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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柳大洪,你这是来看我呢,还是惦记着你那几挂炮仗?”陈文锦终于不耐烦了,皱着眉斜睨着柳大洪。
“没有没有,我是诚心来看望押司的,只是随便问问。唉,小号生意不太好,是指望这花石纲过路,能得押司帮衬,也好有些起色!”说是没有,他愣有办法又绕回来。
陈文锦烦闷无比,心想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好脸色看了,起码让这厮一个月不能登门才行。
刚刚动个念头,来旺儿忽然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还有一把匕首,脸色惊慌:“老爷,门口刚刚来了这个!”
看到刀子,陈文锦就慌乱无比,儿子的床头,也是一把刀啊!
犹豫着接过信封,撕开时手一直在抖。
里面就是几行字——“你儿子在老子们手里,养得白白胖胖,若想要,一万贯来赎。答应了就贴三片鸡毛在门上,若敢报官,老子们把他手脚一次次寄给你!”
另外还附了一张纸,上面红彤彤写着陈金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陈文锦一眼就认出这是儿子的笔迹。
没签名,没记号。
陈文锦脸色唰地一下苍白无比,青筋暴露,呼吸急促,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来旺儿慌得忙抢上前又掐人中,又灌茶水。
柳大洪在旁边看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骇之余一头雾水,也要上去摇动两下。他好奇,见人家手里攥着那张纸,也想看看写的什么?
一看之下,当然也吃一惊:“这、这、这是被绑票了!”
陈文锦被来旺儿抢救,终于缓过气来,正在双眼发直。只听耳边响起柳大洪张惶的声音:“押司,衙内这是被绑了票啊。须得赶紧赎人呐,可是,这一万贯也忒多了,能不能想个法子跟他们还还价?”
他是真着急啊,女儿要是嫁给他家,平白便少了一万贯,那还了得?
陈文锦怒火攻心、忍无可忍,跳起来照着柳大洪的胖脑袋啪地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还你先人的价。老子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天过来聒噪。你说,是不是你勾结的贼子,图谋老子家产?你说、你说!”说着又挣扎去掐他喉咙。
这哪还是笑面大虫?笑面不见了,整个一个吊睛白额大虫!
0019、一川梦雨常飘伞()
柳大洪被他掐得面红气短不住咳嗽,惊恐之下且战且退,又幸亏来旺儿见老爷神智失常急忙劝阻,柳胖子才得全身而退。
一路死命狂奔,终于跑回家里,二话不说抱起桌上水壶咕嘟咕嘟一通灌。老婆张氏看他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忙问:“你这是做甚去了?如此狼狈!”
“他娘的,吓死本宝宝了!”柳大洪一面抚摸胸口,一面喘气,才把刚才经过说了。
“活该!”张氏撇嘴:“叫你热脸去帖冷屁股!人家儿子没了关你屁事。我就说当初清儿的婚事不妥,现在正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柳大洪勃然大怒,见老婆不但不同情自己的惊险遭遇,还不理解自己一番苦心:“放你娘的屁!你倒说得好听,他儿子不见了,那咱们清儿便嫁不成他家。彩礼也就没有了,欠的钱还得还呐****他祖宗的,这可怎么好?呜呜呜呜!”
他居然哭了。
张氏本是幸灾乐祸的,见他哭得伤心,也觉心酸,这男人虽然不成样子,总还是为了这个家,忍不住也抱着他脑袋跟着抽泣起来。
夫妇二人抱头痛哭,没发现门口已经愣愣地立着人影。柳清思牵着弟弟的手站在阶前,望着这一幕,心如刀绞。
银牙一咬,疾步走进去跪在父母跟前:“以前是女儿不懂事,让父亲母亲操心了。爹娘莫哭,女儿遂了你们心愿便是!”泪水哗哗流下,一脸苍白。
柳青显还小,不太懂爹娘和姐姐到底在哭什么,但见大家伤心,也止不住嚎啕起来。
柳大洪心情终于好了些,摸着柳清思的秀发点头叹气道:“我儿能如此特贴懂事,也不枉父母养你一场。唉,菩萨保佑那陈公子早些赎回来!”
再说那陈文锦气得抓狂,揪住柳大洪一通发泄,等柳大洪多路跑掉,才扑通一屁股做到地上,嚎啕大哭。
“老爷,多哭也是没用,不如赶紧想法子赎出哥儿再说。”来旺儿劝道。
“有什么法子?不过尽我所能罢了,唉,就照贼子的话去做,叫人把鸡毛贴在门上。”陈文锦毕竟有决断,痛心之余,干净利落。
这两家人弄得悲悲戚戚焦头烂额,那造孽的宁泽却踌躇满志,一心要在湖阳县拳打脚踢,弄出一番光景来。
张伯已经挑选了六个学徒,本来说好五个,有两个实在难以取舍,只好一股脑儿带来让东家定夺。
宁泽问明原委,也不坚持,只是细细考问了六个人的家世根基,都是些穷苦人家田地少没饭吃的,做个学徒,好歹有口嚼谷。
按理学徒是没工钱的,只包吃住,三年出师才能领半薪。不过宁泽有心激励士气,每人每月都发给三百文,试用三个月,到期考试,不合格的辞退。
这规矩虽然以前没有,但似乎合情合理,张伯便抖擞精神教训徒弟们:“如今东家开恩,破天荒给你们每个月三百文的工钱,还管吃管住,你们要是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争气,那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你们爹娘?从今后都给我打起精神替东家做事,听见没有?”
齐刷刷六声齐发:“听见了!”
做伞虽然算不得细致功夫,但真要做成高手,却非细致不可。张伯按照衣钵相传的老规矩,六个人先从劈竹子开始。要把每根直径八分的竹子,匀称劈成十二根竹篾,还真的非三五个月苦练不成。
宁泽哪里等得了三五个月?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干脆,流水线作业上!
这下张伯傻眼了:“二郎,鞭打快牛要不得,没这么教的。小子们一身基本功不会,到时候做出伞来,岂不是败了咱们伞行的名头?”
“呵呵,张伯多虑了,你夜不用急,只管听我的没错。打从今日起,正好六人,五个人分练一门,留一个稍微欠缺点的机动备用。只要哪个学得不好,立马换人,得了,问多了也不好解释,只管照我的话去做。”
张伯无奈,只好按照宁泽的吩咐,一个学劈竹,一个学扎架,一个学染色上油,一个学糊顶,还有一个学榫卯。剩下一个机动的,就每天帮忙打杂,让他眼瞅着哪一个学不好,赶紧替补。
好嘛,这下前有师父,后有替补,又是单学一门,没了滥竽充数的机会。几个学徒只好打叠精神,努力学习,只图这三百文的月钱和一天三顿饱饭,也得把本事练好了。
看看库房里经过张伯挑选,还剩下好大一堆材料,都是可以马上组装成品的。宁泽便又加了张伯两贯钱,请他带着那个机动徒儿唐牛儿,赶紧把成品做出来。
不过有一样工序得等他先完成,那就是雨伞的染色,染完色才能上油。
反正是东家的主意,张伯就算腹诽也不敢违抗,只好由着这位少爷捣鼓他的去。
宁泽看着一张张已经裁出圆边的伞盖,仔细回忆自己当初参加认定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时,似乎也认定过雨伞的制作,记得那位老先生用大大小小不一的毛笔,先蘸上专用颜料,在伞盖上画出一个个几何形的图案,再刷上一道清漆,又再上油······
嗯,可以这么办!
宁泽照着瓷器的做法,先弄一个底座,底座上安装木齿轮,木齿轮中间插一根竹筒,然后把伞盖固定在竹筒顶部。坐在旋转的底座旁,两脚不住蹬开,那齿轮随之转动。宁泽拿着毛笔,只消固定在一面随手挥洒,一圈下来,波浪出来了,两圈下来,水花出来了。不能再转第三圈了,必须一笔一笔地描绘,云彩、鱼儿、远处的花木······
做了雨伞几十年的张伯,目瞪口呆看着二少爷这么迅速地一顶顶伞盖挥洒而出,这效率快就已经够稀奇了,更奇的是那些图案,可从没出现在雨伞上过,连绵不断首位相和,说不出的好看。
“二郎,你这法子真是好!不是老汉说嘴,从来只有素面的伞盖,没成想经二郎如此一画,这雨伞竟更添了神气!”张伯笑得满脸褶子,盖都盖不住。
“没有么?”宁泽顿时有些愣住,这么简单地法子,居然大宋还没发明出来。呵呵,真是活该老子发财了,宁泽快活地想。
那就再加把劲,宁泽干脆向老娘告假,没日没夜一头扑进作坊里埋头苦干。不到五天,竟画了六百多幅伞盖。张伯看见东家如此拼命,也没话说,跟着拼命,更让那六个小子真正尝到了学徒的苦楚。
六百多把雨伞,竟在十天里全部赶完。张伯抹了抹满头汗水,畅快笑道:“从老太爷开始,这么多伞十天赶完,还是头一遭哩!”
“可以开张了!”宁二郎微笑着,看看窗外。
人家开张,都等着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舞个狮子敲个锣鼓什么的,只有宁家伞行,非要等下雨天,别的不要,就让老牛去对面柳记买了几挂炮仗,说是风雨交加,雷电轰鸣,才是雨伞的好日子。
可惜,那炮仗一拿来,宁泽就有些傻眼,怎么这么短啊?一挂才两尺多长,颜色又难看。他以为会是红色的,谁知人家大宋现在不知道这个,全是黄麻纸裹出来,太丑。
一放更郁闷,没有雷电轰鸣的气势,倒像是谁吃多了豆子,放出一连串的响屁!
唉,宁泽哭笑不得,只好将就。好在过路的人对炮仗的短小精干根本没感觉,倒是对他家的铺子很带感。
一排通透的铺面,没有窗户,任意可以进出。
没有柜台,五个花瓣样的大组岗里,斜斜插满各种红红绿绿颜色鲜艳的雨伞。以前尽是黄油布、红油纸,现在居然看见那么多款式,真是眼花缭乱。
一抬头,房顶上到处垂下从张顺那儿要来的鱼线,每一根线都挂着一把撑开的雨伞,抬头看去,有红鲤戏波的,有牵藤蔷薇的,有芝兰叶茂的,还有万字不到头的。
外面的雨又下得说大不小,抱头疾走的人们路过这里,都不禁被这情形给吸引住,忍不住跨进门槛驻足观望起来。
有些心思便蠢蠢欲动,又怕这些伞是高价,迟疑着开口问:“这伞多少钱一把?”
“回大爷,这伞三百五十文一把。”老牛被宁泽临时征用做了掌柜,虽然他不会认字,可会数钱。反正记账也简单,都是一个价,卖一把画一个圈,一天数数多少个圈就可以对账,倒是暂时难不倒老牛。
“咦,不贵啊。这伞品质如何?”
“呵呵,大爷也是本县人世,且请抬头看看,这宁氏伞行的招牌,全县可还有第二家?六十多年的老字号了,筋骨结实,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你看看,这个、这个——”老牛热情洋溢地给客人介绍着产品。
终于,观望的人群里有一个实在挨不住诱惑,掏出一张一贯钱的会子买了一把。老牛喜滋滋地给顾客找钱,劝顾客马上打开检查。那顾客得意洋洋撑开伞面,果然是上好的做工,配着上好的花样,在众人羡慕的眼里,得意洋洋重新走进雨里,看着艳丽活泼的图案,听着哒哒的雨声,真如做梦一样,好不快活。
顾客笑着回头,才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