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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媚年春,年春媚游人。江南之美景,引起游人多感,为静中景色,思量无穷。三两行才子在湖畔吟诗作对,自有一番风情韵味。语欢抬头看着那些个人,笑了笑,继续垂首擦桌挪凳。
带头那一个公子,身形美丽,乌发如云,却一直站在断桥头上,遥望远方。麻子宇帮衬着语欢挪凳子,一边笑道:“今年殿试放榜,状元郎是杭州人,探花郎是蓉城人,两人认识没多久,便成了相视莫逆的好友,羡煞旁人呐。你瞧那断桥上的人,就是探花郎了。”
语欢抬头看了看那人,只付诸一笑。谁知那人忽然回过头,脸衬桃花,眉弯新月,美是美,却惹得语欢扑哧轻笑。麻子宇笑道:“看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那人亦看到语欢。语欢却再笑不出来,埋头继续干活。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人家还是要过来。那人来了以后,只端正坐在一旁,对麻子宇道:“老板,给我来点藕粉。”
麻子宇应了一声,屁颠颠溜达进去了。语欢也想跟着跑,却听那人低骂道:“格老子,你怎么变成这副熊样儿了?”语欢见他如此豁达,便也不再躲藏,强笑道:“言之竟中了举,还是探花,真是出乎意料。”言之脸一垮:“瞅你说的什么话,我中举很稀奇么。”
语欢笑道:“哪敢哪敢,言之一直文采斐然,我没否认过。”言之道:“我没功夫和你扯这些,你怎的变成这样了,还没说呢。当初九皇子放我们出晨耀时,就说要安置好你,大家还不乐意呢。怎的他出尔反尔了?”语欢怔了怔,笑道:“那无所谓。你媳妇儿呢。”
言之道:“别和我说那丑婆子。我一回蓉城,就听说她又做回了铁饼夫人。然后老子重新当回大海儿子,各归各位还舒坦些。格老子最近世态炎凉啊,不止皇城,连你的生活都萧条了。”语欢道:“皇城怎么了?”
言之翘起两根指头道:“最近朝廷里搞内战,两场。头一件,就是九皇子和太子爷,我这种草鸟去,都看得出他们一个在攻,一个在守。储君的位置还不知该落谁家。原本是九皇子占上风,但他老出宫,现在都还没回去,到底还是打成平手。”
语欢默然点头。言之道:“第二件是家事。哎,我说你啊你,都是你这混球惹的祸,你那筱筱自从嫁了小王爷,活脱脱成了个泼妇。两人天天吵架,弄得人尽皆知,好不丢人。你那美丽的牡丹公子,又是个柔弱的主儿,稍微一点不对劲就闹绝食。开春时大病一场,到现在还窝床里头呢。据说病的时候,一直语欢语欢的叫,气得他家婆子管都不管他,造孽哪!”
第十六章 千落
言之与语欢自相识起,便没个好开头。不过言之是个豁达人,如今见面,点头而过,算是一笔勾销。两人互相寒暄几句,又匆匆告别,各奔东西。
穷家难舍,熟地难离。无论走到何处,语欢永远惦记的,还是杭州。暮春将尽,又迎来初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依旧美得令人心动。西湖的雾,岸边的柳,蒙蒙胧胧的少年时代,迷迷离离的锦瑟年华,最美的,最难以割舍的,都蕴藏在万里蓝天下,缠绵白云间。
释然,上山,进庙,见佛。
自晨耀坍塌,长清皇帝用复正茂存的银子,重修城隍庙,以安抚民心。精心雕塑的观音妙相,呼之欲活的十八罗汉像,远近的人无不慕名参拜。走进大殿,迎面见三尊大佛,面容安详,端坐于莲座。望海观音,神情优婉。红绿华盖,于微风中簌簌飘动,普渡苦海众生。
父亲生前信佛,为大庆佛教捐赠不少宝贝,家中尽是黄金佛像,落的结果却是如此。那看门神,长眉,抱膝,评酒。伏虎,降龙,钦佩,沉思,慈威爆笑,于语欢眼中,一一尽是嘲弄。
当你获得命彩时,佛曰,那是恩赐。当你遇到磨难时,佛曰,那是命运。
语欢捏紧手中的毛笔,欲在纸上画观音,可是手悬在半空中,无法动弹。他根本不相信神明,如何以虔诚的心,画出众人心中的佛?只是倘或不画,今儿晚上肚子又得咕咕叫。
对佛,下笔,勾勒,描形,上色,成图。实在不合意,丑得自己都快崩溃。语欢将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这时,一个香客路过,笑道:“小哥,画观音呢?”语欢抬头,点头。
那香客道:“见过娼馆的殷红么,那真叫国色天香,若画不出来,拿她当模子,保准你画出的观音,诱得人哈喇子直流。”一小和尚接口道:“这位施主,佛门乃清修之地,说话请自重。观音菩萨是仙,你说的女子是人,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语欢道:“嗯。观音理应极美,又要美得不带一丝凡俗,绝尘,仙化,缥缈,清空,让人觉得对其妄想都是罪恶。可是对着这菩萨,我越画越古怪。”小和尚道:“没关系,施主慢慢画,只要在日落前完成即可。”语欢笑着谢过,起身,甩腿,逛了一圈,最后停在观音面前。
语欢讨厌如来佛,嫌他太清高。语欢讨厌罗汉,嫌他太做作。诸多神佛中,唯观音他不反感。水月无尘,清颜出离人间。一双半睁的眼,似乎一眼看穿万丈红尘,无尽沧海。
语欢一时头晕,竟傻傻地跪下,叩倒在观音面前。额头顶着地面,却不能清醒些。打出生以来,这是语欢第二次拜佛。那是因为,他第一次许的愿实现了,虽然结果不尽人意。
迷雾中的观音,半睁着眼,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在看着别处。雪白颜面,指尖掂着一条嫩柳,细长如丝,就像她的眼。是处香火鼎盛,烟篆不绝地书空。一室的迷漾薄雾,刺眼催泪。
第一次,语欢说,菩萨,请把鸣见赐给我。
这一次,语欢说,菩萨,请让我把鸣见忘了。
方丈大师穿着金色袈裟,驻在门前,给和尚们讲禅:万物皆空。人生一世,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天地间,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己。佛无处不在,又丝毫不见踪迹,真正能够解脱自己的只有自己,别人也帮不上忙。
所谓色相,皆属虚幻。好比纯净宝珠,本来无色,红光来照,遗珠皆红;绿光来照,遍珠皆绿;红绿齐照,则遍珠红绿。因宝珠体性本空,虽百千万亿色相相加,包容如故。然色即是空。
情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语欢听得出神,却忽然有一白衣人自门口走入,眼前一亮。方丈笑得慈眉善目:“千施主,好久不见。”那人原欲直往里走,一听他叫唤,回头道:“难得,你也有讲对道理的时候。”声音冰冷,像一个正结果人性命的杀手,冻得人浑身寒毛直竖。这声音任谁听了,都不会忘记。
那人转过头,低垂着眉目,施施然走到佛神面前,摇签,默念。
是千落。见他已有几次,但是每次都似带了冷空气,把周围的温度都降到零点。若说鸣见是惊艳,千落便是清绝。语欢看着身边的千落,半垂的眼帘,秀玉的肌肤,安然出尘,超脱凡俗。
语欢迅速站起身,快速走到桌边,对着宣纸,提笔作画。不足二盏茶时间,一张水月观音图一挥而成。再抬头,佛像前已没了千落的踪影。语欢将画交给小和尚,懵懵懂懂。
小和尚一接画,笑了:“咦,这不是千施主吗?”语欢有些赧然:“嗯,我想的神仙,就是他这个样子。”小和尚道:“不过,有个地方,你画得不大像。”语欢狐疑。
小和尚指着观音的眼睛,咂咂嘴:“喏,就眼睛不像,千施主的眼睛很空。”语欢怔忪。小和尚道:“我没见过谁的眼睛这么亮。你画的眼睛,不像菩萨,倒像仙子。”语欢彻底恍惚。
画上的菩萨,确是像极了千落。可是眼睛,却是鸣见的。
第十六章 千落
语欢撞邪了。自从回到杭州,性情大转,每日劳苦工作,小蜜蜂似的忙上忙下,能干活的地方,都给他逛了个遍;能麻痹自己,就一定麻痹得透彻。晚上暂住在破客栈,体力消耗过度,常常一回去,枕头还未热,就已睡成死猪。但是,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自小他睡觉就不老实,可住了这家客栈,无论晚上他如何翻滚,第二天被窝定盖得好好的。起床时,衣服叠一定叠得比麻婆豆腐还方。桌上一定有一碗桂花糖藕粉,而且,还一定是麻子宇做的。
于是语欢初步猜测,这店里头住了个女鬼,女鬼暗恋他,每天替他打点东西。他对暗恋自己的人,从来都很宽容。也就是说,不会去追问是谁干的事儿。说难听点,就是懒。
某一日,语欢干活干得特卖力,因此回来得也特别晚,赚了几吊钱,对如今的他来说,就是发横财。乐呵呵地铺一张布,把银子丢上去,花花绿绿的一大摊,想到是自己挣的,牙都得笑落。一时间,仇恨,过去,背叛对他来说,都是天书。
语欢把银子捧在手上数,数得正开心,忽然听到门外动了动。一男子小声却着急的声音传来:“主子,别去,还没睡!”然后,外面一片寂静。语欢倏地站起来,冲到门口。
空空如也。
语欢望着夜空发呆。风吹过,衣裳鼓起,手开始冰凉。语欢脸上的笑,终究挂不了多久。他躺回床上,笑自己没用。若换作以往,愣那些个人武功再高,他都能察觉些动静。
想起以前英姿翩翩,纵横江湖的日子,语欢又一次失眠。
过不多时,窗口传来响动。语欢心惊,想到自己无缚鸡之力,若惊动那人,恐怕会有危险,只好静待,不吱声。很快,一个人影靠近床旁。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勉强看清那人的身影,高高瘦瘦,秀发散落。那人坐在床沿,回头看了看门外。
转过去的瞬间,那人长发轻扬,语欢看见黑影的侧面,挺秀的鼻峰,瘦削的下巴尖,睫毛的影子十分显眼。那人面朝语欢,簪上的龙纹发出金光。
那人握住语欢的手,塞近被褥,再寻到被角,轻轻拢到颈项。手指骨细瘦,即便轻轻握着,也会有些硌人。这双手曾无数次,在黑夜中拆去二人身上的束缚,缠上他的身体,与他相拥,与他缠绵。语欢的心开始狂跳,想着昔日的柔情,身体自然有了反应。
那人松手后,一直坐在床沿,没有伸手,只对着语欢,也不知目光停在何处。黑暗中,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半晌,语欢终于大方睁开眼,看着他。
时间渐渐流去,语欢反倒越来越清醒,看着那人一动不动的影子,也不嫌烦。两人在漆黑中对望,大半夜耗干净。那人忽然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语欢一颗心变成巨石。
这时,窗外沙沙的响声。下雨了。有了留下的借口,那人又重新回来坐下。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许久。夏雨如倾盆,房檐被砸得轰隆作响,原本不大的房间,因此显得更加狭窄。
疏忽间,那人垂下头,发丝一根根顺着肩膀落下,擦过语欢的脸,冰凉柔滑。语欢收紧脚趾,手在被窝中攥紧被角。那人靠近,轻声道:“语欢……?”
语欢没有说话。
那人的手轻扣住床沿,似乎也有些紧张,作贼似的,将唇压上了语欢的唇。语欢浑身僵直,却是因为太兴奋。那人的手指抚上语欢的下唇,轻轻掰开,舌头滑进去。
语欢原本不准备动一下,可那人的舌刚碰上自己的,脑子就成一团乱麻,失心一般,粗鲁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