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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处仲拿起湿巾擦了擦手,然後拿出他的龙牙锥。
连湖上鏖战也一直淡然卧观的谢太傅也坐直身体。谢万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众人,发现众人大都迷惑不解,只好闭上嘴。萧侯负手而立,白色的长袍像鼓满风一样胀起。
「通!」
龙牙锥粗圆的锥尾重重落在鼓面上。
一阵长风袭入精阁,吹起王处仲乌黑的长须和他身上玄黑的长袍。天际乌云翻滚著涌来,将玄武湖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通!通!通通!」
王处仲须发飞扬,旁若无人地扬锥奋击,铿锵有力的鼓声远远在湖面传开,震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湖上的荆州兵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持,战局大势已去。紫脸汉子放下号角,在王处仲身後屈膝跪坐,俯身施了一礼,然後双手放在腿上,抬首说道:「愿主公福寿永年。」
说著他微微侧身,扯开衣领,将脖颈对著大鼓,然後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尖对著自己颈侧的动脉,用力朝肩内刺去。
短刀直没至柄,刀锋切开血脉,深深刺进胸腔。热血箭矢般飙射出来,将鼓面染得鲜红。那名紫脸汉子已经气绝,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湖上的血战在远处看来,就像演戏一样,此时突然间一个大汉在眼前血溅七尺,几名出身世家的贵族顿时晕了过去,其中就有大才子谢万石。
王处仲看也不看手下一眼,握著龙牙锥,锥尾重重击在染血的鼓面,鲜血迸溅,鼓声越来越密,激越的节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彷佛应合著澎湃雄壮的鼓声,一阵狂风从湖上卷过,在湖面掀起重重波浪。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兵解()
云家的船队已经逼近芦苇荡,追杀残存的军士。奇怪的却没有见到应该作为主力的北府兵,只有易彪一脸木然的混在人群中。
程宗扬坐在一条走舸的甲板上,叫道:「彪子!你的人呢?」
易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不来了。」
「哦。」程宗扬应了一声,然後猛地挺直腰,「不来了!什么意思?」
秦会之不愠不火地说道:「方才接到急讯,北府兵已经奉命撤回。开拔时易兄弟正式提出退伍,现在已经是我们程氏商号的护卫首领了。恭喜家主,能得到易兄弟这样的豪杰,胜得十万精兵。」
「先把你的手洗洗!」程宗扬火大地叫道:「两手是血还一脸忠义,你个死奸臣!」
秦会之哈哈一笑,顾盼自雄地抹了抹手上的鲜血。
程宗扬寒声道:「我没听错吧?临川王那孙子这会儿不干了?」
易彪嘿然应了一声。秦会之一边洗手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嘛。北府兵退了,影月宗的人也走了,这下云家可被他害惨了。」
「临川王都不干了,云老哥为什么还要趟这漟混水?」
「我们若是不来,这一战主公笃定能胜么?」
「石头城大营还有几百条船,打到天黑也输不了!」
秦会之摇摇头,「朝中有份量的大臣都在舫上,萧侯此战若是败了。王处仲只要劫持丞相在船头一呼,石头城水师船只再多,也只能俯首听命。」秦会之叹道:「这一战我们胜得很险,也很惨。」
王处仲的飞凫长舟、轮桨飞虎固然全军覆没,参战的水师也折损高达七成。
如果不是萧遥逸登舟血战,惨败很可能是水师一方。
程宗扬沉著脸紧张地思索著,秦会之却诡秘地一笑,低声道:「群虎相斗,各有死伤,家主的实力却水涨船高。不仅易兄弟加入我方,方才属下试探林清浦,说起家主在建康的商号,这位影月宗的高徒也颇为意动。」
这死汉奸挖起墙脚来还真卖力。程宗扬摆了摆手,「云家的墙角不要挖。咱们和云家在一条船,云家的墙如果倒了,咱们也撑不久。」
秦会之正容道:「是。」
难怪易彪脸色那么难看,程宗扬道:「彪子,你就安心跟著我们兄弟吧。有老吴、老四他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易彪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抱著他的长刀。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临川王会突然退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在几乎摸到御座的时候忽然收手呢?
吴三桂悻悻回来,「那小子跑了!」
「墨狼?」
吴三桂咧开嘴,「跑到湖底喂鱼去了!哈哈!我往那家伙腋下打了一掌!把他整排肋骨都打折了!」
程宗扬胸口一块大石头刚落地。忽然画舫打出旗号,旁边休息的士卒呼喇一声站起身。
「怎么回事?」
那个出身星月湖的斗舰指挥官道:「侯爷命令,全军戒备。」
众人从飞虎主舰上杀出,正撞见这条走舸,船上的士卒几乎被墨狼杀完,只剩一条空舟,便都移了过来。云家舰队一参战,彻底稳住战局,程宗扬以为自己终於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又要戒备。
「不是打完了吗?」程宗扬叫道:「会之!到舫上问问怎么回事!」
秦会之刚一离开,乌云便席卷天空,接著狂风四起,浮在湖面的船只都随著波浪摇晃起来。耳边彷佛传来一阵鼓声,那鼓声狂热、强悍、有著睥睨众生的雄爽与豪壮。
程宗扬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他停止催动丹田的气轮,飞身闯进舱内。
整个船舱空荡荡没有一名桨手,萧遥逸盘膝在舱内调息。在他身前,一团灰扑扑的物体伏在舱板上,龙牙锥笔直钉在上面。古冥隐被龙牙锥穿透背脊,牢牢钉在舱内,他整具身体都已经变形,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嘶嘶吐著气。
程宗扬劈头问道:「王处仲是什么人!」
龙牙锥莹白的锥体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从古冥隐背脊一直延伸到锥顶。古冥隐被龙牙咬住,浑身的精血彷佛都被吸入锥内,脸色又灰又暗。
他用似笑似哭的声音道:「王处仲生具异相,王家惧为人知,从不宣扬。世祖暗中命术者相之,称其有吞凤食龙之相,将应『王与马,共天下』之谶。世祖欲杀之,术者力阻,称杀之必有不祥,且能救帝室於危厄者,唯有其弟。世祖深思数日,乃以襄城公主下嫁。」
程宗扬咬牙道:「你不会告诉我,他是妖精转世吧?」
古冥隐喉中发出「呵呵」的怪叫,「拔掉!把它拔掉!」
程宗扬一脚踩住锥尾,把龙牙锥钉得更紧,叫道:「你们黑魔海怎么和他拉上关系的?」
古冥隐痛苦地尖叫道:「公主逝後,王处仲心如死灰,自行交出兵权,已经无意争逐权位。谁知他一次入宫,偶然遇到皇后庾氏,认定她是公主转世……」
程宗扬森然道:「是你干的好事吧?你们幽冥宗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该是大行家了。」
古冥隐嘶叫道:「不!不!我那时虽然在宫中,只是为教主留意皇子中的可造之材!庾氏确是襄城公主转世!她与王处仲初见,还记得前世为妻的情形!如果我做的手脚,绝瞒不过他!」
「接著说!」
古冥隐喘了几口气,「王处仲认定庾氏是公主转世,几次入宫窥视,被我撞见。他只要能得到庾氏,便是弑君也没有丝毫忌惮……」
「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程宗扬道:「王处仲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连老本都蚀乾净了,这会儿还在干嘛?」
古冥隐咬著尖尖的牙齿,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兵解!」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兵解?」
古冥隐嘴角涌出一股乌黑的血迹,桀桀怪笑道:「兵解为仙,是为尸解仙。此法乃是黑魔海无上秘咒……」
第三百四十章 漩涡()
程宗扬一阵毛骨悚然,黑魔海似乎对修仙有一种偏执的狂热,但修仙未成,却搞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副产品,上次在南荒也是这样,搞什么与龙神合体。修仙就好好修吧,偏偏弄成什么尸解仙,听起来就让人背後发凉。鬼巫王想和龙神合体,结果被龙神给合体了。王处仲搞尸解仙,天知道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上次恶斗鬼巫王与龙神结合,己方人强马壮,都还闹得险死还生,如今己方伤疲交煎,要是再对上类似东西,哪还有活路?
程宗扬胆颤心惊,一回过头,只见萧遥逸已经站起身。他走过来,拔起龙牙锥,然後对著古冥隐变形的肩膀斜刺过去,古冥隐肋下的肉翼扑腾著,发出一声惨号,又被龙牙锥牢牢钉住。
忽然一声惊雷,彷佛整个玄武湖都被击得震荡。
两人冲出船舱,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们张大嘴巴。
巨大的盖海舰被闪电击中,六根拍杆和悬杆的立桅同时燃烧起来。那闪电不是一道,而是一个巨大的电网,片刻後再次亮起,将整艘盖海都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中。
楼船爆出无数火光,马嘶声,叫喊声响成一片。舰上的骑兵从城门驰出,一道电光击来,那支近百人的骑队彷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被彻底抹去。接著楼船从上到下,如同无法承受闪电的重压,一层一层燃烧著倒塌下来,火光冲天而起。
风势越来越急,这时幸存者才发现,在狂风吹动下,湖面以盖海舰为中心,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暴雨倾盆而至,燃烧的楼船在漩涡中心转动著,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慢慢捻碎,发出辟辟啪啪的断裂声,体积越来越小。湖水渐渐形成一个锥形的弧面。
大战之後,湖上到处漂浮的船板、尸体、燃烧後的灰烬……都随著弧形的水面转动,被一点一点吞入漩涡。
鼓声如同狂风骤雨,节奏已经不仅仅是雄浑刚劲,而是追求毁灭的疯狂。
王处仲旁若无人地挥锥擂鼓,全不理会众人惊惶失措的表情。画舫在惊雷狂风中摇撼,几名贵族吓得弃席而逃,混乱的场面更加剧了船身的颠簸。虽然这些贵族世家平常更讲究风仪气度,但这要命的关头,也顾不了那么许多。越来越多的人离席奔走。
惊惶中,一个温和的啸声响起。谢太傅抱膝吟啸,他声音并不高,也没有雄浑的力量,但略带鼻音的啸声从容不迫,让惊惶的众人渐渐稳住心神。
天地被乌云笼罩,宛如黑夜。忽然一道电光划破天穹,笔直朝画舫击来。
萧侯鼓胀的白衣猛然一扬,一股罡风从袖中挥出,在电光击碎篷顶的刹那,像一面巨盾一样挡在舫顶上空。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王处仲振鼓而歌,唱的正是诗经击鼓一篇。
旁边的美妓望著他,婉声唱出後面的千古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歌声柔婉缠绵,与雄健的鼓声相应相合。
伴随著鼓乐,一连十余道闪电击下,最後一击,萧侯的罡诀终於被攻破,闪电犹如呼啸长鞭抽在萧侯高举的手臂上,破碎的白衣在雨中蝴蝶般飞散开来。
刺眼的电光过後,众人骇然发现,击鼓的王处仲满头黑发尽成银丝,霜雪般披满双肩,彷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他手中击鼓的龙牙锥却越发光亮耀目,彷佛他所有的生命力都被这龙神的内齿吞噬殆尽。
「全力划桨!」
船上的指挥官在暴雨中高声呼喊。桨手奋力扳动桨棹,试图逃离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