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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灯市就是最易走失走散的,更有一等黑心歹意的,专门掳掠良家女子,卖入烟花之地,皇帝长处民间,细想之下,越发不安。
几人在岸边搜索一阵,仍是不见人影,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皇帝心中大怒,正要让人持令去调集京兆尹的人手,却听一个侍卫指着桥上,惊喜交加道:“皇上请看!”
只见明月如霜,清波潋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阑珊处——桥边阴影里,正在踯躅翘首地,不正是那纤弱清丽的佳人?
他疾步而上,直至跟前,怒道:“你到哪里去了?!”
宝锦不安地绞弄着手中地衣袖,上面嫣红一片,触目惊心,皇帝以为是血,拉近一看,才发现是朱砂污痕,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愠道:“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少女咬唇不答,仿佛在走散中受了些惊吓,她身子有些微颤,皇帝满心怒火被都冰熄殆尽,于是温言安慰道:“你该拉紧我的手,这么一放,可惹出多少麻烦。”
宝锦沉默不语,半晌,才声如蚊呐地回道:“不曾想京城如此拥挤……”
皇帝大笑,喘息着说:“朕也没有料到——我久居江州,那里地上元灯会也不过是一条街市,哪有如此摩肩接踵之势!”
少女闻言一笑,眼波盈盈,映着***明艳,越发美不胜收,皇帝呆呆地望着她,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一重柔情,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的,在额头上印下一吻。
温热的,带着阳刚男子气息的,如同烈日松香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宝锦闭上眼,心中突然一痛。
此时桥下烟火如簇,火树银花一般飞上天际,年节最后的狂欢绚丽,在这一刻达到极致,火光映着这紧紧相依的一对身影,仿佛天造地设地一对璧人。
这一刻,天涯明月共此时,所有的阴霾怨恨,好似都淡褪消散,不复再见。
宝锦捏紧了袖间地朱砂残迹,笑容皎美恬静——
南唐那方,终于也入我毂中了!
第七十二章 … 荆肤
月十六的花灯丝毫不减辉煌,民间有谚云:十五的月此时仍有笑语从窗外传来,翠色楼的小阁之中,所有人却是正襟危坐,寂静一片。
“唐王如今都改了称呼,一律称作国主了吗?”
宝锦放下茶杯淡淡说道,她端详着掌心的纹路,聚精会神地好似在参悟命数的悬机。
对面的中年文士儒雅从容,在她这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前,却有些愠怒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殿下好似对我主有所成见。”
宝锦曼然轻笑,终于抬头道:“先生素有白衣卿相的美名,我朝与唐王之间的羁绊,桩桩件件,你总该心如明镜吧?”
那中年文士闻言一楞,随即皱眉道:“唐王因时势所趋,对朝廷多有怠慢,还请殿下能捐弃先嫌,你我两家通力合作,才能给伪帝以致命一击!”
宝锦仍是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的越窑瓷杯,笑意加深,却带了几分讥诮,“先生真是好口才,一句多有怠慢,便要一笔带过。”
她抬眼望着窗纱,仿佛要透过这薄薄一层,看透这天地间的虚空浩渺——
“父皇在位时,你家唐王就以世家大族之身,擅自割据江南,他以扣押漕运为胁,硬是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她声音淡淡,却带着扣人心弦的力量,“我姐姐掌权时,你们越发野心勃勃,居然上表讨要王爵,被严词峻拒后,竟然陈兵江上,形同谋反。”
中年文士听她语意尖锐,也不作声,只是起身长揖及地,“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也罢,不说旧事,我们只论眼前。”
宝锦微微一笑,手中小玺朝半空中抛去,复又轻巧接住,彩色丝绦在灯下幽然发亮——
“如今剑在弦上,已是千钧之险,朝中本就有南伐的建议,你们居然还玩什么行刺,却倒是让他们遂心称意了!”
那文士听着这讥讽声调,默然无语,一旁那行刺的女子却再也忍耐不住,杏眼圆睁,咬牙不甘道:“要是我那一剑正中皇帝心口……”
“那么,南唐将被夷为平地。”
宝锦毫不客气地答道。
那女子受这一噎,不由地脸色发白,却仍是强撑着怒道:“朝廷未必有这实力……况且,我们得道多助,也有些朋友帮忙。”
下一刻,清脆有如银铃的笑声突兀响起,那女子越发愤怒,冷冷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有眼无珠。”
宝锦断然道,看也不看这两人怒极而白的面色,轻声笑道:“你们以为,和你们合作的,真是我元氏的遗臣吗?”
“什么?!”
“你们成了皇后的道具,还沾沾自喜,真是不知死活!”
那女子悚然而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文士身为唐王的亲信谋臣,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后,居然又是深深一揖:
“请殿下有以教我。”
宝锦端坐如仪,也不闪避,平静地受了这一礼,朱唇中迸出一句,在静夜中分外清晰——
“一个字,拖。”
****
客人很快便告辞了,小楼之上,恢复了往常的沉寂。
宝锦扫了一眼残茶瓷盏,也不唤人来理,只是从檀木架上取下常用的一柄古剑,轻轻擦拭着剑刃。
“你来啦……”
她头也不抬,只是轻声招呼道。
“又是你我切磋之日。”
出现在阶梯上的身影,通身被黑帛包裹,显得夜一般神秘不透,这便是她目前授业之师,辰楼的幕后主人。
辰楼主人见她已取剑在手,不由微愕笑道:“南唐那些客人,已经打发走了吗?”
“他们自恃武功谋略非凡,被皇后当剑使了,还是个懵懂样子,真是可叹可笑。”
宝锦微微一笑,笑意中颇见清婉羞涩,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人心惊——
“我不过是利用他们,尽量来削减伪帝的力量……无论如何,南唐覆灭的命数,早就已经注定,”
楼主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才发出奇异的笑声。
她居然颇为欣悦地,凝视着宝锦,“不错,心如铁石……这样,才能成就天下的伟业。”
“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不过顺起自然而已。”
宝锦说着话,已然起身站位,笑道:“今晚,是要我演示上次领悟的剑招吗?”
楼主点头,轻弹一声,手中佩剑沧然出鞘,两人面对而立,随即,便是刀光剑影的汪洋。
宝锦勉力拆了五十余招,只觉得对方剑光如珠帘密布,难以摆脱,她灵机一动,剑如灵蛇,竟朝着楼主的面上刺去。
电光火石的,楼主回手一挡,长剑被弹飞开去,两人双手劲气一撞,如游鱼般碰触一瞬,长剑一收。点到为止。便各自
“你的机变有余,内劲仍是不足,所以剑意不可行险……“
楼主谆谆嘱咐道。并不以为意。
宝锦回想着方才的肌肤接触,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她所接触到的楼主手臂,竟是粗糙凹凸,好似树皮荆棘一般。
第七十三章 … 寂灭
心中一惊,楼主却好似觉察到什么,低声笑道:“一是把你吓了一跳。”
她声调平静,波澜不兴,却不知怎的,宝锦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练武之人,哪个身上没几处创痕呢……”
宝锦漫声回道,回望着这来历神秘的楼主,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
夜寒深重,莹白月光照入绮窗之内,只觉得那身影清渺茕寂,惨淡凄丽,几乎要溶入月中。
楼主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轻愕低笑,声音嘶哑,却带着奇异的悦耳韵味,“内力仍是你的软肋,须知大巧若拙,无论招式怎么华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仍会一败涂地。”
宝锦闻言蹙眉,懊恼半晌,终于说出了口,“怪我先前贪图安逸……”
她想起姐姐往日里的严词训诫,此时一一咀嚼,却觉得是金玉良言,此时再盼能多听一句,却是再难如愿。
此时窗外一轮圆月空照,街上隐隐传来欢声笑语,宝锦只觉得悲从中来,哽咽道——
“是我对不住姐姐……”
悲怆郁积于心,自责混杂着旧日的温馨回忆,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倒觉得,若是你姐姐泉下有知,定会自责……没能护你于羽翼之下,让你受这些磨折流离。”
楼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静静站于月华之中,连鬓发都似乎要随风飞扬。
她深深望了宝锦一眼,淡淡道:“若是我有妹妹偷懒不学,我也会一笑心软——原本,她就不必学这些杀戮伎俩,而是应该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竟会……这样吗?”
宝锦怔仲喃喃道,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却咬紧了牙,死也不肯落泪。
“是这样的……普天下的姐姐,都是这样想的。”
楼主的声音恬淡渺远,在这月满西楼的冬夜里,却让宝锦心头一阵感到温暖。
“话说……我们还要继续呢,下面,该来看看你军阵之术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主开口说道。
感伤馨宁的气氛被打破,宝锦想起自己一塌糊涂的布阵之术,不由得头皮发麻,雪白的面庞窘得飞红。
楼主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眸中流丽无限,这一瞬,宝锦只觉得一阵荒谬的熟悉感,可下面的调侃,却让她的脸越发热辣——
“可不要再把军阵的小旗插到自己手指上了。”
****
正月十六的花灯闹完,从十七起,这个年节就算完结了。
兵部侍郎景千远清点着暗柜中的银票,踌躇满志地拈须微笑。
他本是落第的武举,家境中落,无奈之下,只得跟随今上起兵,没曾想得了天下,凭这从龙首义之功,他一跃九天,从此平步青云。
“京师有谚云∶武库武库。又闲又富。果不其然,敬,就抵得上我三年的俸禄了。”
得意半刻后,他又暗自思量道:这些底下小吏还不知贪了多少银两,出手这么大方……“
他正在沉思,却听窗格轻微一响,随即开启。
一道黑影从中跃入,待他看清时,雪刃已递到跟前。
千钧一发之际,他拽过壁上佩剑勉力格挡,张口欲喊,剑气却如暴风骤雨一般袭来,只要一开口,自己便会被毙杀当场。
狭小的书房里,两人以快打快,几乎已成两团剑影。
黑衣人咦了一声,仿佛对他的武艺颇为惊讶——景千远出身武宦世家,先祖在朝中获罪,这才家道中落,论起世传武艺,却也着实不弱。
只听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婉转清脆,“你武艺不凡,可惜……今日注定命丧于此。”
只见她剑招一变,手中的长剑平平递出,既钝且缓,有如老僧入定,不喜不嗔。
这一剑平淡无奇,似乎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避开,景千远却只觉得所有方向都被封死,这诡谲的一剑,让人有缓慢灭顶之感。
他狂叫一声,在压力骤消的下一瞬,怒睁着眼,砰然倒地。
血从他的心口处蜿蜒流出,将地上染得一片嫣红,院外有人听了动静,正疾奔来看。
宝锦转过身来,珠贝面具在月光的晕染下,熠熠生辉,她的五官都隐匿在这沉寂华丽的宝光之后,只余那黑嗔嗔的一对重眸。
她俯下身探察着景千远的伤口,有些懊恼地喃喃道:“寂灭三式,果然名不虚传,霸道如斯,可惜我功力不够,没能发挥出它的全部优势……”
她正要起身,蓦然之间,只觉得衣袖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景千远怒睁着双目,眼眶里流出血来,他死死攥住宝锦的罗袖,喉头咯咯作声。
他好似疯癫梦魇一般,将死未死的,怒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