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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租了一辆雷诺的旅行车,沿着法国的高速公路,穿越美丽的乡村风光,一路开向普罗旺斯的庄园。
距离庄园还有一点路程的时候,那辆租来的雷诺车出了一点小故障,发出咔咔的响声。司机下来检查了一番后,说是机油有点问题,但是不要紧,前方2公里处应该就有一个休息站,那儿有家修理店。司机说他开车去那边修理一下,更换个零部件,应该不需要很长的时间,最多一个小时,就可以返回了。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在这片原野上下车,等候司机修理完毕回来。
大家三三两两地四处闲逛。
不知不觉中,就和高雄走到了一片五色斑斓的田野里。
高雄说:“坐会儿吧,这么好的阳光,这么美的风景。”
我说:“好。”
于是,我们就并肩坐在这片原野上。
有微风吹过,摇曳了黄色的小花。
看着原野腾起的细小波浪,高雄说:“想不想重新考虑一下?”
我说:“什么?”
高雄低头没说话。
我心里一震,然后我明白了。
我们坐在一起,听着周围的植物在微风中呼吸的声音,听着对方心里思绪流转的声音。
我没回答。我们一直沉默着。
高雄说:“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一再错过,太可惜了。也许,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他说:“结婚后你真的幸福吗?”
我说:“你也已经结婚了。”
高雄说:“如果错了,我们都可以重新来过。”
他说:“反正你不会再真心爱上别的男人,何不考虑一下嫁给我?至少,我懂你的心。至少,我会对你好。我能帮到你。”
但是,我不能嫁给他。嫁给他就意味着日日夜夜都要面对过去的血腥记忆。嫁给他也意味着我时时刻刻会把他和你进行比较。这不仅无法忍受,而且,对他也不公平。
高雄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我沉默不语。
然后,高雄笑了一下说:“好吧。勉强总是不好的。算了。”
我们再次沉默。
沉默让气氛显得凝重起来。
我们双方都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高雄努力了一下,然后说:“田野真美。要不要叫他们过来给你照个相?”
我也努力了一下,响应说:“帮我拍张空白的风景吧。”
我说:“里面就不要有人了。”
高雄说:“如果没有人在看着,风景也就不美丽了。”
我说:“可当我们不在了以后,它还会在吧。只是路过罢了。我们只是过客。”
照完相之后,我们聚在一起等车。
不久后,雷诺车顺利返回了,我们重新上车,继续旅行,抵达了高雄拟收购的那个庄园。
在此后的旅程中,高雄一直沉默着。直到我们的旅行车开进了庄园的大门,他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二)
在普罗旺斯的原野上,我没有回答高雄的问题之后,他一路上一直都沉默着。
抵达后,我当夜就没有再见过他。
庄园的现任主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乡村晚宴,品尝了最好年份酿造的葡萄酒。但是高雄没有过来吃晚饭,他说有点累,直接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我们去看庄园里的葡萄地还有酿酒厂,参观蔚为壮观的地下酒窖。
主人并没有陪着我们,他和高雄见面去了。
午餐时,主人和高雄都没有过来吃。下午,庄园的人陪着我们去附近的乡村体验普罗旺斯民间生活的风情。在那里,我们拜访了Agone的前任领导人。他在60岁的时候退休,带着丰厚的年金隐居在了普罗旺斯的阳光与田野中。
晚饭时高雄也没有露面。其间都一直是他手下的人在陪我们一起活动。
曼尼说高雄有事去了。
当时我也没十分在意,以为事情就是那样的。
后来,我才从曼尼那里知道,其实情况不是那样的。
高雄到达庄园的那天晚上,没有过来吃晚饭,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闷头喝庄园的葡萄酒。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他从来没有醉得那样失态过。
次日上午9点,曼尼按照往常的规矩去送给他当天及次日的日程表,还有待签的一些文书,发现他的房间的门虚掩着,但房间里没有人,曼尼叫了两声,也没有人回答。于是曼尼就走进房间,准备坐在沙发上等着。
结果走到沙发附近时,她吓得差点惊叫了起来!
她看见高雄穿着一件衬衣脸朝下扑倒在地毯上,整个人几乎滚到沙发的底下去了。
他的一条胳膊反压在身下,脸靠在沙发和地毯接壤的缝隙当中,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变更了一大片地毯的颜色。
当曼尼试图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身材高大的高雄竟然会有这么沉重。
后来,曼尼又悄悄叫了两个庄园的仆人来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高雄放倒在床上。
高雄一整天就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他醉得这么厉害,以致于庄园的主人都非常担心,忐忑不安地在旁边守了好几个小时。
曼尼说,在酒醉的失控当中,当天,高雄曾经似梦似醒地对她哭过。
他口齿不清地说了很多中文,其间夹杂不少地方话,曼尼的中文并不太好,听得不是十分明白。
但高雄自己醒来后根本不记得了,他只觉得太阳穴象要爆炸了一样地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摔倒,而摔倒后又做了些什么。
高雄的性格,曼尼非常了解,所以曼尼一直没有对他说那天曾经看到他的失态。
高雄也就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曾经那样地醉过。
(三)
从曼尼那里,听了这个故事,我的心里觉得又愧疚,又难过。
但是,无论有着什么样的感觉,都于事无补了。
因为,曼尼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高雄的商业帝国已经灰飞烟灭,他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曼尼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心,你知道他那天为什么会喝醉失态,对吧?”
她说:“事情和你有关,是吧?”
我黯然点头。
我说:“他一直非常懂我,是我,是我,太不懂事了。”
诚如高雄所言,机会不会一直有,他也不会一直坐在我身边和对面。机会错过了,从此,就不能再回头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爱尔兰小镇(上)()
(一)
为了引领我在商海上路,高雄不惜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带着我在这个世界上东奔西走,手把手地教我业务,介绍我认识客户,让我体验各国法律和经济政策的不同。Agone的会谈之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从那以后,我们有段时间经常一起在世界各地旅行。
有时候,我和高雄一家还会在一起度假。高雄在温德米尔湖边买了一栋豪宅,有时候,我们在旅行途中,会在那里住一两天,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间。
忙碌的生意往来,加上大量的写作约稿,让我每天都日理万机,时间非常紧张。
在这样的匆忙之中,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好像是淡化了一点。但我知道,它依然还在。一个人若是没有触及到自己生命的内核,他就永远无法免除寂寞与孤单,也无法内心安详宁静,在一切境界之中始终稳如泰山。
(二)
某一年的春天,我和高雄一起去爱尔兰谈一桩生意。
我们驱车前往客户所在的地方时,路过一个小巧玲珑的爱尔兰小镇,在那里下车休息了一个小时。
到达小镇时正是下午茶的时间,于是,我们就一起进了一个路边的咖啡馆,坐下喝了点热热的大吉岭红茶,吃了些茶点和糖果。
爱尔兰的春天经常是春寒料峭,来自北极的寒风余威犹在。
当天的气温也比较低,穿着一件薄毛衫和一件厚风衣,依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因为还没有到旅游旺季,咖啡馆的生意非常清淡,高雄和我几乎是仅有的坐下来的客人。
在我们喝茶谈话期间,有两三个顾客推门进来了,在柜台前要一杯热饮,站着边喝边聊,不一会儿,就开门走了。
那天,我们喝茶的时候,高雄在谈你,我静静地坐在对面听着,用小勺搅拌着面前加了新鲜牛奶的红茶。
我没有流眼泪,但是也不能开口,高雄只听见小勺轻轻敲击着瓷器杯子的声音。
那是你去世之后,我第一次能够如此安静地听高雄说起你生前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期间,一直都是高雄在说,字斟句酌。
我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他,一句话也没有响应他。
我不知道是希望谈话这样持续呢,还是希望它就此中断。不知道是希望继续听到你的事情呢,还是希望逃避听到你的事情。
(三)
高雄说,你病重期间,有一次,他去探望你,守护在你身边。
那天,天气也像今天这样阴沉,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高雄到医院的时候,大概是上午9点多。你在沉沉睡着,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高雄看到你的左手正在输液,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身边放着氧气罐,还有两样仪器。在和轮值陪护你的一位体育老师的交谈中,高雄得知你昨夜的情况很糟糕,心跳和呼吸都不好,清晨5点左右才慢慢睡着的。
高雄让陪护人去睡两小时,然后在你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保温罐,判断你从昨夜到早上什么也没有吃。
然后,他开始看输液签上开列的药物名称。看了片刻,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这时,他听到你动了一下,然后听到你身边的仪器发出一些声音。
高雄站了起来,俯身看你,然后看了看仪器,他发现你的眼睛微微睁开着。
高雄叫了你一声,你似乎有听到,又似乎没有听到。
他看到你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在动。你似乎想在胸前抓住什么东西,但你却没有足够的力气。
高雄再次叫了你一声,问你能否听见,是否想要什么东西。
你没有回答他。
他又问了一次,并且帮助你把手放在胸膛上。
这时,你低微地说:“它在哪儿?。”
高雄说:“什么东西?你找什么?”
你呓语道:“我答应过她,要一直戴着它,直到最后。”
高雄问:“戴着什么?你答应过谁?”
你说:“母亲。”
你持续地呓语道:“母亲。”
高雄问:“你还好吗?我是高雄,听得见我吗?”
你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睁开眼睛,你身边的仪器再次发出一些声音。
高雄看了看你,又看了看仪器,决定立刻呼叫医生。
(三)
你睁开眼睛,并且能说话,是40分钟后的事了。
这一次,你认出了高雄。
高雄告诉了你刚才的事情,并问你刚才在找什么东西,你提到的“她”是谁。
你听了,没有说话。
高雄说:“是在做梦吧?”
你看了高雄一眼,无力地笑了一下,说:“大概是吧。”
你说完这句话,眼光就注视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