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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示意卫兵打开侧院的门。我走进去以后立刻觉得一阵伤心。
这个小院是如此狭窄破败,屋檐上结着厚厚的蛛网,所有的门窗都是不完整的,和那边大庭院里的气派轩亮形成鲜明对比。
当年严方成接任总兵之后,就把怀孕的我母亲迁住在这里,百般冷落。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会有今天。
我在房间里转着,抚摸着那些陈旧的家具,想象着我母亲在这里世态炎凉、困苦孤单的日子。
(二)
这时,我们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童声:“不许你碰我家的东西!”
我转回头,看到一个**岁的小男孩满脸怒色地站在门口瞪着我们。
“严方成最小的儿子。”你说。
“我没有想拿走你家的东西。我只是进来看看。这儿也是我从前的家。”我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敌意地说:“这是我的家!你们是坏人!你们杀了我父亲,把我妈妈赶到这个鬼地方来。”
我看了看你,说:“不能让他们住好一点吗?”
你说:“不能。我要顾虑孙叔叔和部属的感受。好在只是委屈他们一时。”
小男孩目光闪闪地盯着你。
他说:“我认识你!你是叛军的头!是你杀了我父亲!”
他大声地说:“我长大了一定要杀了你给父亲报仇!”
(三)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另外一对儿女从厢房里出來。
她一把将男孩拉入怀里,伸手捂住他的嘴。
妇人抬头看见你,顿时大惊失色。她立刻跪了下来,向你磕头。
妇人磕着头说:“小畜生无知妄言,求大将军饶了他!”
你说:“你儿子并没说错什么。”
妇人一听更为惊慌,连连叩头道:“不不!是严方成咎由自取,是他先冒功骗赏,是他先动杀心,他罪有应得。您宽宏大量,对我一家秋毫无犯,吃喝用度不缺,是我严家的大恩人,罪妇必要教导儿女不忘宽恕之恩。”
小男孩从母亲怀中挣脱出來,大声说:“不要跪他们!我将来长大一定会报仇!”
妇人再次扑过去,抓住小男孩。
你走过去,对妇人说:“放开他。”
妇人哪里肯。
你再次说:“放开。”
妇人手哆嗦着一松,把男孩放开了。
你对男孩说:“想杀了我报仇是吧?”
男孩坚定地说:“是!”
你伸手抽出短剑。
(四)
妇人发出一声尖叫。
我急忙说:“你不要吓到”。
你举起一只手说:“男人的事,女人不要管。”
妇人立刻噤声不语了,只是把另外一对儿女紧紧拉到自己身后。
你弯下腰,你对男孩说:“要报仇何必等那么久。不是太难等了吗?你现在就可以报仇。”
你把短剑递给男孩:“拿着。杀我。”
男孩不相信地看着你:“什么?”
你对他说:“谁能保证你有机会长大?没有人知道自己明天还会不会活着。”
你把短剑调转过来,剑尖对着自己。
你说:“拿住剑柄,用力向前刺,你就能杀了我。”
小男孩伸手接过了剑。
我吓了一大跳。
门口的卫兵冲了过来。
你制止。
你对男孩说:“我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
男孩持剑的手开始发抖。他紧张得满头大汗。
我和妇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男孩咬了咬牙,突然举剑就刺。
(五)
这次,轮到我惊叫了一声。妇人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男孩的剑在你的上衣前面停住了。
他就这样用剑尖指着你,不住地发抖。
他一边发抖,一边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流着眼泪不住地说:”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说了十多声“杀了你”之后,他的牙齿开始发出咯咯的颤抖声。
他的手臂软了下来,短剑扑通掉在地上。
你从地下捡起短剑。你把它插回剑鞘里。
你对男孩说:“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很痛苦,非常痛苦。对你来说,它很困难。对我来说,也一样。”
你回头对着他的母亲说:“不用这样瑟瑟发抖。我不会杀你儿子。但你要教会他:祸从口出。”
然后,你对我说:“我们走吧。”
(六)
当我们走出侧院的时候,听到里面母子几人在抱头痛哭。
你看着我。“你也在发抖吗?”你问。
我说:“你怎么能这样?万一他要是真的刺过来怎么办?”
你略带悲伤地说:“他不会的。他没有准备好。”
你说:“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没有准备好。”
(七)
你说:“琴儿,我带你过来,不是想要让你发抖的。我是想让你看看你父亲死后的那段时间,你母亲的生活。一个战死沙场的军人,他留下的年轻妻子孤苦无依的生活。”
你说:“我父亲伤好一点找到你母亲的时候,她的日子过得很凄凉。严方成待她很刻薄,没有丝毫的体恤和照顾。家中的仆人也都差不多走光了。”
“当时,汉王迟迟没有决定给你父亲的封赏,也没有及时的恩典给她。她远嫁过来,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友可以投靠。与你父亲交好的部将也都在浴血作战当中,顾及不周全她。在这院子陪伴她的就只有一个陪嫁的仆妇和
贴身的侍女,她们差不多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且她很快就要分娩了。”
“如果不是那段日子的艰苦,后来,她生你的时候,也就不会那样艰难。父亲一直很追悔他没有早一点把你母亲接过来。他把这种追悔,都注入了对你的宠爱里。”
你说:“军人是随时会死的。没人知道哪一次他出门之后就永远不会回来。嫁给军人,就可能随时会有这样的命运。它未必是会像女子所憧憬的那样,充满幸福的。痛苦和幸福,何者先来,谁也没有办法料定。最终的结局,很可能不是如人所期待的。”
我看着你。我说:“不是军人,也同样是随时会死的。同样没有人知道,哪一次出门之后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不惟男人如此,女人也是一样。我也是一样。同样没人知道,你早上出门之后,会发生什么。同样没人知道,当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
你说:“可是,琴儿,我想你能有更好的生活。不想你走入这样的生活。”
(八)
我说:“对我来说,不存在没有你的生活。你不要推开我。”
你不说话。你低下了头。你没有办法对我说出:我只能过没有你的生活,因为它已经在发生的过程中了。
你在心里想了又想,始终没有办法,硬起心肠把它说出口。
你低头看着地面。
你听到我再次说:“没有你的生活就是无底的深渊。请你不要松开我。”
(九)
就算能天下无敌、征服世界,又如何?
我们总有一天,还是不得不离开我们所爱的人,把他们留在没有我们的生活当中。
第两百一十五章 噩梦()
(一)
冬夜。天气寒冷。地上凝结着一层寒霜。
我在熟睡中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你的母亲。
她手里拿着一柄团扇坐在二堂的椅子里。她眼神忧郁地看着你。
你坐在她的对面。
你们在气氛温馨地谈话。
忽然,你站了起来,你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刀向她劈去。
我从来没有这样惊骇过!我吓得惊叫了一声,一下子就醒了。我不仅吓得立刻醒了,而且吓得一秒钟之内就直直地坐起来了!
我浑身都是冷汗,指甲缝里都是寒气。
我坐在黑暗当中,好长时间都无法动弹。然后,我慢慢地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那并不是真的。
然而,即使知道那只是一个梦,我的心却还在狂跳不已,我仍旧感到很深的恐惧,从心里的一口古井里爬上来。
做了那个恐怖的梦之后,我就辗转反侧,心里七上八下,怎样也无法再睡着了。
于是,我就披衣起来。
我没有点灯。我推开窗,看到窗外的月光,它正静静地洒在台阶上。庭院里枯黄的竹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它们动荡的影子在台阶下的青石地面上扫来扫去。
我拉开了门。我走到院子里。我站在摇曳的竹子之间。
天上是一轮明亮的圆月。
我感到心情烦乱。为了平息心里的混乱,我决定去舅舅宅邸的后花园去坐一会儿。
于是,我独自穿过了月亮门,沿着九曲十八弯的长廊走过去。整个府邸、乃至整个关城,都还在沉睡当中。人虫皆息,万籁俱静。
(二)
在后花园的门口,我惊诧地看到了你。
你穿着睡觉的衣服,一个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
你坐在那里,怔怔的,一动也不动。
我轻轻走过去。
月光下,我看到你后背的衣服汗湿了一大片。
我说:“你怎么了?”
我说:“干嘛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说:“穿这么少,而且衣服都汗湿了,你会着凉的。”
你好像没有听到。
我轻轻摇了摇你的胳膊,发现你在轻微地颤抖。
“你在发抖?你觉得很冷吗?”我问。
你这时才清醒过来。你带着同样的惊诧看着我。你这样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你说:“没有。”
你看着我。你再次回答:“没有。”
我看着你恍恍惚惚的神情。
我说:“你病刚好不久,穿这么少露天坐这么久怎么行呢。如果你想再坐会儿,我这就回去帮你拿件衣服来吧。”
你伸手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你把我抓得紧紧的。
你说:“琴儿,别走。坐一会儿。”
我感觉到你的颤抖一阵阵从那边传过来。我的心一阵柔软。
我说:“好。我不走。我陪你坐会儿。”
(三)
我们一起沉默地在月光下坐着。你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我们就这样,一起待在万籁俱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我轻声说:“是不是做噩梦了?”
你点头。
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你没有说话。
我觉得很难过。不知道怎样解决。
又过了一会儿,你抬头说:“我没事。没有什么。”
我看着你。我的眼里有了一点泪光在闪烁。
你看着我眼里的泪光。你说:“我说过,我将会变成一个恶魔。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说:“我也说过,最痛苦的人,会是你。”
于是,我们再次沉默。我们互相看着对方。
然后,我说:“我始终都会和你在一起。在所有的时候,在所有的事上,我们都在一起。”
你看着我。
你伸手拉过我的手。
我们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
“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吧。”你说,“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我说:“这时候出去吗?去哪儿?”
你点头。你说:“去北关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