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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却没有再说,他对相雅道:「这里的事,有我一半的责任。你放心,我会给你们族人一个交待。」
相雅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他们的交谈,但也明白他是要为自己的族人报仇。她拭去泪痕,白皙的面孔上露出荆溪女子的坚毅,「你已经救了我们全族女人的性命,我们要自己为死去的丈夫和父亲报仇。」
程宗扬道:「你们的仇人是筠州的团练,他手下有近千乡兵。」「如果我们不是相信了敌人的谎言,再多的敌人也攻不破我们的村寨。」
见程宗扬不相信她们有复仇的能力,相雅取下图腾柱上一只号角,然後用力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传入深山,接著,一阵沉闷的兽鸣应和般远远响起。
大地微微震动,在程宗扬惊愕的目光下,一个庞大的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程宗扬曾见过阁罗乘坐的白象,但这头巨象比阁罗的白象体型更巨大,高度接近两丈,就如同一座移动城堡。它遍体披著灰褐色的长毛,象鼻粗长,巨大的象牙弯曲出极大的弧度,圆桌大的象蹄落在地上,整个地面都彷佛被踏得凹陷。
程宗扬口里有些发乾,如果自己没有认错,这应该不是大象,而是一头活生生的猛玛!干!自己拿到的竟然是猛玛牙,难怪比一般象牙更巨大。
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玛早在史前一万年就已经绝迹,程宗扬完全没想到这里的群山之间竟然还有长毛象的存在。他已经放弃弄清六朝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时代,即使真的是史前一万年,程宗扬也不会有半点惊讶。
地面的震颤不断传来,一头又一头猛玛出现在焚烧过的村寨中。相雅把号角挂在胸前,抓住猛玛的长毛,敏捷地爬上猛玛背上,然後吹了声号角。猛玛巨蟒般的长鼻伸出,以不逊於人手的灵巧,卷住图腾柱旁一根长矛,递到相雅手中。
相雅的白衣被军汉们扯碎,只有几块碎布贴在身上,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但她对自己裸露的肌肤毫不在意,她跨在超过自己体型百倍的猛玛巨兽上,手握长矛,就像一个勇武的女战士,接著手臂向前一挥,长矛呼啸著刺中一棵大树,深度几达半尺。
荆溪女子纷纷攀上猛玛,跟随著相雅乘坐的头象,将长矛投在同一棵树上,展示出她们精湛的掷矛手法。然後相雅吹起号角,座下的猛玛迈步上前,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头颅顶住树干,像折断一根牙签般,将大树顶断。
号角声中,所有的猛玛同时扬起巨鼻,犹如一片森林,接著巨口张开,发出沉闷而雄浑的吼叫声。那声音并不高亢,然而站在近处,空气中传来的压力却彷佛要将耳膜压碎。
程宗扬这才明白她们哪里来的信心,用驯服的猛玛当作坐骑,简直是拥有了冷兵器时代无敌的移动堡垒。面对这样的巨兽,申婉盈固然花容失色,勇悍如金兀术、青面兽也都禁不住露出惧意,秦会之仍保持著神态自若的文士派头,但长袍微微鼓荡,显然也不那么轻松。假如这支猛玛战队投放到战场上,再多的战马恐怕也要拉稀。
「有了你们这支猛玛战队,我的把握更大了。」程宗扬提高声音,「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报仇雪恨!」
相雅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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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州。知州衙门。
滕甫拍案而起,「三十万石!」
程宗扬道:「这个数量大了点儿,我已经和昭南人说了,有十万石……」
「断断不可!」滕甫打断他,「三十万石便三十万石!」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可是昭南人开价甚高……」
「索价几何?」
「每石八百铜铢,加上运费,至少九百。」程宗扬苦笑道:「这个价格实在是太贵了。」
滕甫长叹道:「你可知道如今筠州粮价多少?每石一千四百铜铢!自从你走後,筠州粮价便连番飞涨,宏升粮铺与日昌行这些奸商,收购价压在一千铜铢,出售价却是水涨船高,一转手便是四百铜铢的利润!即便官府徵购,还索要一千二百铜铢的高价。你这些粮食如果卖与那些粮商,每石至少是一百铜铢的利润,你却径直找到本官。」滕甫频频点头,「你很好,很好!」
程宗扬谦虚地说道:「在下正好路过昭南,听说昭南人有一批粮食要出手,想到州中缺粮,才引他们来交易。大尹明鉴,每石九百铜铢,三十万石便是二十七万贯,合十三万五千金铢。这笔巨款……」
滕甫顿时怔住,十三万五千金铢,相当於筠州五年赋税的总合,而筠州最好的年景,结余也不足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以筠州的财政收入,五十年也凑不出这笔巨款。
「不必担心!」滕甫断然道:「这笔款项由我来筹措。你先唤那些昭南人进来,这三十万石粮食正解我军燃眉之急!绝不容有失!」
程宗扬暗赞一声,不愧是当过朝廷大佬的,真是有担戴!自己本来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怂恿滕甫铤而走险,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下来。
程宗扬从衙中出来,向那名挑选好的昭南人知会了一声,让他进去与滕甫面谈。然後对秦会之道:「我们走!」
上了车程宗扬才道:「你打听清楚了?」
「一共二百万银铢,昨日刚刚押解到筠州衙门。」秦会之道:「这笔款项是前线的军饷,本来年前就该发放,宋国财政捉襟见肘,一直拖延到现在,才不知从哪里挤出这笔钱来,消息断不会有误。滕知州的意思是?」
「滕知州肯定要动这笔款项了。」程宗扬道:「私挪军费,这位滕大尹胆量真不小。」
秦会之道:「宋国优待文臣,何况滕知州还做过御史中丞,为著朝中老臣的体面,总要包容一二。不过兹事体大,纵然不会杀头,也免不了下狱问罪。」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这位滕知州实在不是个坏官,让他背这个黑锅,也是迫不得已,但能帮他一把,最好帮一把。
「会之,给滕知州送封书信过去。」
程宗扬自己的书法实在不怎么样,死奸臣倒是一笔好字,一般的书信都由他来代笔。秦会之也不推让,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说道:「写什么?」
「给滕大尹算笔账。」
滕甫与昭南使者商晤多时,谈定三十万石粮食的交易,才有时间打开书信,他一目十行地看过,立刻唤来家丁,「程公子呢?」
「一个时辰前已经与秦伴当离开了。老爷可是要叫程老板过来?」
滕甫重新读了一遍书信,摇了摇手,「不必了。拿札子来,今日之事我要立刻上奏。」
滕甫当日便写好札子,程宗扬递来的书信被他一字不改地抄入其中。
信中程宗扬确实是算了笔账,但不是给他,而是给宋国算了笔账。滕甫之所以挪用军费购买粮食,只因前线已然断粮,与其运送二百万银铢的军费,不如换成粮食,以解前线燃眉之急。如果按照正常程序,与临安的案牍往来至少要一月之久,文书送到,早已时过境迁。况且不论是否挪用军费,单以成本计算,从筠州本地购粮,肯定能节省大笔开支。
程宗扬在信中便是从成本入手,按照宋国一般的军粮转运,各地派遣民夫往筠州运送粮食,每运送一石粮到筠州,路上的耗费几乎在十倍以上。如今宋国各地均粮价腾贵,即使能买到六百铜铢一石的粮食,运到筠州的实际成本也远远超出一贯。如今筠州用九百铜铢的价格购买三十万石粮食,再没有其他支出,算下来成本只有各地调运的数分之一。
滕甫在札子中列出各地粮价,以及由官方组织民夫运到筠州的实际成本,包括途中耗费,徵用民夫所误工时,一笔一笔分列清楚。事後滕甫因为挪用军饷被有司论罪,宋主也因为这封札子特旨下诏不问。後来这封札子被收入《六朝名臣奏议》一书,被人评论为:以宰执之才行商贾之术,事不足道,仁心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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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的身份只是昭南与筠州方面的引见人,昭南的使者与滕知州见上面,就没自己什么事了。紧接著,他去见了云氏在筠州的暗桩孙益轩,商量已定,这才与秦会之一道赶往王团练位於城南的大宅。
程宗扬亲自登门,王家的下人照样爱理不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一名管家,阴阳怪气地说道:「老爷不在。太太说了,程商人是自己来的,就不用拜见了。一名贱婢,在我们王家眼里猪狗一样!却有人当了宝。一个不识时务的外乡人,小心後悔晚矣!」
程宗扬早知道有这一出,心平气和地听他骂完,然後递上一张折好的信笺,微笑道:「劳烦管家递给王团练,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管家不屑一顾地接过来,打开一看,胡须顿时抖了几下,然後飞快地跑进後宅。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喝著白开水,不多时,那管家又奔出来,「老爷有请!」
王团练穿著一身绛紫色的祥云茧袍,他屈指弹了弹那张信笺,「五千石?」
「正是。」
王团练冷哼一声,「程公子好生豪富。」按现在的价格,五千石粮食合三千多金铢,无论如何也不算一笔小数目。
「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程宗扬一脸阿谀地赔笑道:「还请王团练笑纳。」
王团练对这个外路商人愈发鄙夷,冷哼一声收起信笺,心里暗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倾家荡产滚出筠州,才见我的手段!
他不知道,对面的外乡商人也转著一模一样的心思:善恶到头终有报,让你身败名裂,满门尽灭才见我的手段!
程宗扬本来不想和这个地头蛇多作纠缠,但荆溪村寨的惨剧,让他下定了决心。一个小小的团练也敢盘踞筠州作恶多端,撞上我算你恶贯满盈,既为荆溪的朋友雪恨,也为筠州人除此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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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场大雪覆盖了筠州。担心突降大雪酿成灾祸,天不亮,滕甫便出门察看雪情。
浮凌江畔的粥棚人头涌动,大批民夫聚在此处,都盼著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热粥。粥棚如期开门,成包的粮食被倾倒出来,用石臼舂好。粥棚前,数十口大锅一字排开,待热水烧滚,舂好的粮食倾入其中,在沸水中滚动著,不多时便飘出粥香。
滕甫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在粥棚前驻足良久,今天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浮凌江上。
江面上铺满筏子,每一条筏子都有一名昭南人在操篙而行,筠州急需的粮食就堆在筏子上,正源源不断地驶到江畔。岸上,数十名来自筠州衙门的官吏正在点验粮食,由於常平仓被焚,库房来不及重建,只能在常平仓清理过的废墟上搭起棚子堆放粮食。
那些官吏前後奔忙,指挥充作仓丁的乡兵搬运。由於粮食太多,从清晨到现在,众人都累得人仰马翻。
一名吏员抹著汗道:「这些昭南蛮子!连蒲包都不知道用,还得一船一船称量。」
「哪里还用称量?」旁边的吏员悄声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