬉闹着准备出发。
李德明跳下马背,远远地走过来,“天哪,将军,你们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你见过的,一如既往。”罗开先笑着答了一句,却并不做解释。有些事可以做,却不可以说,不是因为什么畏惧或担忧,而是没必要。
在之前孛罗城至灵州的一路上,李德明确曾多次见过东行营队的扎营与开拔,也曾多次听闻关于罗开先的传说,他虽从未亲眼见过,却没少听闻——罗开先是个能够有无互变的异人,或说奇人,这是他始终存在心底的秘密,也是他自归来之后,一心谋求与罗某人合作的最深层原因。
尽量控制着眼睛不去四处扫看,李德明郑重而诚恳地说道:“将军远路归来,手边定少有赵宋易货之钱币,弟命人整装了二十万贯宋之铜钱,不求能买大量货品,但想来足够我兄及麾下众人零用!”
言罢,便喝令手下从身后的马车上抬下若干巨大木箱,木箱落地的声音沉闷而凝重。
罗开先也不推辞,面容平静的抬手一拱,“德明兄弟有心,为兄愧领了!”
那边厢,卫慕八羊拉着李姌的手,清脆的嗓音足够众人听清,“四娘妹妹,你家男人真是狠心,居然让你在这样的冷天一起出门远行,要不要停在夏州和姐姐一起?,待罗将军回返之时,再一起回归灵州?”
“姐姐莫要说笑!若有机会和自家男人一起出行,哪怕天上雷声滚滚,地上流水湍湍,能阻挡姐姐半步否?”只要有心,和人打起机锋来,李姌也不是善茬,轻轻一笑,便又说道:“姐姐莫要口是心非,还是直说需要小妹从宋地带何礼物于你?”
“呀呀,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娘!”卫慕八羊试探不成,也不着恼,连笑带骂就遮掩了过去,扭着李姌的手臂,腻声说道:“罢了,你定要去,姐姐也不阻你……看这边,姐姐昨日命人连夜选装了上等的木炭,还有晾晒好的优质肉干,哦,这里,还有我亲手特制的酸奶,你一定要带着尝尝,它不是坏了,而是冬天最好的开胃品!”
“哦,天爷,八羊姐姐,你真是贴心又慷慨!”既然卫慕八羊不再言语试探,火娘子也失了对阵的兴趣,“哦,我想起来了,听闻宋地有众多能工巧匠,能制精巧的饰品,还有商家制作各种妆扮之物,我会买回许多许多,然后派人送给姐姐!”
这三日,两个女人倒是时常互赠礼物,你来我往的非常热闹,外人若是不知,定会以为这是一对嫡亲姐妹。
她们交谈的声音并不低沉,恰相反,就像雪地里四处乱飞的喜鹊,不远处被当作了背景的两个男人虽也在说些琐碎的事情,却都停在耳中,心里不由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奈。
哦,这种无奈或许也是幸福的。
当然,装作聋哑人的两方手下们还在各自忙碌着,他们心里想什么,没人能够猜得具体。
所有的箱子或者笼袋被从马车上卸下来并整齐排列,李德明以为罗开先会命人把他们搬到空乘的马匹后背之上,结果却在不经意间发现罗某人在箱笼之间行走,随着他的脚步,一只只箱笼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消失了?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手段!李德明长大了嘴巴,即便心中想过多少次,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这样一幕,就发生在他几步外的眼皮底下。在他身旁扮作贤惠王后的卫慕八羊的神态同样不雅,瞪圆着眼睛不说,一只手臂抓住李德明的胳膊正在不停地发抖。
面对这样神奇的一幕,李德明愣住了,卫慕八羊同样愣住了,一些他们带来的随从半张着嘴巴,一半依旧木呆,另一半则在不停揉眼睛,他们之中余下的人随着同伴的举动,有的呆愣住,有的同样畏惧于这从未见过的事实,唯有罗某人的部下亲兵们保持着自若……和自豪,为他们跟随的主将而自豪。
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