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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十拿九稳的一剑被季康化解,公羊虽招式已老,无奈之下只能撒手扔剑,得亏他撤得快,腕上还是划开了婴儿嘴大小的伤口。
但见他毫不在意,借势一脚踹向季康小腹,季康正挺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一个懒驴打滚避开,狼狈异常,公羊虽趁机拿回长剑,两人重新对峙起来。
第七十一章 君子之为乐乎此(求收藏推荐)()
虞周已经不打算等了,就连一点功夫不会的人都能看出这场拼斗的凶险,身边的几个人都在屏气凝神看着远处,他还是不能理解这时候的君子剑道。
再这么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个两败俱伤,对方还有五六个帮手尚未露面,这就不是比剑的场合!
季康已经气喘吁吁了,公羊虽也是伤上加伤,两个人头顶雾气蒸腾,一旦季康力竭,场下韩季二人立刻就会落入敌手,到时候对方以此为质,就是漫山遍野的强弩也只能干瞪眼。
现在两人重新对立,这种时机虞周岂能错过,悄悄的搭箭瞄准,心中暗暗的祈祷,但愿一箭能够命中,至于事后落埋怨,他不觉得几个长辈能把他怎么样,了不起仗着年纪小再讨饶就是了。
还好,今日的风不大。
虞周放缓了呼吸,心跳也渐渐慢了下来。
青铜做的箭头暗淡无光,只有新划出的凹槽有一丝明亮。
箭头所指,公羊虽孑然而立。
公羊虽现在异常不安,一番对战让他消耗巨大,却也气血张开,感知更加的敏锐起来,之前的那种讨厌感觉又来了,他冷冷的扫了韩铁匠一眼,发现老头正在喂地上的丁固喝水。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越是心神不稳才越要突破桎梏,公羊虽大喝一声,向着季康准备发难,季康也在同一时间挺剑而动。
作势欲冲的公羊虽忽然浑身毛孔一缩,肌肉紧绷,身型就是一僵,高手对决,刹那的分神就能决出胜负,汉塞察觉了公羊先生的不对劲,两人异口同声的相互提醒:“小心!”
“哧——”奇异的箭响由远及近,山鬼的尖啸一样奔着场中而来,汉塞觉得自己像被烈马撞了个正着,仰头向后倒了下去,右肩膀上钻心的疼痛扩散到全身,浑身的力气飞快的倾泻而出。
公羊虽喊完之后才醒悟眼前还有强敌,一转眼季康已经近在咫尺,他只来得及将长剑挡在身前,透骨的冰凉已经侵入了他的胸腔,长剑再宽,也不是盾。
季康满脸意外,他根本没想过这一剑会伤到公羊虽,箭矢呼啸而来的时候,他比公羊虽多了一层心理准备,反应的时间也就快了那么一点,也就是这分毫之间,胜负已经决出。
但是他很失望,公羊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而且他很在乎自己的属下,如果他刚才全神戒备的话,不会像现在伤的这么重,这种内疚蚕一样啃噬着季康的内心,急忙撒手。
公羊虽面如金纸,季康一放开剑柄,他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地上,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大气喘的如同风箱一般。
季康满脸不忍:“先生这是何苦,我……”
他不知怎么去说了,是他重伤了对方,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容不得一点留情,可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看着一个敬重的对手死于自己之手绝不好受,更别说以这样的方式,季康伸出手,想扶他起来。
“莫拔……莫拔剑……”公羊虽误会了他的意思,双手紧紧的卡着胸间的长剑。
季康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伤势如何只有自己知道,听公羊虽这么说,他知道这剑伤的比自己预料的还要重,只怕一拔剑,就……
“先生这样技艺高绝的义士,不该为了屈氏以身相殉……”
公羊虽握住季康的手,胸前的长剑随着喘气一起一伏:“主公如何,不容公羊质疑,我只求……你能放过他们……”
汉塞此时生死不明,这忽如其来的一箭奇怪异常,虽然公羊不知道弩手隐身何处,但至少是从一百五十步外激射而来,这是军弩才有的威力,项家到底还是插手了么……
出乎意料的剑客高手,属下回复的错误情报,让他的一番布置枉费心机,一下子反转的局势让公羊担忧不已,如果真是项家介入,一旦没了自己,那几个没露面的属下能不能逃脱都是问题。
正在这时,肩上插着一支箭矢的汉塞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先生,汉塞宁为阶下囚,只愿先生能好起来……”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成名剑客,一个是屈家的入门新丁,自从得知同为鲁人之后,公羊就对他关照有加,汉塞能从这份情义里感受到先生对故国的眷恋,他此刻无比后悔这次的任务,主家的对错无从判断,亦师亦友的先生性命危急。
公羊虽虚弱的搭着手:“我本来就如同浮萍一般……一生学剑,死于剑下……正是死得其所……答应我,别为我报仇……”
汉塞泪如雨下,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回去,早知这样,还不如退隐山林,读书简、种良田,他宁愿给活着的公羊当一个小仆,义士高客又有什么用,满腹的文华消逝在长剑的交汇中。
满手都是鲜血,汉塞竭力的帮公羊捂着伤口:“先生……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此时的汉塞不知道该去恨谁,丧子的主家?自己的无能?他甚至连重创公羊的季康都恨不起来。季康和先生是同一类人,一个为接济之恩奔波半生,一个为亲朋之谊孤身犯险。
公羊虽眼里的神光渐渐暗淡:“有机会……多读书简……不要让鲁人之道……消亡于……”
汉塞用力的点着头,涕泪齐下:“先生放心,我知道您的意思。”
几句话说下来,公羊虽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吃力的把头歪到季康的方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季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努力的睁大双眼:“答应我……答应我……”
季康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眼圈阵阵发红,咬着牙颤声道:“好!我绝不为难他们。”
公羊虽欣慰的笑了笑,无神的双眼望向天空,嘴里不住的呢喃:“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再也听不到,他就那样睡着一般倒在季康怀中,汉塞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嚎哭起来……
第七十二章 这狗日的世道()
山下在说些什么虞周并不知道,那一箭的结果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本来是瞄向公羊虽的,结果射到了汉塞的肩膀之上,弓弩太新没怎么调试,再加上他胡乱处理的箭矢,能射到敌人已经是得天之幸。
此刻他有些后怕,拿着这样弓弩敢说保证长辈的安全,实在是太自大了,好在最后歪打正着,更绝的是箭矢居然像鸣镝一样,嗤嗤有声威震敌胆。
还没等虞周欢呼,曹皮匠一把拉住他,满眼怒火高涨,扬起手掌就要扇下来,定醒了好久,老皮匠颓然的放下手,一声长叹:“这狗日的世道!”
虞周做错了吗?从几个人的角度来说结果是好的,皮匠也看出场下的两人都到了生死关头,没有虞周的干涉,很可能季康就要血洒当场,他留意到一个很小的细节,季康曾经换手持剑过,这代表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季康落败的后果他不敢去想,可这样结束的战局从道义上和感情上来说,就像在庄重的祭祀典礼上忽然失火,而虞周愣是凭着一泡尿将火浇灭,皮匠既感激他救了人,心里还是一个劲的犯别扭。
想到这里,他连上午做出强弩的兴奋都消失不见了,甚至开始恨起这张弩来,然后又开始恨丁固的不争气,最后终于找到了最可恨的,就是死去的屈庆。
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老皮匠骂道:“死了都不消停,这狗日的世道!”
连骂三遍仍不解气,老曹抽出刀子胡乱劈砍起来,宋木匠也不阻止,呆呆的望着山下,汉塞跟季布如同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样坐在一起,守着公羊虽的尸身聊着什么。
这一幕让虞周难解万分,敌我之间的界限都暗淡了许多。
※※※
“这么说来,公羊先生也是对你有知遇之恩了?”
汉塞两眼通红,声音嘶哑:“是,先生面冷心热,是个难得的长辈。”
季康点了点头:“也不是我挑拨离间,下邳屈氏刻薄寡恩,是非不分,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先生这一去,实在是……”
虽然是事实,但是他实在说不出不值两个字,那是对公羊虽的侮辱,公羊求仁得仁,只是为了下邳屈氏而死,让人不胜唏嘘。
“我叫季康,你记住我的模样,如果你日后学艺有成,随时可以来找我报仇,看在先生面上,我饶你三次不死,只是希望你不要牵连其他人。”
汉塞摇了摇头:“先生遗命在下不敢不遵,这次回去,我只想送先生魂归故里,这世道人命贱如草,我这双手也不干净,想必先生早已厌倦,若是我们及早收手,也不会……”
说到这里,汉塞又哽咽起来。
季康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他甚至毫无防备的躺在了地上,望着天空念叨起公羊虽最后的遗言来,没读过书的季康说不来出处,连什么意思都所知不深,可短短的两句话像是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番交谈之后,汉塞定定的看了看季康,张嘴含着手指,打了个呼哨,草丛一阵晃动之后,钻出四个人来,汉塞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就你们四个?”
来人脸上一阵尴尬,见汉塞还要继续召唤,才开口道:“没用了,那几个家伙在先生落败之时就夺路而逃了……”
汉塞的眼神暗淡不少,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开口道:“我欲送先生回乡,你们谁愿和我一起?”
一个眉心有痣的汉子不忿的指着季康:“那此人怎么办,先生的仇就不报了么!”
季康一动不动,不是因为他没了还手之力,而是他觉得,此时能站出来为公羊虽说句话的,起码还有些忠义之心,比逃之夭夭那些强多了,实在不愿意再起冲突,他相信汉塞也能妥善的处置好。
“先生是含笑而去,曾留下遗言,不许为他报仇……”
“汉塞,你莫不是怕了,假称先生之口诓骗我们不成,今日我就是死,也要为公羊先生讨回一个公道!”
汉塞怒目而视:“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先生就在我眼前去世,你当我不难受么,怎敢以谎言亵渎!”
“先生英灵不远,你可敢对天盟誓?!”
“有何不敢!”汉塞干脆的拔出肩头利箭,顿时血流如涌,他忍痛一把折断。
“黄天在上,山神为证,汉塞方才若有一句不实之言,身同此箭!”
誓言,这种后世普遍没了约束力的东西,这时候还是很重要承诺和保证。
见汉塞已经立誓,那汉子不再多说,恨恨的瞪了季康一眼,为公羊虽收殓起来。
留下的几个都是跟了公羊许久的老人手,越是收拾心中越悲切,汉塞拔剑的时候,几人差点又对着季康发难,好在那个眉心痣似乎颇有威望,一直拦着。
拖了这么久,丁固的伤势不容乐观,那几人也早已不把这趟任务放在心上,恨不得早些看不见季康才好,汉塞跟季康告别的时候,四个汉子抬起公羊的遗体就走,一刻也不愿停留。