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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高中毕业会考之前,永远地离开了学校射击队。
正如我主动要求加入一样,这次,也是我主动要求离开的。
我从射击队辞别出来后,汪指导在三天里通过其他老师,委婉地和我谈了六次话,希望能挽留我对这个运动的剩余爱好。但我的决心坚不可摧。
事实上,在你第二次在我眼前死去之后,我就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到那个地方。
我不能再进那个训练场,不能再进那间指导办公室,我不能再听到实弹射击的那种枪声,这些东西里面都有穿心利刃在隐形地躲藏。
后来有很多年,我甚至都不能忍受在报纸或者电视上看到射击的场景或者射击的字词,连游乐场里面的气枪射气球游戏都让我战栗神伤。
汪指导,还有全体体育教研组的老师们,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迟钝生锈的刀片一样在凌迟切割着我。不管话本身的内容是什么。
体育这个领域,对我来说,就变成了没有空气的禁区。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被迫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伪装深藏。
后来,很多人都认为我在毕业会考前放弃射击,是为了专心学习,为学校冲刺省内状元,是受到了学校刻意安排的影响。
也诚如大家所预料,我最后以遥遥领先第二名的毕业会考分数,夺得了省内状元,获得了保送资格,直升进了当时历史研究最负盛名的高等院校。
(二)
在大学期间我就参与了很多和两汉相争时期相关的研究项目,我以罕见的废寝忘食和锲而不舍,而令所有接触过我的导师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在大学三年级时,就以导师的名义,实际主笔,在校内学术期刊上发表了多篇考证勿吉民族战争历史的论文,其中一篇还拿到了业内大奖,为学校争得了意外的荣誉。
大学四年级时,一位国内历史学界的泰斗来我校访问,专程约我前往面谈,希望我毕业后能就读他的研究生和博士生。
他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并许诺给我一个辉煌的前程。
但令他非常失望的是,我后来竟然放弃历史专业,而报考了新闻专业的研究生。
不过他还是和我保持了终身的友谊。
研究生毕业后,我进入了后来供职的杂志社当了记者、责任编辑、栏目编辑。
我用相机和笔在这本杂志上开了一个很受欢迎的花边专栏,专门拍摄和讲述过去时间长河里发生过的古老故事。
后来,我变得在那个圈子里非常有名。
我的专栏成为很多同行模仿与追随的对象。
在一次名人广播谈话中,那个后来变得非常有名的、贤淑文静的央视肖姓女主持人和颜悦色地问我:“为什么当初你会同时选择这样两个时间感非常不同的专业来学习呢?你作出这样的选择会否有时会感到内心的某种矛盾?”
我当然不能回答她。
我一直都生活在两个时间的轴线中央,一直都被深刻的矛盾所扭曲和挤压。
我当然也没有告诉她,后来我转学新闻,是因为我希望得到可以合法探听各种事情的专业身份。
我希望为自己秘密的搜索找到可以解释的正当理由。
我始终想要找到消逝在时间黑洞中的你的前世骸骨,加以安葬。
我早不记得当时我是如何信口开河地对付了她。
(三)
后来,当我在商界混成了一定的模样之后,曾第二次来到了溪源峡谷的古战场陈列馆。这一次,是作为捐资人。
他们已经忘记了多年前曾经在这里失踪的那个小女孩。
他们用百倍的热情接待了我的拜访,回答了一切我想要知道的问题。
在那次访问中,我提出想要再看看那个曾经引导我见到前生的你的护身符。但是他们告诉我,那个护身符神秘地消失不见了。
自从少年时代的我,伸手穿越了展柜的玻璃,抓住它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护身符就不能解释地就此消失不见了。
它后来既不在我的手里,也不在陈列室的玻璃展台上,成为一桩莫名其妙的窃案。
没人知道,它又回到了一千多年前你的脖子上。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它之所以肯被人从历史的迷雾当中发掘出来,只是为了要引导我前往你的方向。
它是你母亲给你的最后祝福。
它将会陪伴你安眠于地下。
凭着陈列馆赠送给我的那个护身符仅存的一张照片,我追踪到了当初发掘这个物件的考古队。
我找了很多地方,访问了很多人,才逐渐确定当时在发掘现场的人员名单。
然后我一个一个地去寻找和登门拜访,我为此还打了很多的越洋电话。
最后,有一个已经退休的、半身瘫痪的老人认出了这张照片。
从他那里,我得知当时他们还在这个护身符的附近找到一些看上去象金属薄刃的碎片和一根人类的桡骨。
他还依稀记得这根桡骨看上去相当粗壮,想必主人生前是一位骁勇的战士。
他说,他们当时判断这根桡骨是一位阵亡的勿吉战士的遗骨。这根遗骨对研究勿吉民族的人种来源及与目前当地各族之间的血缘关系有一定的价值。
但当时他们还不具备基因研究的能力,于是,这根桡骨后来被送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老人不记得这根桡骨最后被送往何方,但他提供了一些线索。
(四)
于是我顺着线索一路追查了下去。我看过成千上万的档案资料,去过几十家国内的博物馆,翻阅过各个年代的无数本历史学杂志,见过数不清的当事人。
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当中寻找一根骨头是如此的困难,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几乎都只能专心做这一件事情。
我忽略了职业发展的各种更好可能性,就始终盯在这一点上,紧咬不放。
如果那段时间我还曾做过什么别的什么事情,那也都是为了掩护这件事情的进行。
后来,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突然得知了你的遗骨的去向。
原来它被作为一件国家友好的礼物,一件东方历史学国际交流的礼物被送到了N国,N国一直被传说也是勿吉人的一支后裔发展起来的国家,而且他们有很好的基因研究条件,也有雄厚的人类学研究基础。
随后,我又跨越了那个时代的很多沟通障碍,辗转打听着在N国寻找你的遗骨的最后下落。
我发了不计其数的邮件,利用各种机会参加有N国人士参加的国内学术活动,到后来我都认识了那么多的N国学者,甚至都有了一个N国的名字。
在他们的共同帮助下,最后,我在H博物馆找到了我想要的资料。
那时,你已经在那里被陈列了16年。
当我在N国朋友寄来的信里,终于看到你遗骨的照片时,我那一生里连续破碎了两次的心脏几乎不能承受。
我带着这张照片住了3个月的医院。
出院后,我就不顾一切地跨越千山万水,去见你最后一面。
(五)
我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找到你身边来的。我终于这样一点一点地回到你身边来了。
当我最后站在你的遗骨面前时,我已经26岁了,距离我们在黑水河的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13年,而距离你第二次在我眼前死亡,也已经过去了将近10年。
那天,我在你的遗骨面前站了很久。
我知道今生今世我是无法把你带回故乡,把你安葬在你希望安葬的地方了。
我再一次地为无法实现你的心愿而愧痛难当。
我在你的遗骨面前站了那么久、那么久、那么久,以至于我最终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当我试图伸手去抚摸一下那个玻璃龛盒时,保安终于过来礼貌地对我进行了询问。
在我不得不离开你所在的地方时,我已经把我那一生无尽的思念和无奈的遗憾,都向你倾诉过了。
我不知道你听到还是没听到我的想法,也不知道你能够理解还是已经无法理解它。
那天,我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你所在的地方。
我一直到上了出租车还在恋恋不舍地看向你所在的方向。
当出租车开动的时候,我在心里对你说了一声:“再见。”
我知道,我在遥远的某个未来世,还是会回来,实现安葬你的骸骨的愿望。
第九百二十六章 脱缰野马()
(一)
虽然那一生已经过去,但我仍然记得身为唯心的一生中所经历的那种深刻的惊惶和迷惑。
午夜梦回,我常常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刘申的皇后陈琴儿?曾经的作家和商人唯心?还是女伯爵Esabelle Chen?
她们好像全部都是我,也都不是全部的我。
我日日夜夜在这些过去的重重梦影中徘徊,就好像身陷于一个超级复杂的巨大迷宫一样。
我知道你出现的地方,就是迷宫的出口。
但四周一片黑暗,我不知道你何时将会以何种面目出现,再次照亮我的生命,将我拯救出这迷失于生死轮回的茫茫黑夜。
我用最大的耐心,克制着内心的空洞和无助,等待着你。
和你再度邂逅,哪怕仍然只有金风玉露的短暂一刻,那也是我努力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二)
在作为作家与商人唯心而度过的一生当中,少女时期的唯心,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你了。
虽然在13岁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里也并没有你,但情况还是有所不同。
因为,在那之前,我还有某种模模糊糊的希望,还有可以等待的东西,但现在,一切都已清晰并且完结。
我突然在生命当中找不到事情可以做了。
我面对无穷的空白,一切都失去份量,史前的荒凉,就像从未有过任何形式的生命降生一样。
我像岩石一样冰凉而且古老。
因为那天在训练场地发生的事情,震撼而血腥,非同小可,所以,它还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被人反复地谈论着。
正是这一点,让我憎恨人群。
我厌恶和人接触,厌恶被人注意到。
死亡污染了一切事物。
我和那个世界之间本来就有的冷漠和敌对,由此变得鸿沟深深,难以修补。
我不再关心那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
我很长时间都不知道你埋葬在哪里了,我也不知道后来那个司机怎样了,还有布朗一家后来怎样了,我也没有去打听。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要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什么都恐惧知道。
恐惧像一道围墙一样地封锁着我,什么也不能进入。
关于这些事,在之前的篇章里,唯心写过很多了。
(三)
在内心痛苦的逼迫下,我的内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在奋蹄狂奔。
我一头扎进了古代的世界。
在唯心的那一生中,我尤其热爱写古代世界的故事。我真的很讨厌现实题材。
在作为Esabelle Chen的这一生中,我热爱古代的遗迹,而非现代的科技奇观。
相对于清晰无误地再也不会有你的现实世界而言,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