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二)
在入口处办手续的时候,墓园的管理员问我:“请问你是死者的什么人?”
我当时就怔住了,没法回答。他称呼你为“死者”,这让我觉得猝不及防。
我算你什么人呢?我什么也不是吧。没有人知道我是和你彼此深爱的伴侣。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漫长的时间里互相寻找了那么久,就为了这一刹那的再度相逢。
没有人知道,前生及今生,我都思念了你一辈子,念兹在兹,从未相忘。
s在旁边很快地说出了那个标准答案:“我们是他学生。”
管理员没有问错什么。是我不能正常反应。
有问题的那个人,只是我。
s把我送到那座小桥边。
他说:“心心,过了桥,沿着甬道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他父子的墓地了。也许,你希望独自进去。我这次,就不陪你进去了。你们单独在一起吧。我在的话,会干扰你们。”
于是,我独自走过了那座桥,向你走去。
潺潺的流水声,一直在耳畔跟随着我。
(三)
再一次地,我看到了你的笑容,那么温暖、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的笑容,只有半秒钟的时间,就再次让我怦然心动。
你在墓碑的照片上,对我温存地笑着,你的眼神,依然是那样清澈而深情。
你年轻如昔,英俊如旧。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你停止在那个时间点上了,从此不会再有变化。可是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已经变化得沧海桑田,无论是内心,还是外表。
我现在长成了刘雯丽那样的女人,胸部高耸,曲线玲珑,卷发披肩,穿着入时。可是,在你面前,我内心,依然还是那个清纯的少女,充满了对你的景仰和爱慕之情。
我在你的墓碑前跪了下来,心里响起了你在博桑小屋的木栅栏上吹过的那首口琴曲《丹尼男孩》。亲爱的你,我来看你了。我踏过了青青草地,站在你的身边。你感觉到我了吗?
情不自禁之下,我轻轻地吻了你的照片。我深情地吻着你的照片,就像我们在薰衣草花田里的热吻。
我隔着死亡亲吻你。我用我的生命隔着你的死亡亲吻你。我想吻你。我也想要你吻我。我想要你知道这些。
就算你不曾在薰衣草花田里亲吻过我,你也深深地印刻于我的生命。你也同样不可磨灭。
我的嘴唇没有感觉到你。只感觉到非生物的冰冷,和死亡的隔绝。
我就在吻你的时候,心碎神伤,绝望得灰飞烟灭。
你在另外的世界里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我。你就在我身前的泥土之下。
但是,你不复存在了。你变成了尘土。
这一点,以前我不能接受。现在仍然非常困难。没法接受。不管过多久,痛苦都依然会是锐利的。除非我也变成尘土,再次和你,以同样的形式存在。
(四)
我久久地坐在你的身边。坐在你们父子那么相似的微笑之间。
我静默地坐着,听着大自然雄壮的交响曲。
它并不是由任何一件乐器来演奏的。它也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指挥。它是由你身边的无数树木和花草来演奏的。而演奏它的乐手就是从还带着北极冰原寒冷的料峭的春风。
当我在你的身边这样倾听它的诉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身处另一个更伟大的生命的搏动当中。不,用另一个更伟大的生命来加以形容还是不够准确的。应该说,我觉得自己有如一滴水,汇入了一条生命的巨大洪流中。
这是我生平经历过的最壮丽的交响乐。我不说这是生平所“听到”的最美的交响乐,而说“经历”,那是因为它的确是不止通过“听”这个单薄的渠道流入我的。它的渠道要丰富和广阔得多。
它不仅有声音,而且有气味和滋味,带着干草的芳香和雏菊的清凉,它同时还有层次分明、流动闪烁的无数颜色。
阳光每一秒钟都在变幻,每一秒钟它都是一幅新的生动。光和影已经完全搅动混合在一起,没法说出哪里是光亮的,而哪里是阴沉的。当我试图描述的那一刹那,它们的组合就已经变化了很多次了。
我最终感到语言的走投无路,无法用语言来穷尽我所经历的。我也无法用照相机或者dv机来记录。不管我用什么来再现,那都是不全面的。因为所有的再现都是有限的,而那种美是无限的。我无论如何捕捉都只能抓到其中的局部。
我被封闭在有限的表达当中,甚至连一个“好美啊”都觉得很难说出口。因为它的确是远远不止“好美啊”,以致于我本能地觉得,使用这样的感叹,都是对它的一种歪曲或者亵渎。
我从来没有这样深深地体会到艺术的局限性过。正如科学自有其探索的尽头一样,艺术也同样有其表现的尽头。不止于文字。音乐、绘画、电影、雕塑,所有的一切,无不如此。
亲爱的你,那天我在你的身边所经历的,就是这样的事件。它是如此的动人心魄,以致于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悲伤都忘记了。所以,那天,在你的身边,在这样一首宏阔无边的交响乐当中,我不是无所事事的,也不是悲痛欲绝的。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我几乎都找不到我了。
如果一定要加以描述的话,我想只能这样说:我是无限的。就只能这样说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 墓园(中)()
♂
(一)
我看着你头顶上的钻天杨。听说你刚来的时候,它们还是刚长成不久的小树苗。现在它们已经成林成材了。在你离我的世界越来越远的时候,它们的生命舒展了,强壮了。我一直听到它们的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样坐在你的身边面对春天的原野,这种场景很像一幅杰出的油画。
但这幅油画中是没有人影的。因为,那个人影已经隐没在空前丰富而全面的景色当中。我的边框融化在无所不包的斑驳颜色当中,我的心绪化散在无所不及的树叶的沙沙声中。
很难把我从这幅生动当中分别出来。但我同时又是无处不在的。没有什么里面不存在我。
我觉得自己能在这样一幅没有人影的油画里面,看出那个坐在你身边的我。她像影子一样的缥缈,但却同时也有血有肉。她就像我们在电影屏幕上看到的人物一样,每个毛孔都纤毫毕现的真实和细腻,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带有不容质疑和推翻的雕刻力度,但当你伸手去触摸的时候,却只能抓一个空。
在这里,我忍不住转用第三人称来指代自己。因为那是我真实的感受。我觉得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之间也是相通相融的。没有任何壁垒不能突破。
我切身感受到我和你仍然在一起。
虽然这种感受是短暂的,但自从你离开之后,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真实的切身感受到过。在我感受到那种无间隔的一刹那,我非常相信那块墓碑是可以穿越的。我想都没有想过要怀疑它是可以穿越的。我看不到有任何屏障挡在我们之间。
你如同一个血肉之躯那样地真实,而我如同一个念头那样地空灵。那就是我在短暂的一刻所感觉的。
我们的关系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它千变万化有如阳光在树叶上所玩的魔术,每次变化都改变着世界的面目,但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树叶始终是树叶。从未有过相逢,也从未有过分手。
我从开天辟地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是坐在你的身边的。我们一直就是这样手牵手的。就像两片长在一起的树叶。光线改变着我们的景色,时而这里是黑影,时而那里有颤抖,但那不过都是观感罢了。树叶始终在那里。就像我们始终都在这里。
我知道现在我所述说的已经变得很玄乎。它看上去已经很像痴人说梦了。但这就是我所感觉到的。
所有的围墙在瞬间打通。只剩下一片明亮的光。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就是这片光的投影吧。我们所见所感的万事万物,都是这片光在人类结构当中的投影,如此而已。
(二)
我只是去看望并且陪伴着你的。我从未想过会由此接触到无限。
那天,我就这样在你的身边坐着。
你的身边密密层层地长了很多绿色的植物。它们高低错落地开着各种好看的花:乍浆草、雏菊花,以及其他。
我感觉不到我。我变得透明,我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原野。而那片陪伴你的原野就是我。但这种感觉并没有非常持久。
我知道我接触到了非常伟大的东西。但,它也如此朴实。事实上,不能说接触。只能说,它融合了我。
这是一个很清晰的过程。壮美。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惊惧。也没有任何神秘可言。就像一滴水注入大海中所发生的融合。如此完美和平滑,以致于没有任何词汇可以用来说。
我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能被人看懂。
我也知道者不能理解的原因何在。
因为它是不能单用“”这一种狭窄的渠道来领会的。它是要用全部来体会的。
所有触及终极的东西都不能被片面地理解。它需要你投入全部。
或者说,如果你要理解无限及永恒,你就必须先奉献出你的全部。
我静静地看着你墓地后的银杏树,看着风吹过它的枝条,叶子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铺满了你墓地前的地面。
我拣了三片叶子,擦拭干净,放进了口袋。
亲爱的你,我终于来看你了。你期待于我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高兴吗?
你在那些树的里面吗?你在那些花朵的里面吗?你在那块墓碑的下面吗?你在吹拂在我脸上的风里吗?我在这里了。可是,你在哪里啊?这些围绕你的生机勃勃但也必将死亡的一切,谁能告诉我答案呢?物理学、数学、化学、伦理学、mba、分子生物学、哲学、神学,不论什么。谁能告诉我那个确凿的答案吗?谁能呢?
凡尘的知识是无用的。在有关生死的根本问题上,它们充满臆测与猜想,言辞闪烁,全无用处。
(三)
从墓园出来,我走过了小桥,看到s在那里等着我。
s看着我的表情,他对我说:“这里环境很好,我陪你到附近走走吧。”
他说:“你想往哪边走?”
我说:“进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的湖上好像有天鹅在游动,我们去看看天鹅吧。”
s说:“好。那,就去看天鹅。”
我们租了一只船,远远地离开岸边,划到了湖心。
我们停在两岸中间的水面上。
我们各自捧着一个大纸袋。我们向水面抛掷爆米花。许多野鸭子向我们游来。它们彼此发生争吵。它们争夺着漂浮的食物。
在它们的身后,几只天鹅在水面划出波痕,也从岸边向我们的方向游来。
我想到高雄在温得米尔湖区的大屋子,在那里,许多天鹅会蹲伏在人行道上。它们任由人类好奇和野蛮的相机对准它们高贵美丽的曲线脖颈。它们懒得动弹。
它们也不理解人类。它们的眼睛长在两侧。彼此分隔在两边。它们看到的世界,不是我们所理解的世界。
它们自有它们的思想和智慧。它们吃我们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