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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on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那回铃声。
终于,有人抓起了电话,似乎来得很匆忙,有些喘息,“Mike办公室,您好?”
Anton听见那嘶哑的声音一下子呆住了。
“你好?请问找哪位?”电话里继续说。
——一瞬间,所有的往事扑面而来。
翻涌的气浪,Young惨死的工厂,Danny的绑架案,尼奥出庭前波士顿的爆炸,每每尼奥的案子出现转机,他都会听到这个声音,从利益交换、到赤裸裸的威胁、到对孩子的要挟。
他曾经怀疑过,那是过滤器调整过的假声,但技术分析后,那竟然确是真声。
他一直以为是那个叫“火狐”的人胆子太大,或者说太过自信,认为Anton永远不可能亲耳听到那人的声音——因为否则,他一定会把它给认出来,无论任何场合。
现在他终于明白,是那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或许永远没有机会听到那个声音!
但是,他还是大意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我是Mike办公室的斯蒂芬,您是哪位?”电话另一端,斯蒂芬疑惑地看看手里的电话,这部电话,不会有外人打进来——他纳闷地嘀咕了一句,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Anton的心里翻江倒海。
尼奥、火狐、科林斯、他想起自己画的那张图,“先知”背后的boss指向哪里?
那个人吗?
刹那间,他冷彻骨髓。种种迹象一起翻涌而出齐上心头。
他记得,波士顿爆炸的仓库,是附近一座医院里上班的一个员工租用的,那家医院隶属于ML集团。
他还记得,那仓库的所有者在当地一家投资公司上班,那家投资公司也属于ML集团。
他就是为此才去开始留意ML集团资料。
Anton又想起了宾州荒原上,那孤儿院管理员说起的赞助人。
没错,ML集团一直赞助慈善事业,他应该想到这一点。
他想起了那军队、科林斯,想起ML中心训练有素的保安。
没错,只有那个人有这个实力!
Anton慢慢冷静了下来。不,一切都不好说。
他没有证据。除了这个声音,他没有任何证据。
而这个声音,指向的并不一定是Roderick本人,也可能是集团董事会里任何其他人。
一切都不好说。
Roderick本人说不定甚至毫不知情。
他没有证据,更不能妄下断论。
但是无论如何,或许,他该跟那个人好好谈一谈了。
谈一谈,他就会有不少收获。他知道。
Anton再次拨通了电话。
这次,一下就有人接起了电话,却不再是刚才那个人,Anton听了出来,是默根。
Anton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烦请您跟Roderick先生说一声,他的提议,我考虑过了,我想尽快跟Roderick先生谈一谈。”
出乎意料地,电话里静了一下,对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那个,这个事情,您直接跟他打电话说吧,好吗?”默根对他的态度忽然不像以前那样居高临下。
Anton愣了一下。
“他现在在外面,你直接他的手机就好。”默根紧接着就说了一串号码。
“谢谢!”
“不用客气,Anton。”那边客气的说,挂上了电话。
Anton犹豫了一下。把刚才的电话在手机上存了下来。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刚下按下储存键,手机上显出一行字,“该号码已存”。
存了吗?不对,他明明记得没人给过自己Roderick的手机。他怎么会存了呢?
也许他忘了?
Anton就这样疑惑地想着,拨通了这个号码,他惊讶地看见上面出现的名字是——“小猴子”。
Anton愣了一下,我怎么会把Roderick存了个“小猴子”呢?他惊讶地想。这是什么时候存的呢?
他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电话通了。
Anton赶紧集中精力说话,就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Anton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他”让他打的电话吗?!
Anton惊呆了。
但是那怎么会是Roderick的号码呢?
他记错号码了?!
Anton嘴上说着,在电话里约下了见面的时间,脑子却不停地转了起来。
——那是很久以前,他跟Jimmy一起去大西洋城,Jimmy在那里为救自己受了伤。昏迷前,Jimmy告诉他,如果Jimmy死了,就让他打一个电话,告诉电话里那个人,“小猴子”死了!
他记得他当时对了好几遍号码,因为Jimmy没有告诉他对方的名字,他怕忘了说的内容,就随手存下了这两个词。
会错吗?
Anton放下了电话。
那张纸条!那张纸条!
Anton的脑子闪电般地回忆着——他们从大西洋城回来,直接回到双子座——Anton就在办公室里翻了起来!
许久,在角落里,他当时换下来的那件防弹衣底下,他看见了那张纸条。
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对着那号码——那上面,是Jimmy亲手写下的号码。
他对了一遍又一遍,却跟手机上的号码找不出任何差异。
——那样的时候,Jimmy自己会写错吗?他不大相信。
为什么?
为什么Jimmy会在那样的时候,让他打电话给Roderick?
◆·◆
清晨,一座静谧的教堂前,风徐徐吹来。
教堂里,唱诗班正在歌唱。
静谧的晨光,透过穹窿上巨大的弦月窗,洒进教堂,形成一束束朦胧的光区。
窗上的玻璃彩绘在光芒下熠熠闪烁,上面长着翅膀的天使、悲愁的圣母,和忧郁的耶稣,像漂浮在空中的幻像。
沉重的大门,跟墙壁轻轻触碰,咯楞响了一下。
一个披着黑长风衣的男人,从门边走了进来,停在了那里。
唱诗班前,牧师转回头,打量那个男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脸上线条清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相貌却不知为何像是在哪里见过。
唱诗班再次唱了起来。
牧师看见那男人似乎忽然被触动,愣了一下,缓缓向前走来。
那歌声,是他万分熟悉的曲调——男人提着手里的长箱子,慢慢向前走。
——人从一出生,就开始下落。
乐声里,他仿佛依稀看见,眼前,朦胧地出现一个孩子,在穹隆的屋顶下,一栋老宅子里孤寂地看着书,背后是一片高大的古老书柜,房间里响斥着那熟悉的音乐。
直到有一天,他们忽然认为他是恶魔的化身。
男人继续向前走来,看着眼前的教堂,周围有老旧的大理石,鲜花,与音乐。
——没有比人的嗓子更动听的乐器了。他再次想起这句话。
旁边,唱诗班前,还是那老牧师,他甚至能认出来。
那熟悉的歌曲——再次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一个点,一闪而过——
像是许多年前的某一天。
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位女士的手走进教堂,皮鞋轻轻叩响在石板上。
歌声响了起来,许久,男孩呆呆地听着圣坛上的歌声。
“你喜欢这个?”那个中年的神父看看孩子问道。
“你喜欢?”母亲于是低头去问那孩子,耳边,长发垂了下来。
“我喜欢。”小男孩儿,睁圆了眼睛。
母亲摇摇头,轻声叹息,“这孩子喜欢的,都是忧伤的旋律,或是盲人的歌曲,或是夜里的调子……”母亲对牧师说。
教堂里,那男人继续向前走,穿过了明暗相间的廊道。
歌声继续响着。
——圣经上说,纵使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必怕害,因为你与主同在。
回首往事,他几次从绝地走过,不管是达拉斯风雨如晦的阴影下,还是都市战场的枪林弹雨里,如今他又回到这里。
圣坛前,他停了下来。
◆·◆
牧师再次从手里的圣经上抬起头。
他看见那个男人注视着穹窿顶下圣洁的壁画,慢慢穿过了过道,走向中央,到了圣坛前。
男人的视线,长久地落在了那十字架上。
圣坛上,那受难的耶稣,痛苦地背着那沉重十字架。
耶稣脸上的线条,痛苦的神情,雕刻得细致精微,惟妙惟肖。
那年轻人仰起头,长久地看着那神情。
他想起了那个叫希金斯的,对他的折磨——那些种种不堪的段落,那必然也都是由于他自己的过错。
——所有的过错,都是他自己的过错。
他身上的罪孽洗不干净。
每天,白天,有光的时候,他总要用多少的精力才能维持他不显出原形。
他低头看看自己,也许哪个角落,那个老宅背后,某一天,人们也会发现有一个跟他一样的画像,早已丑陋不堪。只要有人一刀刺下去,他就终于能解脱了。
而那些夜晚,噩梦从未停止。
多少月光皎洁的晚上,或者风雨如晦的午夜,他从噩梦中惊醒,满脸泪痕,他从没吐露。
而他还曾经痴心妄想过感情,妄想过“人”的生活。
所以——男人抬起头,看向那圣坛,他怎么能奢望!
◆·◆
男人转身向背后看了眼,透过大门,看见门外朦胧又遥远的光亮。
这小镇在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的交接处附近。大门外面,他知道,有一个有喷泉的小广场,广场上有鸽子在咕咕地散步。
朦胧中,无数往事一闪而过,那日光下的婚礼、汽车、电话、少女、西装的人群、父亲、叔叔、喧嚣的婚礼音乐,大提琴、旋转的长大裙袂。
忽然一切又转瞬即逝。
他转过身来,眼前,依然是肃穆的教堂,幽暗的回廊,受难的耶稣。
圣坛上,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显得暗淡,只有一大片光,透过大弦月窗,洒在那十字架上。
他静静地注视着它。
上帝用地上的尘土造人。Rene默默地想。
所有的人在上帝面前都一样;
你我皆是用尘土造成。都要死去,归回尘土。
他像个虔诚的教徒那样,注视那圣像。
脸上一时显出无尽的悲愁。
那年轻人脸上的神情,渐渐引起了牧师的注意。
远处,牧师疑惑地放下了圣经,走了过去。
◆·◆
“主,我知道,我罪孽深重。
我已经杀了很多人,现在还要去杀人;
我曾害死过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做过很多错事,还有有背人伦的事;
现在我还在错事。
我罪孽深重。无法请求你宽恕。”
他深深地垂下头。
“我知道我很多年没来看过您。
在过去三十几年里,我知道,莱恩,Jack,你让他们都死了。
现在轮到Anton。
我从没有乞求。
现在我来这里,向你企求。
求你不要让他再死了。我愿意用我的任何所有来换他
如果能让他不死,我愿意从哪来回哪去。
如果您认为我从地狱来,我可以回到地狱去。
如果你需要我消失,我可以像烟雾一样消散。
我可以不再要任何面目。
过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