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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相爷可能是信得过敝人,在谈及大宗采购的时候,说到各地常平仓的存粮。」
「老贾连这都对你说?」
军国大事,随便就透露出去,程宗扬对贾师宪「轻佻」二字的评价又加深几分。
秦会之道:「目前宋国四百军州,三百余处常平仓,总计存粮不足四百万石,其中临安的常平仓就占了近三成,有存粮一百余万石。」
「一百余万石?不少啊。」
「临安的常平仓平常时节是存粮六百万石。」
「空了这么多?」程宗扬拍案而起,「太好了!」
「眼下青黄不接,江州战事还未平息,贾相爷估计,单江州前线,就至少要再采购二百万石粮食。我已经提请贾相爷,粮为人纲,眼下青黄不接,民间最易生变,这批纸币印发之後,先用来采购粮食。」
程宗扬笑道:「老贾答应了吗?」
秦会之道:「贾相爷还有些担心,全用纸币只怕内外生疑,商家也不肯接受。於是在下与廖先生商量出个法子,购粮所需款项由户部和州县对分,一半由户部支付纸币,一半州县支付钱铢,向各地商家购买粮食。」
程宗扬大喜过望,「奸臣兄,有你的!」
这比自己当初的设想还要完美,除了收回纸币以外,还能回笼一半的钱铢,有这批硬通货在手,再多发行几倍的纸币也不用担心本金的问题。
发行纸币最大的软肋是防伪,程宗扬依稀记得水印并不难做,只要在造纸的时候改变纸张的部分密度,就能制出水印。但这会儿一是来不及,更重要的是宋国如果有人能制出水印,肯定也有人能仿出来。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防伪了。
「第一批纸币先印面额一万贯的,一百张,带编号,全部由我签字画押,打上指模。第二批两千贯,五百张,也一样处理。」
「是。」
程宗扬靠在椅背上,悠然道:「下面要看云家商号的了。」
程宗扬与贾师宪各怀心思,在尽快发行纸币这一点上一拍即合。秦会之用屯田司员外郎的名义加上每月二百银铢的重金,半是礼聘半是威逼地将两名石雕工匠请到梵天寺,作为程氏钱庄的专职雕版师。当天晚上,便用最好的纸张和墨料,印出一百张标明「程记钱庄」发行的万贯面额纸钞,由家主程宗扬签字画押,按上指印。
次日一早,这一叠崭新的纸钞就在廖群玉和户部官员的共同见证下,进入户部库房。
如果说贾太师当初的《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中,列出总额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招致的仅仅是其他派系官员的腹诽和冷笑,当户部的消息传出,贾师宪准备以纸币补充财政的举措,立即在宋国朝堂引起轩然大泼,非议之声响彻云霄。
温和点的,说贾师宪这是与民争利,不足为朝廷法度;不客气的,当即弹劾贾师宪以纸充金,强买强卖,有辱国体;更激烈一些的,则新账老账一起算,密密麻麻列出贾师宪十大罪,二十可杀,三十恶行……力谏宋主把贾贼押赴法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程宗扬原本以为贾师宪在宋国的地位稳如泰山,一言九鼎,看到高俅密送来的内幕资料,才知道老贾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一些弹劾贾师宪的札子,内容简直是狗血。什么贾师宪私自截留内庭宫女,与俳优娼妓滥淫,甚至收了一个尼姑当小妾。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说某官员怎么急於向贾师宪汇报灾情,却被告知相爷正忙於军国大事,该官员苦等两个时辰,急切之下闯入多宝阁,却见贾师宪正搂著妓女斗蛐蛐……
札子最後字字血泪:贾贼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伏阙泣血而谏,为我大宋千秋万载基业,求陛下立将贾贼押赴午门,凌迟处死!臣为国剪除此獠,死而无憾!
程宗扬看得一身一身的鸡皮疙瘩,宋国这些文官比武将可猛多了,看模样,一个个都有拿笔把贾师宪戳死的实力。
高俅知道他对宋国朝廷两眼一抹黑,每份札子旁边都一一标明王党、梁党、贾党……让程宗扬惊讶的是,骂贾师宪最狠的那份,竟然出自贾党成员的手笔。
「这不是反水,是贾师宪欲扬先抑之计。」秦会之道:「骂得越狠,贾师宪越安全。」
「还有这一说?」
「如果这份札子能把贾师宪扳倒,请问如此十恶不赦的大奸贼,如何能历经两朝,柄政十余年?岂不是两代宋主都无知人之明?」
程宗扬笑道:「让你一说,还真是这样。不过我要是宋主,哪天心情不好,我就真给他来个顺水推舟,让老贾哭都没地方哭去。」
秦会之浏览过札子,皱眉道:「贾师宪的处境只怕不妙。」
「可不是嘛。」程宗扬道:「这些札子读下来,我觉得老贾都够死十七八遍了,可他老人家还好端端在多宝阁玩虫呢。」
「不是这些问罪的札子,而是这几份。」秦会之挑出来,「这些札子中只说去年以来天灾不断,各地出现流民,貌似与贾师宪无关,用心却著实毒辣。国中不靖,少不得朝廷重臣要为此负责。而这几份札子,都出自帝党手笔。」
程宗扬一惊,「你是说宋主要收拾老贾?」
「大有可能。不过此事未必能扳倒贾师宪,札子里还是留了些分寸。真正冲在最前头的反而是梁党。」秦会之敲著另几份札子道:「梁师成是想取贾师宪而代之了。」
贾师宪倒台是注定的结局,但想取而代之的梁师成,好像也没有如愿以偿。
高俅这个铁杆帝党只在札子里不闲不淡地扯了几句,看来老贾这次还倒不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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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并没有把宋国朝廷的纷争放在心上,但有些事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次日是程宗扬抵达临安的第十一天,廖群玉天一亮就赶到梵天寺,「陛下有旨——宣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入宫觐见。钦此!」
程宗扬正在漱口,愣了半晌才一口咽下,「我不用摆香案,跪下接旨?」
「来不及了!快走!快走」廖群玉路上才解释,宋主昨晚召贾师宪入对,询问纸币的始末。贾师宪细陈原委,半夜才出来。
谁知宋主当晚便派内侍召见程员外。程宗扬在城中的住处早已人去屋空,内侍找到天亮,没办法才找到太师府。廖群玉接到消息就赶紧来了。
「陛下召见我,是为了钞法?」
「我也不知道。」廖群玉又补充了一句,「贾相爷也不知道。」
程宗扬左思右想,总不会是自己漏了底细,宋主听说自己和岳鸟人旧部有联系,召自己入宫开刀问斩……或者是因为自己吃了梦娘的豆腐,宋主要为他的奶妈报仇?
廖群玉见他脸色微变,以为他心下紧张,劝慰道:「不必拘紧,到了陛下面前,有一说一便是。」
真让我有一说一,别说我今天出不了大内,就是你们贾太师也要倒大霉。
「多谢廖兄,」程宗扬哈哈一笑,「我这会儿好多了。」
临安内城向南一直扩展到凤凰岭,城中是各部官署,太尉府也在其中。再往里才是宋主所居的大内。从梵天寺下山,经内城进入大内,反而比城中更方便一些。
临安大内比起建康晋宫也不遑多让,城墙上,成群的禁军标枪般挺立著,衣甲鲜明,气势威严。宫中古木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
廖群玉未奉诏,无法入内,在宫门前就停下脚步。一名小黄门领著程宗扬穿过重重门禁,朝内宫走去。
那小黄门开始就和锯嘴葫芦一样,埋头带路,一言不发。程宗扬瞧著周围无人,几枚金铢悄悄塞过去,小黄门立刻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宋主亲手在白屏风上写下「江州群寇」的事都说了出来。
不愧是宋主身边的耳目,这情报比高俅还来得真切。程宗扬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接著打下去了?」
「这个咱家……咳咳……」
程宗扬又塞了几枚金铢,悄声道:「我是工部的官,一会儿陛下召见,万一问起这事,我心里先有个谱。」
小黄门笑逐颜开,「你可问对人了。这事还真就我童贯清楚呢!」
程宗扬耳朵「嗡」的一声。童……贯……你在这儿等我呢!
贾师宪、高俅、梁师成、童贯、夏用和,再加上秦会之——宋国此时朝野算得上是群。奸毕集了。一等一的国力,却在六朝混得最惨,倾国之力打不下小小一个江州,也不是没原因的。
这一走神,後面几句没听清,等程宗扬定下神来,只听还幼。齿的童贯说道:「……可贾相爷非要打。陛下争不过相爷,只好答应了。再後来吧,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这一连串的败仗下来,陛下就急了,虎翼军什么的,都是陛下亲自下诏,调往江州的。咱家瞧著,陛下现在是主战的……」
听来宋主开始不同意出兵,打急了才发狠,倒也符合他年轻人的性格。不过程宗扬总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宋主和梦娘的关系,会不会是黑魔海放出梦娘在江州的风声,也被宋主听到了呢?
程宗扬试探道:「听说陛下的奶妈……」
童贯一愕,「没听说陛下有奶妈啊?」
程宗扬心头剧震,难道高俅在撒谎?
他还想再问,但小黄门已经领著自己来到一座大殿前。程宗扬只好匆匆道:「在下姓程,改日请公公喝茶,一定请童公公赏脸!」
童贯现在只是宫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见程宗扬这样客气,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程员外请。」说著他附在程宗扬耳边道:「御座前正数第九块金砖——下面掏空了的,磕头梆梆响!」
程宗扬小心翼翼踏进大殿,好在廖群玉在路上匆忙教他了些宫廷规矩,什么多磕头少说话;眼睛就盯著脚尖,别抬头看陛下;告退的时候别转身拿後背冲著陛下,老老实实倒退著出殿门……一套礼仪照作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尤其是童贯指点的那块金砖,果然是梆梆的响。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是现任的客卿,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
听声音,这位宋主年纪并不大。岳鸟人十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宋主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儿,再加上宋国习俗的虚岁,宋主的实足年龄恐怕比自己还小五六岁,也就是二十上下。
不过宋主问完,程宗扬才想起来,应该是自己报官职姓名,宋主似乎等了半夜,心里正急,不等自己开口就先问了出来。
「臣正是。」
「纸币是你的主意?」
这个问题一般人回答都会往贾师宪身上推,免得出事没个垫背的。但程宗扬巴不得把功劳都抢过来,当下也不客气,「正是臣的主意。」
「且仔细说说。」
程宗扬打起精神,将纸币的发行、使用、兑换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是拿出自家财产,先垫付三百万金铢的赋税,由户部支取使用?」
「陛下英明!」
宋主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走了几步。
程宗扬按规矩没法抬头,只能悄悄瞧著他的靴子尖,琢磨这位宋主会是宋朝哪位帝王?
绣著龙纹的靴子停下来,宋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