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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也没有募集过修盖大殿的钱,可钱自然而然地就流了进来。于是,寺院逐渐发展到很大的规模。当士兵们冲进这所寺院的时候,它已经建得重檐叠宇,金碧辉煌了。”
我说:“得道多助,有道之人的德行自然而然就会馨香广布,吸引求道者前来随学。”
你看着我。
我说:“若我生在前朝,若我也是男子,说不定,我也会千里迢迢前来求教随学。”
你说:“喔?为什么宁受清苦,愿来求学呢?”
我说:“因为,一个人,那么年轻,能够在这样荒山野岭的地方,独自潜心苦修10年之久,不怕艰苦,不怕危险,不要世间的肯定,不要舒适的生活,若没有坚不可摧的信仰和强大无比的内心,他是不可能做到的。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非常仰慕这样坚定的信仰和这样恒毅的内心。我也很想达到这样的精神状态。”
你说:“一个人,若能有这样大丈夫的凌云心志,纵然是女儿之身,也不可以叫她妇道人家了。”
我说:“这位慧远大师后来很高寿吗?”
你说:“不是。他很早就圆寂了。”
我说:“我还以为得道的高僧一般都会非常高寿呢,就像你师祖那样。”
你说:“慧远和尚入山15年后,就天下大乱。山下已经是一片血雨腥风。”
我说:“那么,慧远大师后来是如何圆寂的呢?”
第两百五十六章 杜鹃花(下)()
(一)
你说:“刚刚说了,有一天,山下终于来了一队士兵。他们是被寺院的金碧辉煌吸引来的。他们认为寺院的香火兴盛了这么多年,寺内一定藏着大量信众供养的珍宝和金钱。他们怀着劫掠之心而来。”
“士兵们团团围住了慧远和尚。有个将领说:杀了他。慧远和尚安静地盘腿坐在那里。他说:我会自去,各位不必妄造杀业。他闭上眼睛,就一动也不动了。士兵走过去探他的鼻息,发现呼吸已经完全停止了。士兵们围着他仔细检查了一番,见他脸色逐渐变成了金色,身体虽然坐立不倒,但体温已经完全冰冷了,便确认他死了。将领说:把他搬开,说不定他坐的地方下面藏着宝物什么的。”
“士兵们正想把他的尸体抬开。慧远和尚忽然又睁开了眼睛。他其声朗朗地说:不用烦劳各位搬动了,我自会挪开。我座下并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下面只有坚牢的大地,深广无垠的大地,你我都将归于其中的大地,可惜,你们不认得那就是无上的至宝。说着,他就站了起来,自行走到旁边,复又盘腿坐在大殿正中的一只蒲团上,再次闭目圆寂。”
“那个将领,那些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再也不敢碰他,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他们也没敢再在大殿里掘地三尺,更没敢去拉倒佛像和菩萨像的镀金法身,也没再杀害寺院的僧人们。他们就只在寺院里搜刮了一番,掠走了一些浮财,然后驱散了僧众,在寺院里点了一把火,看着火势渐大,浓烟和烈焰吞没了大殿的房梁,就离开了。”
你说:“传说,我们现在所站的大殿上的这个地方,就是慧远和尚当年盘腿圆寂的地方。”
我说:“这是真的吗?他能够自由地死去,又自由地活过来吗?”
你说:“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
我说:“还有人真的能够在生死之间来去自如的吗?”
你说:“应该是有。以前的历史也记载了一位叫做邓隐峰的禅师。他说,之前没有人会倒立着死吧,那我就表演一个吧,我倒立着死。然后他就真的倒立过来,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圆寂了。好几日都倒立不倒。后来他的姐姐听说了,他姐姐也是位出家的比丘尼,就过来看他。看到他这模样,就在他腿上敲了一下说,死都死得这么顽皮,哪有人这样死的,你不要搞怪惊吓别人了。于是邓隐峰又活过来了,对姐姐嘻嘻一笑,说,那好吧,我还是正过来死好了。他又靠墙站立着,再次闭目圆寂了。”
你说:“这样的记载还有不少。应该是有人,能够做到在生死之间这样来去自如,游戏自在。”
我听了,真是发自内心地不胜倾慕。我感慨道:“好羡慕这样的自由自在。”
你说:“以前在清川,师祖也给我们讲过慧远和尚。师祖说,你们不要错会了自由自在的意思。”
“师祖说:自在在心,不在身体。心自在,才是真自在。心若自在,不论死况如何,都一样是自由自在。心若不自在,不管死得多么潇洒漂亮,多么特行**,一样是不自在。自在不自在,但看心的状况,不是必然拘泥于外相的。”
我听了你说的话,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思惟着你师祖的话,觉得里面有什么深深地触动了我。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这里地势高,又没有了墙壁,风很大,小心着凉。我们去寺院后走走吧。”
(二)
我们沿着寺院后的小路并肩漫步。这条小路通往寺院的塔林。
塔林已经毁于战火很多年了,只留下一百多座形状各异,大小不等的塔基。从这些塔基,依稀可以想见当年塔林的庄严。
“哥哥那么多要紧的事情,今天怎么有空专程陪我来游山呢?”我问。
你说:“陪你游山,也是要紧的事啊。”
我看着你。
你说:“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很快,又要开战了。我们这样相处的日子,所剩无多了。”
我说:“我知道。分别的日子,永远都比相聚多。”
我说:“其实,哥哥今天带我出來,并不止是游山玩水,赏杜鹃花海吧。哥哥带我来这里,给我讲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对我说一句话的吧。”
你说:“是的。”
我说:“哥哥只是想对我说,不管死状如何,若心自在,那就是于生死之间自由自在的。”
你说:“琴儿,你聪慧过人,我想说的,你都明白的。”
我扭过头去,我看着远山的雾霭。
我说:“我真的,恨这世间所有的战争。”
你说:“不要恨。”
你说:“仇恨的心,就是婴儿期的战争。”
(三)
午后。我们骑马慢慢下山。我们沿着山间的溪流向下走,一路看着溪水的飞珠漱玉。
在半山腰,我们停了下来,让马匹休息一会儿。
我们坐在溪水旁边。
关文良去林间采了一大束杜鹃花过来。你把花束送给我。
我接过来,放在身边。
我们并肩坐着,听着流水淙淙的悦耳之声。
我把一朵朵花从枝条上摘下来,放入溪水当中。
我们看着水流带着它们向前漂去。
我们看着这些花朵在流水中旋转着,穿过石头的缝隙,在石头的表面上漂过,跌宕起伏地流向远方。
“不知道它们会流落到哪里?会在水中沉没,还是会遇到新的土壤,在那里变成来年新的花?”我说。
你看着我。
你说:“所以,你不能让它们这样随意地漂着。你要把它们安顿在一个妥当的地方。”
你捡起一枝花,你把它插在河边土壤深厚的地方。你说:“这样,它们就不会漂着漂着,就沉没到水底去了。”
我看着你。我说:“插在这里,花朵虽然是安全了,但是,它就不能跟随着流水走向不可知的前方了。它就只能在这里,看着流水流经它,独自流向不可知的前方。”
你说:“那有什么关系呢。流水始终还在它的身旁,还在它的根基上,滋润着它未来的重生与再次的绽放。”
我说:“也许,有些花,它是宁可沉没的。只要能跟着流水一起前进,它不在乎最后的沉没。”
你说:“琴儿,不要那么傻。”
你说:“你知道这流水是什么吗?”
我说:“是什么?”
你说:“是不能流出來的眼泪。深藏在心底里的眼泪。是牵挂着花朵的水滴的悲伤,因为,那些花,最终随着它们沉没了。”
你说:“世界上的死亡和沉没,已经太多太多了。我自己,就亲手造成了太多的死亡和沉没。琴儿,请帮帮我,不要再给这世界,再增加另一桩了。”
我看着你。
你说:“就当这是我这一生最后的愿望。”
你说:“琴儿,帮帮我,不要跟着我,陷入死亡和沉没。帮帮我,让你自己,就像这满山盛开的杜鹃花一样,灿烂热烈明艳鲜亮地活着,美好地存在着,在这个世界上。”
你说:“琴儿,你会答应我吗?”
我内心悲伤地凝视着你。
亲爱的你,我一生最爱的人,这么悲恸的问题,你让我怎样回答呢?你让我怎样回答?
第两百五十七章 宴请()
(一)
恩爱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色彩鲜艳的春装。
这一天,你早早派人来说,晚上单独在你的院子里请我吃饭。
你从来没有这样隆重地单独请过我一个人。
我心情激动了一整天,早早换好了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隆重地打扮得焕然一新,在那里等着晚饭时光的来临。
你在门口等着我。我们一起走进你的房间。
我看到小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我说:“怎么?今天你真的只请了我一个人吗?”
你说:“真的。就请你一个人。”
我说:“就我们?”
你说:“就我们。”
你不断给我夹菜。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说:“干嘛自己不吃?”
你说:“看你吃更香。”
我说:“今天的菜味道真好,很清淡,很爽口。舅妈给你的小厨房换了新厨师吗?”
你点点头。
我说:“要不,也借我在大厨房用几天,让妹妹们也私下饱饱口福?”
你笑了笑,说:“这个,可有点困难。”
我说:“你舍不得啊?”
你说:“那倒不是。只是,他比较忙,而且,他生平的本事都在这桌上了。”
我看着你。我突然大吃了一惊。我站了起来,我说:“是你自己?”
你点头。
我说:“你会做饭?”
你点头,说:“当然。在清川这么多年,可是都要自己动手才有得吃的,总不能让师父和师祖给我们当厨师。”
你说:“不过,我也就会桌上这些,再多,也不会了。”
我惶恐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有点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行呢!这让我怎么能心安呢?”
你笑笑,示意我坐下。
你继续给我夹菜:“不用吓成这样子吧。一家人,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
你说:“不嫌弃难吃,我就很满足了。”
我说:“怎么会嫌弃。只是,哥哥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让哥哥为了我,如此屈尊,去做下人做的事情?实在是,有点惶恐得不知其味。”
我说:“这一顿,花了哥哥多少时间呢?”
你说:“大半天吧。”
我说:“你的时间多宝贵,我真是当不起,受之有愧。”
你说:“之前已经说过了,陪你,让你高兴,同样,也是要紧的事情。”
我局促地再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