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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的很多教诲,在当时,却只是触动了我,我并没有像在今天这样深刻地理解其中的奥义。
你知道我当时不能理解。你也知道,只说一两次无法让我深刻地记忆下来。
于是,在你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在我们彼此相处的日子里,你锲而不舍地、反复地对我说,一遍又一遍,一个比喻又一个比喻,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
在我们今生相处的时间里,我们彼此谈论爱情的时间,非常稀少。绝大部分日子,都是你在教导我新的世界观、人生观、生死观、价值观。
你是当之无愧的人生之师。是我人生智慧的启蒙之师。
(五)
有一年,韦格为了吸引我报考他的比较宗教学研究生,邀请我去参观了圣三一学院。
前往圣三一学院门口和韦格见面时,我乘坐了伦敦的公交车。
我坐的那辆公共汽车开到一个路口时,看到了刚刚在那里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现场虽然已经进行过初步的清理,没有死伤者躺在地下了,可是,通过车窗,我还是看到了地上一大滩猩红的血液。
那一下子让我想到少年时见过的那具卧轨的尸体。
那是一幕非常有冲击力的景象。半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一条年轻的生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和你同一命运,死于车轮的碾压。
我浑身颤抖地坐在公车的座位上,双手紧紧抱着电脑包,锥心刺骨的剧痛弥漫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我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极其脆弱和闪电般的短促。
我们为了生存而在这个世界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无论我们怎样努力,生命总是充满了各种痛苦,而且,生命会在一瞬间消失。
我强烈地感觉到了:看见他人的不幸,亦是看见自己。
第八百五十九章 绫鼓(上)()
(一)
在文学比较研究中,常常会发现这样的现象:总有一些事情,较之其他的事情,更能频繁地打动不同时代的人心。
于是,总有某一些故事会反复地被许多人讲述。许多人在同一件事情里面加进自己想要表达的各种东西,然后把它塑造得千姿百态。
能剧《绫鼓》所讲述的那件事情,很明显就属于这类事情。
这个故事,最早是在民间的某种演艺里面被传说过,然后被中世纪的剧作家世阿弥提取出来,写成一个精致的故事,之后,至少还有三岛由纪夫等十数名作家重新创作过它,更不用说舞台演出方面的重新诠释与重新构造了。
这种持续的改编和重新演绎一直延展到了今年的春天。
既然这个故事已经被这么多人用不同的方式来讲述过,那么它的初始面貌也就变得不重要了。
所以,现在,也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讲讲这个故事吧。这是《小春》之后,我尝试改编的第二个影视剧本。
当然,我也在里面加入了自己看重和想要表达的东西。
这件事情说明:所有的故事都不过是叙述者有意无意的一种借题发挥罢了。
(二)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名叫在元。她姿容出众,因而被选入皇宫,做了天皇的妃子。
入选进宫的那一天,全家都为此而深感荣耀。在元夫人自己也是这样的。
但很快她就知道,荣耀的后面总是有代价的。光荣越高,代价越大。
天皇有很多行宫别院,在元夫人所在的行宫只是其中不大的一所。
天皇并不是每天都住在这个行宫里的。通常每年只会来一次或者两次,每次停留三天或者五天。如果遇到政务繁忙、战争吃紧或者天皇身体不好等其他原因,天皇也许整年都不会来到这里。
在元夫人的青春虽然也和其他女人一样长,但有效的青春却不是很长。
就算天皇驾幸这处行宫的很少的日子里,在元夫人也几乎不能单独地见到他。
因为行宫里面存储了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女人,短短的三五天,任何男人就算贪欲无限也不可能逐一享受到。
转眼之间,在元夫人就在宫中度过了10年的岁月。
她入宫的时候还只有14岁,而现在已经24岁了。
她总共只得到过天皇的两次御幸,并且没有养育下任何子女。
虽然伴随着入宫年月的渐长,她的地位不断在提高,品级一直在上升中,但这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
她只知道,她用整个青春所换得的,就是天皇对她的存在毫无感知,并且对与她的相处也渺无印象。
她永远处在与许多女人争夺唯一的男人的那种竞争当中,而在这种竞争中取胜几乎是无望的。
所以,当她看到一批又一批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进入宫廷的时候,她就产生了很深的虚无感。
这种空洞从内部吞噬着她。无从抵挡。
(三)
在元夫人在这种虚无感中一天天地过着寂寞的日子,而这是不能倾诉的。
尽管宫中所有的女人都有这样刻骨的孤独,但没有人敢对别人流露出分毫。
在元夫人想了很多办法来对治她的空虚感:娱乐、结交、打扮、弹琴、作画、咏花、刺绣、占卜、赌博。
所有在她的身份上所允许采取的方式,她都尝试过了。但效果始终不好。
那种空虚感在她心里一点点郁积起来,然后走向了阴暗的反面。
她开始产生了一些愤怒,一些反抗的**,一些恶意开始升腾,报复的向往开始滋长。
“为什么我恭顺的等待和全身心的奉献就不能得到同等的回报呢?”
就在这样的问题之下,她开始产生了某种施虐的想法。
而当恶念开始翻涌的时候,它总是能捕捉到那个被牺牲的对象。
(四)
有一天,在元夫人路过宫中的一处庭院时,长长的丝绸裙裾被一处灌木钩住了。
她的侍女们慌忙过去,试图把裙裾从灌木上解脱下来,手忙脚乱之下,一时不能成功。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低头打扫庭院的老人走了过来,给她们帮忙。
老人先谦卑地礼请在元夫人站着不要移动,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在元夫人的裙子从花木上解了开来,他恭恭敬敬地把长长的裙裾整理好,铺开在在元夫人的脚下,让裙裾呈现出美丽的扇形。
这一系列动作,让在元夫人注意到了这个老头。
她这时模模糊糊地想起,好像自从她入宫的那个时候起,这个老头就一直都在这里打扫着庭院。
当时他就已经很苍老了,10年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应该很接近死亡了吧。
在元夫人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老头。
她的注视让这个老人感觉不自在起来。他开始发抖,抖抖索索地重新跪下去,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老人一直在宫中打扫,见过无数高贵而美丽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
他已经非常习惯这些女人视他如无物地昂首而过,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透明的,无法被任何人看见。
他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天皇的尤物,更没有这样长久而逼近地被其中的一个尤物这样认真而和善地注视过。
这让他产生恍如步入了天堂的感觉。
而在元夫人随后所说的那句话就更让他瞬间灵魂出窍。
在元夫人温和亲切地看着这个老头,突然笑了一下。
她伸手亲自把这个老头扶了起来。她和这个老头对面而立着。
她用手中的描金折扇半遮着青春靓丽的面容,眼波流转地打量着他银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
她点头示意老人再走近她一点。
老人迟疑地向前挪了一两步,他已经能闻到在元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那香气飘飘渺渺,似有若无,有着说不出来的吸引力。
老人并不知道,为了在一面之间吸引天皇,很多妃嫔都会在衣物和身体薰香方面下大功夫,有很多秘不外传的配方。
在元夫人轻轻地靠近老人的耳边。她说:“你很可爱。”
她说:“你是我见过的,上了年岁的人里面最有吸引力的男人。”
她在老人耳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很,喜欢你。”
她说:“我,会,想你的。”
在元夫人说着,就用银铃般的声音掩口轻笑了起来。
然后,她就像一只蝴蝶一样地从老人的眼前飞了过去。
她和侍女们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衣香鬓影中,消失在庭院的另一头。
留下那个老人,如遭雷击地呆呆地站在那里。
在一片模糊的苍老视线当中,他彷佛看见在元夫人在庭院的出口处,回眸对他千娇百媚地微笑了一下。
第八百六十章 绫鼓(中)()
(一)
于是,悲剧开始了。
其实,凡尘中的任何一次美好的相遇,结局无不如此。
它既是快乐的发端,也是悲剧的序幕。
只要我们不能挽留那些美好的时刻,并让它永远延续,那么每次美好的相遇就都只是转瞬即逝的短暂存在而已。
它不会是圆满的。
从庭园里的那次相遇之后,老人全身的血液就被在元夫人的勾引点燃了。
他从头到脚都为在元夫人身上的芳香气息而沸腾。
他从此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对这个女人的爱恋当中。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岁和身份。
他对在元夫人的话深信不疑。
随后的若干天里,老人为此失魂落魄,为此消瘦憔悴。
他觉得剩余的生命毫无意义,除非能再次与在元夫人相聚一次。
他自知身份卑下,倒也并不期望能与天皇的女人同床共枕,享受那种天人才会有的缠绵,他只是怀着一个微小的愿望,希望能再次看到在元夫人,能让在元夫人的目光再度落在他的身上,能再这么近地听到在元夫人的声音对他说话。哪怕在元夫人下次说的话是:“你现在就去死掉吧。”
但,从那一天起,在元夫人就没有再出现在他打扫的庭院里。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元夫人再也没有经过他活动的领域。她从此就消失了,好像她从未存在于宫廷里一样。
老人每天不断延长在庭院里工作的时间,他把庭院里的每一寸地都打扫得光可鉴人,一尘不染。
他从黎明一直等待到夜深。但不仅在元夫人没有出现过,就连在元夫人的侍女也没有出现过了。
老人开始产生一些不好的幻想。他晚上恶梦连连。
他开始梦到在元夫人犯了什么错误,在元夫人受到天皇或者大内主管的严厉惩罚,他看到在元夫人被打入冷宫,受到下人们的各种虐待欺凌,悲苦无助,又看到在元夫人身陷地狱的烈焰,在青面獠牙的狱卒折磨下受苦受难。
他清晰地看到在元夫人脸上闪烁的泪光,她痛苦地伸出双手,在向老人呼救。
老人在这种恶梦里全身冷汗地醒来。
他觉得无法再承受这种生死不明的音讯隔绝了。
他想起过去在这个行宫里失宠被惩处的天皇嫔妃,想起她们如何被白绫勒死,如何被赐毒酒,如何被杖毙,如何被溺死,苍白的尸体或者血肉模糊的尸体,如何在漆黑一片的夜晚,悄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